羅文昌心頭有萬千的感慨,曾經的他是多麼希望自己孫子能接過家族戲法羅的名號,延續戲法羅的百年榮耀。
現在自己孫子終於懂事了,終於能明白他們所堅持的東西了,也終於肯接受家族戲法傳承了。
羅文昌曾經無數次設想過今天這一幕,可真等這一幕到來的時候,他卻發現他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欣喜,相反,他的心頭滿是沉重。
羅文昌頓了好久,才慢慢把心中感慨平復下來,他看着羅四兩,問道:“你知道爲什麼我們羅家的外號是以戲法命名?”
羅四兩一愣,他還真不清楚這個。
羅文昌道:“立子行傳承千年,期間出現過無數高手高人,有人手快,以快手爲號,也有以怪手、鬼手爲名;有人擅長藥法變化,以藥師爲號,但是甚少有人能以戲法爲號,像我們羅家這樣以戲法爲號,傳承百年的家族,絕無僅有了。”
羅四兩怔住了。
方鐵口聞言也看了過來。
羅文昌沉聲道:“戲法羅從來不是一個名號,也從來不僅僅只是三個字,它是一份榮耀,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尊嚴和責任。從你太爺爺開始,我們羅家第一代戲法羅,便是如此。在舊社會時期,國家蒙難,藝人屈辱,國外大批魔術師佔領國內市場。”
“全天下所有人都在觀看西洋戲法,把中國戲法棄之如敝履,導致我們國內許多戲法師不得不可恥地換上洋人衣服,明明自己演的是中國戲法,卻偏偏去宣傳他們演的是西洋魔術,以此來混口飯吃。”
“當時全行業都是如此,唯獨你太爺爺不肯,他不肯屈辱地換上服裝,更不肯屈辱了中國傳承千年的戲法,你太爺爺曾經跟西洋魔術師多次鬥藝,也跟國內那些崇洋媚外的戲法師們鬥過多次,歷經艱辛,蒙受無數困苦。”
“他爲的是什麼,不是別的,就是尊嚴,這是國家尊嚴,這是戲法的尊嚴,這種尊嚴不容許任何人踐踏,所以別人稱我們爲戲法羅,我們……代表的就是戲法的尊嚴。”
“我,羅文昌,羅家第二代戲法羅,我真正的成長是在新中國成立之後。那時候國內百廢待興,國際環境惡劣之極。1950年,中華雜技團第一次出訪蘇聯進行文化交流,我努力演出,把傳統戲法的精粹都向外國人展示出來,不讓人小瞧了我們國家,不讓人小瞧了我們傳統戲法。”
“朝鮮戰爭爆發,我第一個相應號召,上前線進行慰問演出,鼓舞士氣。整個五十年代,國家在拓展外交關係,我也跟着外交團與各國進行文化交流,大大小小,我與國外魔術師鬥過數十場,我從不曾墮過國家威名,亦不曾墮過中國戲法威名,因爲我是……戲法羅。”
“你父親,羅家第三代戲法羅,他的舞臺是在改革開放之後,他比我更優秀,也比我更有能力。那個時候,傳統戲法已經漸漸跟不上時代了,再加上社會原因,外國的屁都是香的,大家只看國外魔術,不看中國戲法。”
“是你父親積極領導傳統戲法改革,創造出更有吸引力的,更符合現代人欣賞的中國戲法。不僅如此,他還要把傳統戲法帶到全世界,讓中國戲法光耀到全世界。”
“爲此,他與參加過多次國外的魔術大賽,也參加過多次世界雜技節,他不曾弱於任何人,也從來沒有人能真正勝過他,他真的把戲法帶到全世界了,哪怕是死,他都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夢想,因爲他是戲法羅。”
羅文昌看着羅四兩,眼眶隱隱發紅,他說:“這……纔是百年戲法羅。”
羅四兩震撼了,說真的,這是他第一次聽他爺爺說什麼纔是真正的戲法羅。
原來如此。
竟然如此。
這一刻,羅四兩全懂了,百年羅家傳承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他父親甘願拋棄一切甚至生命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不是戲法羅三個字,而是尊嚴,是國家尊嚴,是民族尊嚴,也是戲法藝術的尊嚴。這纔是羅家的傳承,這纔是羅家的使命,這纔是羅家真正的榮耀。
羅四兩震撼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羅文昌吐出一口氣,心裡舒暢了許多,這些話他一直憋在心裡很久了。因爲羅四兩不能理解他們的選擇,也不肯爲國效力,甚至連戲法都在排斥,他這些話也只能埋在心裡。
現在終於說出來了,壓在羅文昌心頭的那塊大石終於搬開了,他輕鬆了許多,他對羅四兩說道:“四兩,你想學戲法是好事,但並不是你學了戲法你就是戲法羅了,戲法羅有戲法羅的使命,等你願意接過,也有實力去接過這份使命的時候,我就會把家族世代相傳的那塊臥單傳承給你,你就會是我們羅家第四代的戲法羅,振興和發揚傳統戲法的重擔就會落在你的肩上了。”
羅四兩壓下心中的起伏,他跪着磕頭,把頭深深磕下去:“我知道我現在還沒有資格,但是我一定會成爲第四代的戲法羅,羅家榮光永不凋零。”
羅文昌點了點頭,老懷大慰,他頓了頓,又問:“那單義堂呢?”
方鐵口也看羅四兩。
羅四兩直起身子,平靜說道:“我是羅家的後人,也是單義堂的傳人。”
羅文昌深深地看了羅四兩一眼,再度頷首。羅文昌在身後的畫櫥裡面拿出一個小盒子,從裡面取出一個用繩子穿成的小鐵片來。
羅四兩一愣。
羅文昌道:“這是你媽媽留下來的,你父親在85年的時候去國外參加世界魔術大賽,但是因爲裁判不公,你父親沒有拿下第一。後來你父親一怒之下就闖到拿了第一的那個人家門口,向他挑戰,你父親贏了,那人把獎盃拿了出來,給你父親。”
“然後你父親就把獎盃摔了,他說這樣的獎,不要也罷,還把獎盃給踹碎了。這個小碎片就是當時那個獎盃的碎片,它掉到你父親褲腳的縫邊裡面了,然後就被帶回國了。”
“你媽媽發現了,她不捨得扔掉,於是你爸就找了一根皮筋來,把這個鐵片拴了一下,給你媽媽做了一個束髮的繩子,他說這種獎盃給你媽扎辮子,已經是最大的榮幸了。嗬,一個世界第一的獎盃居然成了束髮的繩子了。”
“第二年,魔術協會那邊又邀請你父親出國交流,對上次魔術比賽的公平性進行檢驗,所謂的檢驗,其實也是鬥藝。就是這次鬥藝,你父親在表演青空凌雲的時候,腳下不小心滑了一下,從空中摔了下來,唉……”
羅文昌閉上了眸子,微微搖頭,神色感傷,他把那塊帶有鐵片的束髮繩子遞了過來,道:“這個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