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漢旗,消失在中原大地數百年的旗幟。
曾經,華夏文明在那杆旗幟之下,北逐匈奴和南征百越,無數輝煌造就而成強漢。
在強漢的時代裡,胡人只敢瑟瑟發抖,輕易不敢南下。發現敵蹤之時,陳湯就敢喊一句“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僅僅是帶着數百騎趕去西域,就地糾集西域各國的大軍與北匈奴鏖戰。班超數十騎就能夠席捲西域,於異國王宮斬殺國王而該國舉國不敢吭聲。
在漢旗飄揚的那個時代裡,漢人尚武,有着近乎於是出自本能的自信,哪怕是到了國祚不振國之將亡的分裂時期,北方還壓着各胡,南方各蠻亦不敢輕犯。
漢旗消失之後,華夏苗裔的驕傲彷彿也隨着旗幟的落下消失不見,尤其是到了司馬皇室成爲統治者之後,先是引入諸部胡人,後面又發生內亂致使胡人成爲中原主宰,華夏苗裔從一個值得驕傲的族羣,變成了任人宰割和野獸都不如的下等羣體。
隨時隨地的朝不保夕,死後難有一抹黃土,更不用談及尊嚴,那就是絕大多數人長久來的生活環境。
“吼!!!漢軍!漢軍!漢軍!”
若說之前加入漢部得以有安身之地,可大多數人依然是內心彷徨,深怕剛剛尋找到的安身之所片刻之間失去。
漢部多次遷徙,某一段時間甚至是窩身海島,要說人們不擔心受怕絕無可能。
“我們的旗!”
遠遁遼東,是沒有了十足殘暴的羯胡,但又來了一個慕容鮮卑,遼東真的會成爲樂土嗎?
“是我們的旗幟!”
沒人知道爲什麼要征戰高句麗,大多數人也只是順從着,大抵是劉彥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大多數士卒在征戰朝鮮半島的征程中慢慢找回了自信,他們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麼軟弱,打起異族能跟教訓孫子一樣。
“君不見漢終軍……”
軍歌一人領頭,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放聲歌唱……
從朝鮮半島不斷找回武勇的自信,可他們總是覺得缺少了一些什麼,尤其是劉彥公佈二十等爵的制度,再到功民階層的出現,人們有了盼頭,可真的是缺少一種什麼。
“……絕域輕騎催戰雲!”
是真的缺少一種什麼!啊!對,是一種底蘊,來自於血脈中那對驕傲的呼喊,一杆明確到可以令人拋下膽怯和懦弱的旗幟!
爲什麼總是說揭竿而起?那是因爲會有明確的旗號!
知曉歷史的人有激動的理由,他們真不敢相信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還能看到漢旗招展,只能是盡情地大吼和吶喊來釋放內心的激動之情。
不知道歷史的人,他們看到隨風獵獵招展的漢旗亦是激動,就是那種沒有理由的激動,彷彿是尋找到了歸屬。
對,就是歸屬感!不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歷史,漢旗被高高擡起的那一刻,所有的事情都變了,那是他們這個集體正式出現戰旗,屬於他們的戰旗!
一邊士氣高昂放聲歌唱,另一邊卻是呆了。
鄧恆完全僵住了身軀,他聽着漢軍縱聲高歌,根本不像是詩,也不像是賦,聽着沒搞明白是什麼,但歌詞裡面的一些典故倒是分明,可以給予足夠的激勵,其實這個就夠了。
“終軍和班超嗎?”鄧恆是有讀過漢書的人,關於那兩位的記載不是太多,甚至可以說很少,但只要是武人讀到關於武將的篇章總是會忍不住特意關注。
典故真的蠻多,崔宣雖然是個二鬼子,但讀的書真不少,他光能夠辨認得出的典故就多達五個,立意之深,志氣之明確,一聽就會深感恐懼。
懂得越多就越是想得越多,漢軍的“戰時吟”都這樣,那已經無比說明問題,無不表示真的是要翻天啊!
響徹天地的軍歌可算是停了下來了,遠遠顯得“光禿禿”的漢軍除了那杆大纛,其餘地方卻是起了林立的旌旗。
大纛與旌旗就是兩種概念,有明確的級別規格,例如大纛肯定是旗杆最高最粗,旌旗則是看所在級別,旌旗又分三角旗和橫豎長面旗(參考旗面下垂很長的旗子),甚至是旗幟的鑲邊都有嚴格的區別。
看看正在立營的漢軍,曲(千人隊)的營區就是一杆三角旗,校尉所在地則是橫豎長面旗,全部都是用楷書大大書寫着一個“漢”字。
“成氣候了。”鄧恆特地留下看着漢軍駐營,他說:“觀察一支軍隊是否能戰,獨看駐營分工,且看靜立於外境界的步騎,再看挖掘和豎立木柵、圍欄、拒馬的步驟……”
崔宣有點火燎屁股的感覺,他知道出大事了,是天大的事情,漢旗竟然再次被豎了起來,那等於是用實際行動昭告天下,華夏苗裔想要再次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要是由一些小勢力豎立漢旗,那也就是一個笑話,由胡人豎立漢旗就更是笑話中的笑話,問題是劉彥已經掌控六郡……好吧,地盤看着不大不小,問題是有近百萬部衆(假的),再來就是劉彥麾下有鐵騎和甲士,再有數萬精兵,那就真的不是笑話,是平地一聲雷了。
有紀昌在,軍隊想要立營慢都難,他畢竟是與劉彥接觸久了,劉彥那邊在閒暇的時候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書本,雖然他看着那些缺筆少劃的文字感到奇怪,但對於《管理學》《邏輯學》這種奇怪名字的書籍還是非常重視。
徐正爲主將,紀昌爲行軍長史,後面李匡給帶了一萬步軍過來,軍隊數量增加到三萬六千。
立營當然不是隻有一個,分爲中軍大營、四翼護營、兩側楔形營,這個在軍事術語上統稱掎角之勢。
其實紀昌擺佈營盤還算簡單的了,厲害一些的人在佈置營盤直接就是什麼四象、八卦之類的,更搞的還有許多,光是一個駐營就非常複雜。
能夠玩的溜陣型的在當今天下不是沒有,可中原已經非常少見,會玩的基本是在長江以南,但那些世家子弟仰仗傳承估計也就只得其形不得神,擺是能依樣畫葫蘆擺得出來,但指揮和變動絕對是個問題。
其實在漢軍駐營的時候,鄧恆需要派出軍隊進行干擾,說什麼也別讓漢軍安安穩穩將營盤給弄出來,但他沒有提,作爲副手的崔宣更是緊閉嘴巴。
派出一千騎兵被打了個覆滅沒一個回來,看漢軍雖然在駐營卻有警戒部隊,除非是大舉壓上,要不也是送菜。
大舉壓上只能是全軍出動,那就不是騷擾開始直接決戰。問題是雖然一再增兵,但鄧恆這邊能用的部隊也就一萬八千左右,依靠地勢進行防禦尚可,出山地對攻?該是腦子壞到什麼程度才這麼幹!
鄧恆等人在山頭待得有些久了,山區裡全是石碣趙軍,倒是不怕漢軍前來,初夏的太陽不曬還有威風也不嫌熱,他們是一直看漢軍立營到接近傍晚才下了山。
回到中軍大帳,各級軍官早早就在等待,鄧恆與崔宣回來之後,大家先是對漢軍豎立漢旗一陣討論,一開始還顯得羣情激奮,可看一些出身是晉人的軍官明顯情緒有些不對,到後面卻是全部閉嘴眼巴巴視線在鄧恆和崔宣身上掃。
“原……”鄧恆本來是想說原計劃不變,剛說了一個字,外面有人通報,他只得改口喊了聲:“進來!”
來人有些匆忙,行禮之後急促聲道:“軍主,漢軍分兵,該有一萬以上的騎兵向着南面而去!”
鄧恆揮揮手讓來人退下,連地圖都沒有看,“呵呵”笑了幾聲,說道:“這是擺明陣仗,要逼本將速戰?”
崔宣有些心不在焉,想到什麼,直接無法忍耐地插嘴:“軍主,卻不知曉劉彥是全面豎旗,還是……”
鄧恆當然知道事情大了,但軍營談這個不合適,他瞪一眼崔宣,繼續剛纔的話題:“漢軍明晃晃地分兵,擺出的是繞路襲擊我軍後路,幹些斷糧道的事。”
“豫州和司州的援軍頃刻之間便會到來,軍主或可快騎通知,也許能夠圍殲那一萬漢軍騎兵?”說話的叫張雄,是鎮軍大將軍張豺的弟弟。他又說:“南部有艾山,北部有原山,騎兵並無優勢。”
石碣趙國有兩套官制,一則是胡人那種亂七八糟的官職,另一個採取的制度與東晉小朝廷一樣,張雄是鷹揚將軍,這個將軍稱號爲五品,可是鑑於這個將軍稱號的特殊性,其實是比較重要的將軍稱號之一(西晉有相當多名人先後任職鷹揚將軍,另外前一任的鷹揚將軍是幫姚家兄弟的那個王騰)。
“既然漢軍騎兵大部調出,並且漢軍初來乍到,我們……”邵廣是征討軍左司馬,他拖了一個長音:“我們或可夜襲敵營?”
“那便由左司馬率軍襲營?”鄧恆其實一直在關注崔宣,隨口又說:“若是不對,可加緊撤回。”
邵廣只是應:“諾!”
鄧恆對很多事情心裡有數,他認爲漢軍必然有所準備,例如明晃晃分兵就是爲了誘使出擊,夜晚肯定也會設防,他順應邵廣進行夜襲是抱着反制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