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他猶豫了一陣,到底是決定和盤托出,“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種感受……人一旦跌落神壇,真的就很難再爬上來了。”
“嗯?”阮空星應了一聲,像是並沒有明白他在說什麼。於是宋知陸繼續說了下去。他扶着欄杆,慢慢坐到了場邊。阮空星也很快滑到他身邊坐下了。
於是兩個人肩並肩坐着。
宋知陸忽然問她:“阮空星,你覺得所謂的天才少年,說的到底是什麼呢?五歲開始學花滑,十一歲以三個三週跳奪得少年組冠軍,十二歲進入國家隊,聽起來很厲害,是不是?”
“對。”阮空星配合的點了點頭。
運動員其實不論是選拔還是在賽場上生存下來,都是艱難又殘酷的。就她所知道的,大多數花樣滑冰運動員都是五六歲就開始接觸滑冰了,然後開始參加少兒組比賽,如果少兒組沒有出頭,那就一輩子就是愛好者。
獲得了少兒組冠軍之後,他們纔拿到了國家隊的號碼牌,然後開始專業訓練,接下來就要努力獲得國家級冠軍,如果沒有國家級冠軍,那就一輩子就是個板凳隊員。然後參加青年組比賽,只有青年組拿到過冠軍,或者是名次特別靠前,要不然一輩子就是個普通國家運動員。
……可畢竟只有一個第一名。
但不論如何,他既然被稱作天才少年,那麼在同齡人、同組對手中就一定有有亮眼的地方、有出色的表現。
他無疑是優秀的。
可天才少年到底是怎麼隕落的呢?阮空星不懂,但她所剩無幾的情商在這樣的時刻終究起了點作用,沒讓她問出什麼不合時宜的問題。
卻是宋知陸自己說了出來。
“可不是這樣的。”他推翻了她的想法,“每年能進國家隊的人很有限,挑來挑去也不過就是拿幾個冠軍罷了。哪個人不是天才呢?哪個人不是千挑萬選打敗了許多人才進入到這裡的呢?國家隊的哪一個人不曾從少年組裡千挑萬選出來、哪一個人不曾站上輝煌的冠軍領獎臺、哪一個不曾登上體育報帶着十萬分的驕傲的榮光走進國家隊,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弱小……呢?”
“可吳敏教練不是這樣說的。”阮空星反駁他,“教練說你是明珠蒙塵。”這話並不是她胡編亂造的,吳敏是真的說過這樣的話。
宋知陸是他們的前輩,偶爾也會被抓出來做他們的榜樣和楷模,硬是給他戴上了什麼刻苦訓練、不怕艱難的人設。偶爾有膽子大的隊員問他:“可他爲什麼比賽輸了呢?”
“他?他是明珠蒙塵。”當時的吳敏這樣說道。
作爲阮空星學習花滑的啓明燈和契機,宋知陸無疑在她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哪怕前段時間她還因爲轉了雙人滑而記恨他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他如果硬要說自己是庸才,那就做她一個人平庸的天才好了。
阮空星這樣想着,順帶夾帶私貨的誇了他兩句:“你就是很優秀啊!”
換來的卻是宋知陸的苦笑。
他並不因爲得到了認可而感到開心,他只是搖搖頭,認真的看向她。
他終於開始解釋她沒有聽懂的那個問題。
“怎麼說呢……阮空星,有的時候榮耀真的是枷鎖。當我第一次站在第一名的領獎臺的時候,我很高興,第二次的時候,我就開始緊張了。因爲大家已經開始默認我第一名了,如果我不做第一名,他們就會失望,我自己也開始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
“我不能,”他接着說道,“我發現我開始不能、不敢接受失敗了。我在每一次跳躍、每一個動作開始的時候,考慮怎麼樣才能得到高分,可我將精力放在這裡,我就無法專注的跳躍,然後我失誤了,第一次錯失了金牌。當時教練沒有罵我,所有人都在安慰我,他們說‘沒關係,下次拿金牌就好了’,於是我又開始擔心下次拿不到金牌怎麼辦,我像是進入了一條死衚衕,怎麼都鑽不出來。到現在,我已經不再能面對這個問題了。”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有些顛三倒四,這樣的答案對於內心強大的阮空星來說也有些太扯淡了。可她卻並沒有露出什麼不解或是輕蔑奇怪的表情。
她只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應他:“我記得這是你第二次說起來這個問題了。”
“是的,”宋知陸回答道,“我希望你永遠也不會遇到這樣的困擾——我是說,被什麼枷鎖限制住的困擾。”
他沒有再說下去,阮空星也沒有再問。
兩個人都默契的沉默下來,但宋知陸心裡清楚,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變得不一樣了。
他於是帶着她滑到了冰場中央。
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的休息,他已經好多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和阮空星聊天分散了注意力的緣故,音樂重新響起時,他開始不那麼緊張了。
他於是用力的吸氣再呼氣,努力讓自己的狀態更加平穩一些。他伸出自己的手,等待阮空星的手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大手剛好將阮空星的小手包裹在內,他輕輕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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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吧。”他說道,“再完整的來一遍吧。”
“今天有什麼安排嗎?”阮空星問道。
現在離比賽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因爲他們體型變化和新比賽曲目風格的原因,他們定製了新的考斯滕,應該到了要試的時候,以便在賽前確認一切都已經準備完畢。
果然,電話聽筒裡下一秒就傳來吳敏的聲音:“試考斯滕。”
考斯滕是英語“costume”的英譯,翻譯成中文的意思是“服裝,戲裝,演出服”。而在花樣滑冰項目中,它是具有表演服性質的服裝,通常會裝飾有大量的兩片、水鑽、刺繡等裝飾,以便在賽場中具有更好的觀賞性,同時具有輕、薄、結實等特點,爲的是在賽場上呈現出最好的視覺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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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馬上到!”阮空星沒想到教練也會在。她是越趕在快比賽的時候生物鐘越不對勁,今天干脆睡過頭,錯過了早訓,以至於到現在都要去試考斯滕了,還連個人影都看不到。
她加快了動作收拾自己。
其實教練不在倒是問題不大,最近不是她遲到就是宋知陸遲到,兩個人沒一個是按照正常作息操作的。不過誰先去的誰先練習,最後再加練配合而已,倒是也沒有耽誤訓練進度,一般情況下教練知道也當不知道,就混過去了。
這次好巧不巧……
阮空星長嘆一口氣,她瞪了一眼手機,很希望現在想必已經到了的宋知陸可以變出一個完美無缺的理由應付過去吳敏,可她心裡又知道不可能,於是只好愁眉苦臉的衝向了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