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臻兒摟着孟窅的手臂撒嬌。從吃過飯,她幾乎不曾黏在孟窅身上,可即便如此,乳母來抱的時候,小姑娘磨磨蹭蹭地靠過去。
“阿孃親親!”臻兒撅着小嘴討要,屁股拱起來,把小臉湊到孟窅跟前。
孟窅依言在她粉嫩的臉頰上親一口,又繞到另一邊也印下一個親吻。
臻兒心滿意足了,又點着一旁的阿滿指揮起來。“弟弟也要親親!”
孟窅面上笑得無奈,心裡哪有不應的,招招手示意阿滿過來。
乳母眼力極好,連忙把孩子抱上來,託着阿滿探出身子。榮王妃大着肚子,哪裡敢讓她坐坐起起,閃着腰怎麼好?!靖王出門前對她們再三囑咐,夜裡不能讓兩個孩子黏着榮王妃。孩子都在好動的年紀,晚上踢腿蹬腳的別傷着榮王妃和她肚子裡的孩子。
兒子雖然小一歲,性子卻好,不驕不獨。做弟弟的時常想着姐姐,讓着姐姐。孟窅親一親他,又摸一把他的小腦袋,答應說明天早膳爲他準備喜歡的豆腐皮包子。
阿滿也滿意地笑了。崇儀剛走一天,兩個孩子還不察覺什麼。有母親在家坐鎮,很安心地被乳母抱回屋裡睡覺。
這廂送走了兒女,孟窅拉着母親小謝氏的手,細聲細氣地撒嬌。
“母親今晚就留下吧。我好久不見母親,有許多話還沒和您說呢!”
小謝氏真真兒哭笑不得,被她拉着手一搖晃,心又軟了。
“你呀你,還不如璋哥兒爭氣。”小謝氏知道女兒是有體己話,正巧她也存着一些事想私下與她說。頭一樁便是她的肚子,晌午那會兒被她輕描淡寫地揭過去,她到底還不是放心不下。
晴雨把白綺雲請去碧紗櫥裡寬坐,話說得天衣無縫。
“白嬤嬤不肯,怕是不放心咱們粗手粗腳伺候不好恭人。”她拿自己打趣,笑顏如花,一壁推着喜雨去陪白綺雲。
白綺雲說不過她,只得向小謝氏和孟窅賠罪,這纔跟着喜雨去碧紗櫥後頭。裡頭另外有三等丫鬟等着服侍她,捧銅盆的,抱水甌的站開兩邊。白綺雲在小謝氏房裡也算有臉面的人,卻不曾享受過此等待遇,面上不絕露出惶恐來。
“嬤嬤放寬心,咱們主子都是嬤嬤看大的。不過幾個小丫頭,您還有什麼生受不起的?”喜雨還是心直口快,不管白綺雲的推辭,挽着她的臂彎往裡走。
千工牀裡,丫鬟們都退出帳帷外,留了一張泛着柔和橘色光芒的琉璃燈。小謝氏讓女兒躺在裡側,習慣性地伸手替她掖一掖被角。
“這是哪裡來的泥人?”暗紅色的泥胎幾乎融入昏暗中,她眯着眼湊近了,纔看清是一對拜堂的娃娃。非金非玉也不是瓷胎,與屋裡其他擺設格格不入的。
孟窅從枕頭上擡起頭,看見那對相依相偎的泥人,眉眼又含了笑。
“明禮送我的,好看不?”從安和堂搬出來,她旁的什麼也沒管,只有這一件,她親自捧過來放在牀頭。
小謝氏無可奈何地搖頭,心頭一陣無力。靖王這是把阿窅當女兒在養,哄孩子的玩意兒都擺出來。更哭笑不得的是,阿窅偏偏還稀罕得很。
“白天和你說的事,你別不上心。年輕時不在意,將來吃苦頭的還是自己。”小謝氏輕輕躺下去,被子是烘暖的,熱烘烘地暖意一直滲透進骨頭縫裡。
孟窅乖巧點頭,讓母親放心。
“您放心,我身邊還有徐姑姑。明禮還讓錢先生給我開方子,宮裡姑母也念叨我,您就放寬心吧!”
小謝氏一聽她的口吻就知道她不耐煩自己嘮叨,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帳子裡靜默了會兒,片刻才又響起小謝氏的聲音。
“明天,我去給李王妃道個安吧。”她雖是誥命,到底比不得親王妃。再者,暫住在王府裡,避而不見不是道理,反倒叫人評論榮王妃的孃家仗勢欺人。
孟窅才合上眼皮,聞言又睜開眼愣愣地看過去,母親的側臉隱在陰影裡,夜燈微弱的光芒勾勒出她的輪廓。
小謝氏半晌等不到她的迴應,偏首瞪她一眼。“你呀,打小缺心眼。靖王體貼你,色色安排得妥帖。你倒好,心安理得地受着,愈發不動腦子了。”
孟窅心虛地扁扁嘴,被母親一說,才恍然驚覺,有許多日子不曾聽見李王妃的消息,只知道她一直病着,確是許久不見了。李王妃生着病,明禮也不讓她去東苑探望,怕過了病氣。其實,她哪裡不明白他的心意。她不是懶得去體會明禮的心意,她是不願想起李王妃其人。
孟窅在細微的光華里發一會呆,想了想,躊躇着開口:
“明天我讓高斌問一聲,若是王妃得空,我陪您一同去。”她有些不放心,仔細斟酌了字眼,小心翼翼地提醒:“王妃痼疾難愈,每逢換季時總有反覆。風吹不得,日曬不得,整日關在屋子裡,倒把人悶壞了。若是她囉嗦幾句,母親便隨便一聽,不必聽進心裡去。”
她以爲自己說得含蓄,小謝氏卻聽得更明白,怕是孟窅曾在言語上吃過李王妃的虧。小謝氏立時心疼起來,壓低嗓子悄聲湊近了打聽:“她爲難你了?”
孟窅忙搖頭,着急地描補:“沒有!王妃怎麼會爲難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明禮和姑母在,她素來待我優容。只是一個人病得久了,性子難免扭捏,有時候說幾句刺耳的話,許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那就好。我只去問個安,全了禮數便好。”小謝氏將信將疑地揪着一顆心,不是滋味地說:“你大着肚子,好好待在屋裡,我一個人去去就回。”
孟窅卻是不肯,翌日早上仍然堅持陪同小謝氏前往。清早上,先讓徐圖去東苑傳話,請示李王妃何時得閒。
徐圖有心想勸孟窅母女打消念頭,可孟窅只讓晴雨來傳話,他也沒機會當面遊說。
“知道你有心,可主子要去,咱們也攔不住。”晴雨先把他攔下,“再說,恭人的考量也沒錯。進了府來卻避而不見,倒像是咱們主子怕了誰似的,叫人輕看!”
她把話說到這份上,徐圖不甘不願地邁開腳。出了院門,他想着不妥,還是拐了個彎,愁眉苦臉地繞去正院向師傅求救。
高斌扯起他耷拉的嘴角,誇他做得好。“我都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必然是要出面的,可就像徐圖攔不住榮王妃,他也一樣攔不住。他是靖王留在府裡的耳目,有他在,李王妃總會收斂些。然而,他也不能大張旗鼓地往椒蘭苑跑,把心思顯山露水地擺在明面上,叫李王妃難堪。只等着榮王妃什麼時候起駕,他在半道上“偶遇”。
頤沁堂裡,李王妃十分爽快地答應孟窅母女的來訪,甚至有些急迫。
“午後原本空一些,只是我吃過藥,人也昏昏沉沉得懶怠說話。妹妹有心,不若這會子就來,一個府裡頭住着,想來也沒什麼不方便。”
“奴才這便回話。只是來見王妃,必要更衣梳妝一番,還請王妃稍待。”徐圖貓着腰賠笑,心裡暗罵李王妃。真是不客氣!榮主子身子金貴,憑她兩張嘴皮子一碰,立時三刻就要趕來,還道沒什麼不方便,真是坐着說話不腰疼!
李岑安冷笑一聲,打發他趕緊去回話。
徐圖出來院門,在羅星洲隨手抓住一個灑掃的小子,火急火燎地叫他去正院給高斌傳話。那小子也機靈,聽說有機會到高總管跟前露臉,連賞錢也不要,一口應下撒丫子跑得飛快。
孟窅和高斌都不料李王妃不按常理出牌,聞信着實手忙腳亂了一陣。
小謝氏忙讓白綺雲開箱翻出簇新的織金緞褙子,一壁更衣一壁又擔心起來。
“阿孃去哪兒呀?”臻兒見人開啓妝奩,忙不迭湊上去抱着孟窅的腿。
“阿孃不走!”阿滿想得更遠,皺起小臉嚴肅地盯着孟窅。
孟窅一邊摟着一個好聲好氣地安撫。
臻兒被弟弟一提醒,纏得愈發緊了,直說要和孟瑤一起去。“阿孃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娘不出門,就去看看你們李母妃。她前幾天生病了,娘去看看她有沒有好好吃藥,身體好沒好。”孟窅耐着性子解釋,並不打算帶兩個孩子去頤沁堂。她和母親走一遭是主客的禮數,孩子們還小,不該讓他們去聽李王妃的機鋒。
“你們去園子裡抽一會兒陀螺,娘去去就回,陪你們用午膳。”說着,對宜雨使了眼色,讓丫鬟把裝陀螺的箱子搬出來。“別叫他們玩出汗來,再備着蜜水,多給他們喝一些。”
“要很多蜜!”臻兒清脆地叮囑,一手還拽着孟窅的裙子不放。
孟窅把孩子送去玩陀螺,又在一旁看了會兒,才得以脫身。兩頂青帷軟轎穩穩地擡起來,走到貫虹橋下的時候,與高斌“不期而遇”。
“榮主子安好。”高斌抱着手,趨步走上前躬身行禮,臉上寫着驚喜,嘴裡明知故問。“奴才有些事正要請李王妃示下,榮主子和恭人也往頤沁堂去嗎?”
晴雨撩起半邊轎簾,露出裡頭端坐的孟窅。她看一眼隊伍前頭一本正經的徐圖,淺淺一笑,順着把這齣戲演完。
“好巧遇上高總管,咱們恭人聽說王妃有恙,昨兒便念着要見一見好放心。王爺出門前千萬叮囑過,原本不好打攪李王妃養息,可憑奴婢們說破嘴皮子也勸不住。榮主子也一直掛記着李王妃的病症,顧不上自己身子不便,這不,硬是陪着一起來了。”她滿面爲難地告孟窅一狀,把話說的漂亮,引來高斌一個欣賞的眼神。
“榮主子心善,奴才只怕也攔不住您。少不得三爺回來後,奴才再去請罪。”高斌左右爲難,重重嘆口氣誠惶誠恐地告求。“請榮主子萬事以玉體爲重,只當心疼奴才一回。您若有一星半點……奴才們吃頓板子事小,要緊的是三爺心急!”
“統共走不了幾步,瞧把你們嚇得。”孟窅哭笑不得,讓徐圖扶着高斌。“高總管不放心,且跟着一起。我只去吃一盞茶,說會子話就回了,也不打擾王妃靜養。我事先知會過,王妃也答應了,總不好叫我出爾反爾。你們都放心吧。”
高斌從善如流地應下,如願地跟上孟窅的隊伍,緩緩悠悠往東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