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日子不見,俊哥兒在忙什麼呢?”
童律鍾回到家,徑直往三房的院落來。正巧夫婦倆都在,三人就在明堂裡坐下。不等童律銘問他來意,童律鍾四下看一回,狀似無意地發問。
童律銘嘴角的笑一僵,心裡忐忑起來。當初童俊出門的時候並未可以遮掩,大房不可能不知道。往日不問,今天可以過門來問,他免不得多想。
三太太眼珠子一轉,佯嗔着嘆了口氣。“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出遊,好些日子沒消息來。成日不着家,我們也管不住。我這個兒子生了索性不如不生,不生還省得牽腸掛肚。”
童律銘訕訕一笑,不說話,算是默認了三太太的說辭。他心底還是畏憷長兄的威嚴的,害怕言多必失。
童律鍾審視過夫妻二人的神色,一顆心往下沉,面上反而露出清冷的笑。
“出去歷練一番,開闊眼界也是好的,總拘在家裡也不是個事兒。”說着,就看見老三夫婦翹起嘴角笑開了,眼裡也不再閃爍。童律鍾怒極反笑,忽而話音一轉。“只是眼下外頭不太平,可要囑咐俊哥兒仔細着。照理說,咱們這樣的人家還算也幾分根基,可在望城不乏親王公主,咱們外姓之家全賴先祖幾分功勞的蔭庇罷了。就怕小輩們年輕氣盛卻見識淺薄,被有心人糊弄幾句就一頭扎進是非風浪裡。”
三夫人聽了,立刻就不高興地沉下臉,心裡委實氣不過。這大房就是看不得他們三房好!大伯這麼些年腆着臉去貼靖王的冷屁股,人家何曾迴應過一個好臉色。自家俊哥兒身爲童家的長孫,爲着延續童家世代榮華奔波在外,怎麼到大伯嘴裡就變成受人矇蔽。都是將門子弟,誰還沒點血性!?當年老太爺難道不是鋌而走險,力挺燕王才換來國公府的門楣,不過是因爲眼看着他們三房要出頭,唯恐觸犯大房的利益。今天就是來敲打他們的!
童律銘眼見三太太臉色陰沉,偏過頭乾咳一聲。他比三太太更多顧忌,只要一日沒有成事,他不敢太得罪長兄。
“大哥說的是,等他回來,一定好好教訓他!”他也想揚眉吐氣,但萬一棋差一招,他還要回家求大哥保住童俊一條性命。
三太太撇撇嘴不說話,認定國公爺就是來觸黴頭的。等五郡王出頭,給大房做小伏低的日子就一去不返,到時候看他還憑什麼在自己跟前擺譜。
夫妻倆一口咬定沒有童俊的消息,童律鍾見二人冥頑不化,也徹底死了心。他心裡發堵,口氣愈發冷硬尖銳起來。
“俊哥兒不在,凝華又在忙什麼,怎麼不見往老太太屋裡去問安?”
三太太一臉緊張,彷彿被國公看透了心思,飛快地眨起眼。
“凝華、凝華能有什麼事兒……”心虛之下,她的嗓音又細又尖。三太太左顧右盼,見三老爺縮着頭,手裡捧着茶碗來來回回地吹茶沫子。
對面的童律鍾也端着茶碗,好整以暇等着三太太,眼中戲謔。
“凝華這兩日身上也不爽利,不敢過了病氣給老太太。”三太太乾巴巴地笑。她最近請來一位年滿出宮的姑姑,正在給凝華教規矩。這位姑姑還是五郡王託了關係找來了。人送過來那天,蘇道寧親口說的,一併還送來許多綢緞藥材。
“咱們爺說了,姑娘的好日子還在前頭呢!國公府正經嫡出的千金,豈有委屈的道理。”
三太太看來,這是五郡王與自家的默契。只要三房忠心不二,只要童俊肯效力,何愁沒有前途。凝華也不比那童晏華差什麼,更不提那晏華還是個不下蛋的母雞……
童律鍾眯起眼,敏銳地捕捉到三弟夫婦神色中的不自然。
回房後,童律鍾讓心腹管家調查三房近來的變動,尤其是最近的往來走動。很快,四姑娘房裡多出一位禮儀嬤嬤的事,以及五郡王的親隨蘇道寧上門拜訪的事就浮出來,就連當天蘇道寧說的話也一字不差地被學給童國公。
其實,崇仁壓根兒沒想瞞着童律鍾。他故意讓蘇道寧親自送人去。一則是籠絡三房,讓童俊死心塌地爲自己辦事。一則,也是故意給童國公示威。童俊已經上了五郡王的船,國公府就別想撇個乾淨。而他擡舉三房姑娘,自然也是給童律鍾施壓。但凡他還在意童晏華,也要爲了女兒的幸福,捏着鼻子聽自己的擺佈。
可惜,五郡王失算了。童律鐘不是童律銘,他能硬下心腸拒絕童晏華的哭求,就沒把三房放在眼裡。相反,因爲五郡王的幾番運作,更堅定童律鍾割捨這門姻親的心思。他夏侯崇仁狼子野心,如今需借用國公府勢力時,尚用這種要挾脅迫的陰險手段,一朝得勢,豈會甘心受國公府的約束。天家無父子,遑論夫妻本是兩姓之人,晏華也不甚討他歡心,來日更無多少情分可言。
三太太以爲童律鍾畏首畏尾,暗裡罵他沒有將門風骨,失了老國公的氣魄。其實,童律鍾對自己的女兒都能狠得下心,只比三房的心更冷硬不過。
不出兩日,童律鍾讓人給茶樓裡守候的錢先生帶了句話。又過兩日,三房姑娘突然得了怪症。起初只以爲是天氣炎熱的緣故,等童凝華和那位新請的禮儀嬤嬤先後不省人事時,三太太呼天搶地地撲進老太太屋裡,抱着老太太的腿,哭求着借用老太太的名帖去請太醫來。
她原想直接去求五郡王。只是他們與五郡王見面皆在暗處,由對方一手安排,這時候就顯出不便宜的地方來。三太太心急如焚,只好先來老太太房裡求救。
崇仁安排在國公府外的眼線很快打聽出消息。因爲五郡王正倚重三房的公子,探子爲求小心,立刻派人傳遞消息回府。
崇仁因爲帶着傷強闖宮門,近來原本就要收口的幾處傷痕也不大好。他心思一轉,就吩咐蘇道寧去國公府門口守着,等太醫爲童凝華看診後,即刻帶人回來。藉口也是現成的,他的傷還沒好透呢。
“奴家看着爺對王妃的一片用心,真真羨慕。您自己還養着呢,一邊還要費心照拂王妃孃家。不曉得王妃這幾日在做什麼,也不過來問一問爺的安好。”伶兒撅着粉嫩的小嘴,半是拈酸。
崇仁叼着俐兒喂的蘋果,嚼着甜中帶酸的酥脆果肉,勾脣一笑。他捏一把伶兒滑嫩的小臉,趴在軟墊中思量。
俐兒在崇仁背後對姐姐微微搖頭。拈酸吃醋要適可而止,爺們高興的時候聽一聽,是情趣;心裡不痛快的時候聽着,就討人嫌了。姐姐在五爺眼裡是個沒有城府的,偶爾說一兩回,五爺倒也肯包容她。
伶兒撇撇嘴,也不再給童王妃上眼藥。童晏華回家來那天,派涓清來解釋說,要爲郡王爺抄經祈福,接連好幾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似模似樣地吃齋唸佛。伶兒不信,她都打聽到了,門房上有人瞧見,童王妃下馬車換轎子時,臉上蒙着紗巾。好端端的遮住臉面來作妖,又不是待嫁的小姑子。她和妹妹都猜,童王妃必是臉上有不什麼光彩,不敢以面示人。童王妃在孃家發生過什麼,她真是好奇得不得了。
可惜五爺不關心,涓清來回話的時候,五爺淡淡地說一聲知道了,就再也沒過問過王妃屋裡的事。她心中竊喜,只是可惜不能一探究竟,而俐兒總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崇仁的半邊臉埋進柔軟的墊子裡,一手規律敲擊牀沿。他素來疑心深重,童凝華的病來得蹊蹺,一同發病的還有他送去的人,更叫他不免多思。他看得出,童律鍾是鐵了心棄車保帥,童晏華已是棄子。連老太婆也能狠下心,看不出童家還有這兩號人物。好在童家人心不齊,自己又早做籌謀,將三房拉上船來。如今童俊歸來,直接聽令於自己,也不需要童晏華從中牽線。童律鍾既然狠心,他也不用再在童晏華身上白費心機。
城門外,錢益得了童律鐘的準信,也解決了一樁心事。他出了城,照舊在村莊上喬裝一番,然後趁夜掩藏蹤跡往雀兒山走。
回到山莊時,錢益先與張懂通了氣。榮王妃等他的消息,想必十分心焦。沒有傳召,他不方便直接進去內院。張懂是內監,由他直接轉述更便捷。
他自己回到暫居的小屋,房裡燈火通明。他的小廝小昆子一聽見響動,如驚弓之鳥般跳起來。小昆子抹着眼,耷拉着肩膀探頭一看。發現是錢益回來了,他連滾帶爬地撲上來,抱着錢益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錢益的眼角抽了抽,有些嫌棄地抵着他涕淚橫泗的臉。他漏液潛行,一身塵土夜露,但小昆子比自己還狼狽。沒等他細問緣由,小昆子仿若劫後餘生般哭起來。
“先生可回來了!先生不知道,您差點兒就見不着小子了。”
錢益腿上掛着軟腳蝦一樣的小昆子,一步步往屋裡挪。他趕路回來,口中乾渴,提起桌上的茶壺才發現是空的。
“快去沏茶,再找一身乾淨的大衫來。我走了一天一夜的路,有什麼吃的,隨便給我找一口來墊墊。”一坐下來,才發現自己又餓又渴,錢益用力扯過自己的袖子。
小昆子一邊答應,一邊期期艾艾地看錢益。那眼神比迎來夫婿歸家的新婦還熱烈,看的錢益一個戰慄,心裡納罕。不曉得這幾日發生了什麼,小昆子竟然性情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