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齊眉與齊美

臘月的風刀子一樣刮在臉上,陸麟掩上皮帷子拉上車門,裹緊自己的大襖盤腿坐在車沿上。朱轅馬車噠噠地跑起來,一行車馬駛上朱雀大街。

孟窅迫不及待地與他說起樑王府裡的事,爲胡瑤不平。

“若不是樑王縱容,一個底下人怎敢指桑罵槐攀誣府裡側妃!”一個周家表妹幾次三番針對阿琢,那個讓阿琢受盡折辱的侍妾袁氏依舊跋扈,瞧着連大嫂丁王妃也拿捏不得。還說什麼妻妾齊美,竟是闔府上下只委屈阿琢一個!

“年關上見面的機會多,你多陪陪她。”崇儀順着她的話寬慰。玉雪身邊只有溫成一個交心的閨友,妯娌裡與顯臣家的有一些走動,其餘不過泛泛之交。靖王孤高清冷的名聲在外,命婦們也少有與她往來。李王妃倒是結交了一批世家女眷,可她自己三災八病的,有些人有些事自然而然也就耽誤了。人情世故最經不得時間的考驗。

孟窅不住地點頭,又說起孩子的事。她說要給琪哥兒縫衣裳,胡瑤便讓人把孩子抱過來,逗着他給孟窅道謝。琪哥兒說話口齒清晰,性子大方也不怕生。胡瑤輕聲一鬨,他就不吝嗇地咯咯笑着,一邊說謝謝,一邊還會拱起白饅頭似的小手作揖

“我瞧琪哥兒活潑得很,一刻也不停。咱們阿滿就安靜多了,憑你怎麼哄,他抱着自己的小腳丫子就是不吱聲。”

“琪哥兒早慧,溫成對他用心良苦。”崇儀笑一笑,不見焦急。阿滿不愛開口,難得的是能定心。玉雪養病的時候,他偶爾把孩子帶去勤本堂。錢先生讀書的時候,阿滿能穩穩地坐着聽許久。這麼小的孩子哪裡能聽懂晦澀詰屈的文章,難爲他聽得一臉認真,可見這孩子本性聰敏,是個難得的好苗子。連錢先生也嘖嘖稱奇,當時便求情來日親自爲阿滿開蒙。

兩人絮絮地一路說到家門前,崇儀把人送上青帷暖轎。孟窅鑽進轎子裡,疑惑地看着轎子外頭的人。

“我書房裡有事,不陪你過去頤沁堂了。”他挪開半步,身後的婆子正從馬車上搬箱子。三個長方樟木箱子整齊地疊放起來,面朝孟窅的一面上赫然貼着樑王妃的條子。

孟窅一愣,有些訕訕地點頭,心裡隱隱有些甜蜜。她一時忘了,大嫂還讓她給李王妃帶東西。其實先回椒蘭苑也不是不行,可明禮親自去樑王府接她,她若直接把人帶回屋裡去,難免給人霸道的印象。明禮果然體貼,事事都爲她們娘仨考慮周到。聽說他不去見李王妃,她心裡總是暗暗竊喜的。

“你去忙吧。我坐一會兒就回去,出門前臻兒就不高興呢。”

冬日裡風緊,小孩子多數只能在屋裡玩,臻兒聽說母親能出門,當時便嘟起小嘴不高興。孟窅只能哄她,讓她留在家照顧弟弟,小姑娘纔不情不願地鬆開手。她喜歡外面寬闊的天地,可她也喜歡弟弟。她得把弟弟看緊了,不能讓阿滿弟弟再不見了。她已經走丟了一個小弟弟,要是阿滿弟弟不見了,母親肯定會傷心的。這是她的一個小秘密,不能和母親說。

孟窅果然在東院坐了一盞茶的功夫,把樑王妃的原話帶到。

李岑安粗略地瀏覽過丁寧的禮單,隨手挑出幾樣,給各房姐妹們分發下去。不外乎衣料、茶葉之流,倒是有一籃子珍珠柑,眼下的時節上十分難得。聽說是從南邊來的貢船上捎帶的。

“珍珠柑雖小,但果肉細膩,吃口也甜蜜。留給璋哥兒吃吧。”李王妃慷慨地把一籃子都撥出來,吩咐晴雨直接與林嬤嬤去取。

晴雨腳下不動,拿眼神等孟窅的示下。如今椒蘭苑上下對東苑一萬個不放心,李王妃的一言一行都讓人不自主地反覆推敲。中元節時,孟主子吃了大虧。當時場面混亂說不清楚,事後回想起來,比起花蘿,李王妃纔是最接近主子的,也是李王妃堅?持要與主子一同出二門。如果說花蘿嫉妒孟主子得寵,被平妻生生踩了顏面的李王妃難道就不恨嗎?而且一籃子小橘子,椒蘭苑還真不稀罕!靖王早就吩咐膳房每日不重樣的給椒蘭苑送瓜果菜蔬。

“這是大嫂的一番心意,還是王妃留着吧。孩子們還小,不敢讓她們多吃冷的。”孟窅淡淡地婉拒,她不喜歡李王妃一口一個璋哥兒,難道臻兒就不配吃她兩個橘子。“我出門前,臻兒還惱呢,也不知道乳母哄不哄得住。”

說着,她擱下茶碗,滿滿的茶湯已經涼了。

晴雨未有從命時,李岑安臉上的笑便僵硬起來,待孟窅起身告辭,她險些就繃不住。可如今她與孟窅平起平坐,已經不能拿規矩說話了。

孟窅走後,林嬤嬤把珍珠柑裝在青玉高腳盤裡,就放在她牀頭的格子上。柑香清甜悠遠,柑如金珠,枝爲翠玉,便是不吃,端的賞心悅目。可李岑安看着一盤子金玉滿堂,無端的想起孟窅杏黃色的小襖,勾勒出楊柳般的身段。靖王把人護在羽翼下養了這幾個月,孟窅愈發容姿出挑,連她都捨不得挪開眼,靖王該是愛不釋手了吧……

卻說,孟窅回到屋裡,進門就聽見臻兒唧唧喳喳雀躍的說話聲。她好奇地探頭一看,只見應該在書房辦公的靖王已換上常服,正坐在次間炕上給孩子唸書。

她心念一動,便知適才兩人分開時,他說了謊。哪裡是書房有事,分明是他不想去東院見那人,又怕妨礙她的閨譽。孟窅心裡就好像有一口溫泉,流動的都是膩人的蜜漿,一時間歡喜的神色掩不住地滿溢出來。

崇儀攬着一臉甜蜜捱上來的人兒,無奈地捏捏她的鼻尖。“傻子,心思全寫在一張臉上。”

她半分也不惱,把手塞進他的大手裡,低頭和孩子說話:“臻兒和父王說什麼呢?也告訴孃親好不好?”

“吃蛋羹!”小姑娘臉上掛着燦爛的笑,眼裡盛着發光的小星星。“放海米!”

孟窅心情愉悅地答應她,又問崇儀。她因爲他的體貼而滿心柔軟的歡喜,只想加倍地報答他,好叫他分享自己的快樂。

崇儀笑了笑,大方地由她做主。等午後輪到他做主的時候,由不得孟窅不答應就是。他這樣算計的,也堅定地貫徹下去。

一家四口和美地用過午膳,食飽衣暖的靖王把軟綿綿的榮王妃抱進屏風後索要回報。其實他是錙銖必較的性子,對人一分好,便要十分百分地討要回來。他若不要,必是無關緊要,不值當他計較。他若看重一個人,必要得了那人全部的心意,來回饋自己的付出。

於是,榮王妃咬着枕頭期期艾艾哭了。孤高清冷的靖王心裡燒着一團烈火,灼熱噬人的火舌點燃她的靈魂,強迫她與他共舞蹁躚。

雲收雨散後,她懶洋洋地躺在乾燥溫暖的被窩裡,四肢百骸都流淌着綿軟的情意。

崇儀和衣起身,披着大氅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手裡端着一直白瓷小碗。他把人半扶起來,哄她喝藥,被她嗔怒地瞪一眼,那雙明豔的眸子裡盪漾的是水盈盈的秋波。

“乖,爲了自己的身子。”

孟窅喝了一整季的藥,聞見那味道就滿心沮喪。可她渾身酥軟,一雙腿像是長在別人腰上,不聽她的使喚,只有讓他扶起來。

崇儀仔細地把碗送上去,裡頭晃晃蕩蕩的半碗淺褐色藥湯。他親手喂藥,親眼看着她喝得一滴不剩,低頭獎勵般親親她溼潤的菱脣。

“還有三幅,再吃一個春天。等你都好了,我們再要一個孩子。”

“我早就好了!”孟窅悶悶地嘟噥,負氣地閉上眼。

晚膳是亥時才傳的,兩個孩子由齊姜看着,在瑞榴居單獨吃的。上房裡總也不消停,徐燕便早早地和齊姜合計,還是讓膳房分開備膳吧。孩子的飯菜本就不一樣,若是王爺王妃照舊傳膳,挑幾個一起端上去也行。若是裡面一直不叫水,總不好餓着兩個小主子。

孟窅沉沉睡了一覺,聽說孩子已經吃過飯,索性也不叫抱過來。夜風最冷,來來回回的容易招病。而且她身上還痠軟,不好意思見孩子。臻兒已經會說很多話了,她怕孩子無心的話叫人聽去,可羞煞人了!

晚上吃大菜不好克化,重油大料的菜品不能上。湯正孝掐着時辰,眼看着天色暗下來,椒蘭苑還人影沒來取膳,他就讓徒弟挑了兩把青菜。小德平新近和門上一個小太監拜了把子,隔三差五給人送個點心加道菜,如今交情過硬。他看師傅要臨時夾菜,就用油紙包起兩塊白糖油糕,揣在懷裡晃悠悠地找上他的哥們。

如此牆那頭有動靜,那小太監就跑去膳房報信,湯正孝切菜爆香顛勺,等人到膳房,兩盤子小炒剛好裝盤。

“到底是湯爺爺!”徐圖翹起大拇指。

湯正孝淡然一笑,手腳利索地將兩道素炒和一碗松菌蒸燕菜裝進食盒,催着他趕緊邁開腿。

“這菜經不住久放,回頭菜葉子悶黃了,主子看得傷眼。快去吧!”

徐圖便謝過他,穩穩地抱起食盒,加緊腳步往回走。

兩人在牀上架起小几,崇儀看一遍食盒,果然專挑了湯正孝最後準備的幾道。

孟窅睡前喝了一肚子藥,明顯地胃口不佳,被他餵了半碗粥,眼皮直打架。

“吃飽了?”崇儀放下碗,自己挑了一筷子椒麻雞絲。他不用勺子,端起碗來直接喝粥。

孟窅點點頭,迷迷瞪瞪地說:“那個蒸燕菜挺好,你也嚐嚐。”

崇儀依言嘗一口,鮮美爽口,又一口喝了半碗粥。“確實不錯,賞。”

晴雨退膳出來,順口把王爺的嘉賞交代下去,眉眼間露出三分得色。她打開食盒,給徐圖看缺了三分之一的蒸燕菜。

“主子道好,王爺便也嚐了。” 好叫膳房的人知道,王爺是因爲誰行賞,日後他們才知道該孝敬誰。

徐圖瞭然地點頭,心裡對湯正孝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位爺爺抓準了榮主子的口味,就憑這本事,哪怕不露面,也不愁主子不惦記着。

孟窅踏踏實實睡了一晚,才恢復泰半。第二日外頭飄起雪,她讓人掛起簾子,把兩個孩子抱來。左右她身上還乏得很,就和孩子在屋裡捂着手爐看雪景。

臻兒扒在玻璃窗扇上,驚呼連連。阿滿人小蹬着腿也看得津津有味。徐圖裝了一盆子新落的雪來獻寶,陪着兩個小主子堆了一個南瓜大的雪人。臻兒拆了孟窅一根手串用作雪人的眼睛。小姑娘愛玩,卻不獨,大方地把點睛的工作讓給弟弟。

人在屋裡不怕凍着,孟窅便沒有約束孩子們。她就坐在一邊聽齊姜和方槐安回話,都是年關上禮尚往來的事。她嫁妝裡的鋪子莊子多是姑母給的,如今交給方槐安打理,卻比從前事半功倍,今年的進益就十分可觀。

“明兒就把過年的賞錢放下去,不差這幾日,讓大家高高興興過節。”椒蘭苑住着兩個孩子,今年又發生了那樣的事,誰也不容易。她從莊子的進項裡撥出一部分,給西苑奴才按等級封一個額外的紅包。

齊姜私以爲並不十分妥帖。西苑額外的紅利本就叫人眼紅,提前發餉錢就更惹眼。李王妃素來心細如針,只怕誤會主子和她打擂臺。

方槐安高興地彎腰謝賞,念出一串吉祥話。他看齊姜面帶猶疑,心思一轉就猜了個大致。齊姜爲人謹慎,做管事姑姑極好,可太在意規矩難免被捆綁了手腳。在他看來,主子既得了名分,就不必顧忌太多,反而遭人嘲諷德不配位。

齊姜一向敬重方槐安,見他開了口,果然把自己的想法按耐下去,又說起其他瑣事。

“父王呢?”臻兒終於完成生平第一件雪雕大作,迫不及待地就要找人炫耀。“給父王看!”

阿滿配合地點頭,姐姐說什麼都是對的。他張嘴啊一聲,發現自己還說不好,又抿起嘴來。

孟窅示意齊姜停下,專注地看着一臉嚴肅的兒子。阿滿也在學說話,可孟窅發現這孩子惜字如金,便時常誘哄他開口。“阿滿也和姐姐一樣,想要給父王看嗎?”

一屋子人悄然停下來,只有一個臻兒毫無察覺地搶白。弟弟不說,她幫弟弟說。

“要,阿滿弟弟也要給父王看!”

孟窅無奈地看一眼女兒,也不好心急地逼孩子開口,好像他和別人不一樣似的。“好,娘叫徐圖去書房等着,等父王忙完,就來看你們的雪人好不好?”

阿滿聽懂了,也用力地點頭。又仰起白淨的小臉,慢慢地蹦出字眼來。“父王,看!”

徐圖心裡美得眉飛色舞,彷彿聽了天籟梵音。他鄭重其事地向小主子躬身領命,又拜過孟窅後,腳步輕快地去正院蹲點。如若王爺知道是小公子給他下的令,不知怎麼高興呢!說不得也要賞他一回?!

晴雨也想,王爺聽了一準要來的,就見縫插針把膳單遞給孟窅,請她早做斟酌。

“還是喝粥吧,要一個淮山小米粥。熱的就要小蔥豆腐和辣子牛肉,涼菜還要那個椒麻雞絲。”昨夜她看明禮吃了好幾筷子,想來他喜歡。正院膳房一向合她的心意,沒什麼不放心的。“其餘的叫膳房看着辦。”

“孃親喝湯!”臻兒又冒出來,她還拉着小幫手作勢。“弟弟喝湯!”

阿滿十分配合地點頭。他不挑嘴,喂什麼就吃什麼,還吃得又香又幹淨。連徐燕都誇說,再沒有比小公子更好養的孩子。

“好,喝湯。”孟窅想了想,還是想起明禮。“前兒午膳的那個湯就不錯。”

“猴菇蓮藕筒骨湯。”晴雨略一回想,立刻報出來。

孟窅又補充。“少放薑片,蓮藕切小一些,要燉酥爛的。”

明禮和臻兒都不愛吃薑的味道,有其父必有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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