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破天荒的,對面的青年沒有再說什麼。他轉身就走,一個人跑到場邊練習跳躍,不說多餘的話,也不做多餘的動作,只是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對阮空星的不滿。
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場邊。
現在教練並不在,她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陣僵局,她也沒有心力。
她於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身出了冰場。
手機在換衣間的包裡,她走進去,拿出手機想搜什麼,可手在屏幕上按了半天,硬是什麼都沒有輸出來。
這就像個走不出的怪圈。
阮空星記得很清楚,她滑冰有天賦,基本沒在這項運動上栽過什麼跟頭;她勤勞,再難再苦的動作她只要努力,還是可以做得出來、可以練得好。
可這次不是。
生理反應並不是她自己依靠強大的意志力可以控制的……她記得自己隱約聽說過一個詞,叫做條件反射。她至今不太清楚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但心裡卻暗自覺得自己的情況就像是條件反射。
她必須要想個辦法,將這個問題克服掉,不然她就永遠無法滑雙人滑。
阮空星深吸一口氣,她換鞋,又站直了身子。
她這幾天睡眠很不好,一是因爲減肥,碳水攝入量不夠導致心情極其不愉悅,第二就是自己的訓練遲遲不出成績,比賽又一天一天臨近,讓她做夢都是自己訓練的場景。她必須得好好休息一會,要讓自己的大腦和身體都恢復最佳狀態才能繼續下去。
可沒想到她這個時間點回到寢室,林芝居然還在。
她不知道買了什麼,堆得寢室的地上到處都是快遞盒子,本人還坐在桌前悠哉遊哉地塗指甲油。
她正準備假裝沒看見,林芝就自己轉過了身來。她看着阮空星,吹了吹自己的指甲,衝她比劃:“好看嗎?”
阮空星皺着眉頭,一時間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仍敷衍的點了點頭:“還可以……但是你不去訓練嗎?”
“受傷了。”卻是林芝滿不在乎的回答。她晃了晃腿,阮空星這才發現她的腳踝上裹了厚厚一層紗布:“軟組織挫傷。”林芝接着說道:“本來是排比賽作品的,但練跳躍的時候沒站穩,所以摔倒了,修養半個月差不多,不過這不重要。你知道嗎?我的比賽名額被人替了。”
“替了?”阮空星這下是真的好奇起來了,“怎麼會?”
“怎麼會?”林芝瞪着她笑了一聲:“技不如人唄,你自己也是運動員,你能不知道這個?阮空星,你說這次,你怎麼辦呢?”
不等阮空星迴復,她繼續說道:“隊裡的情況你知道,女單本來就不夠強,你走了之後,怎麼說我也排得上第二了吧?可隊裡來了新人,條件更好,技術更強,花滑它不會跟你講資歷、講你付出了多少,你比不過人家,你最後就什麼都得不到。”
“阮空星,你練了這麼多年,你的得到了什麼呢?”
你得到了什麼呢?
阮空星也問自己。
她從六歲開始學習花滑,沒有童年的動畫片、少女時期的漂亮頭花指甲油,甚至沒有什麼朋友、沒有娛樂生活,她沒認認真真正正經經的像同齡人一樣上學,也沒有掙到很多錢……她得到了什麼呢?
她得到的是榮譽。
可接下來要怎麼辦?林芝說的沒錯,站在賽場上沒有人會在乎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收了多少傷,還是多麼艱難的熬過了一切難熬的時刻,它只認能力。這是競技最殘忍也最公平的地方。
這也正是她願意轉雙人滑的原因。
但現在的局勢是,她無法剋制生理反應,在雙人滑選手中也沒有什麼優勢,更別談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獎項。她什麼都沒有,她贏不了,她就可能被賽場放棄。
儘管她不怎麼和隊友打交道,但也清楚最近她的事已經多多少少傳了出來,不然今天林芝也不會這樣問她。
本身宋知陸就被當成了棄子,她還被跟他組了隊;組了隊以後她卻無法好好配合他接受訓練。
就算是不用腦子她都知道現在多少人在看她的笑話。
可到這一刻,卻忽然有種奇異的好勝心鑽了出來。她看着林芝,好半晌沒有說話,直到對面的女生耐不住性子準備轉過身去,她才很輕了回了一句“誰知道呢?”
不是誰知道得到了什麼——而是誰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最後的贏家呢?
林芝不再問話了,她也沒有再聊下去的意思,乾脆利落的上了牀去思考。林芝的話忽然讓她不再把這件事當作一個不可跨越的鴻溝,她只不過是在自己的職業生涯上碰到了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挑戰。
她得到了很多榮譽,她必須要接受這個挑戰並戰勝它,才能捍衛自己的榮譽。
她甚至一時間覺得雙人滑也沒那麼令人討厭了,可以在自己不那麼擅長的事情上做的優秀,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想到這裡,她忽然覺得心裡輕鬆了很多。阮空星終於深深的出了一口氣,躺了下去。
剩下的,等她醒來再想吧。
一覺無夢。
大概是因爲睡前想通了,她的心理壓力也小了不少,竟然難得睡了個好覺。
她一覺起來神清氣爽,甚至開始努力開動腦筋思考要怎麼解決自己怕癢的問題。
阮空星伸手撓了撓胳膊,上面叮了好幾個蚊子包。她熟門熟路的用指甲掐了幾個十字上去,終於讓疼痛蓋過了那陣癢意。
掐完她才猛的愣了一下,如果說疼痛可以遮蓋癢意的話,那麼她腰上的問題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解決?
她之前嘗試過在腰上墊一層厚手帕,嘗試通過隔離的方法讓癢意減輕到自己可以剋制的程度,但是效果不是很多,可以說完全沒有。但要說疼……她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讓自己疼。
阮空星拿出手機聯繫平成交際花木下真修,可這廝也不靠譜,深受日本特色文化荼毒的木下給她出了一大堆餿主意,甚至鼓勵她探索字母圈的奧秘,稍微把腰上搞出一點傷來。
虧他想的出來。
“四捨五入這就是自殘好嗎?難道我要留着疤去比賽嗎?一點都不現實。”阮空星撇撇嘴,這樣回道。
木下真修也沒什麼靠譜的注意了,兩人打通了視頻電話,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對方,面面相覷。好半晌,他才試探地問了一句:“你要不要找個什麼硬一點的東西墊在腰上試試?木板啊什麼的……”
阮空星乾脆利落的掛了電話。
木板?虧他想得出來,這玩意兒墊上去,宋知陸一個託舉直接給她肋骨墊斷,別說克服問題了,等到那時候她恐怕得直接因傷缺席這個賽季。
但這個提議確實讓她有了些小小的想法。
阮空星突然想起她剛回來時看到的、散落了滿地的快遞盒子。
快遞盒子的硬紙板倒是不會傷人,現在它們還躺在地上沒人收。她看了看對面拉着窗簾的林芝,叫了一聲:“林芝,我能借你一個快遞盒嗎?”
對面的人答應的很利落:“可以,要是能把這些快遞盒都借走我更高興。”
“行。”阮空星也不客氣,她從牀上走下來,徑直跳了一個快遞盒子,拆出一張完整的硬紙板來。她順着紙板的紋路卷出一個圓柱的形狀,又在自己的腰上試了試,尺寸正合適,伸手按一按,紙板硌在皮膚上又些微的疼,但仍然是可以忍受的範圍。
她於是直接將紙板打了四個孔,很樸實的用布帶穿了起來,綁在自己身上。
林芝也從自己的牀簾裡探出半個頭來:“這是幹什麼呢?人造束腰?”
阮空星樂了,她笑了兩聲,應她:“差不多吧。”
她覺得這個東西說不定真能派上點用場,她自己試了試,覺得不癢,想讓林芝上手,但他們又並沒有熟悉到可以動手動腳的地步。她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乾脆又裹着這麼個紙板子躺到了牀上去。
她想現在就去上冰,於是掏出手機想要聯繫宋知陸,可手機開開機了,她纔想起來今天她又把宋知陸惹生氣了。
她幾乎每天都在惹宋知陸生氣,宋知陸日常被氣的暴跳如雷。
想到這裡,她又悻悻地放下了手機,給自己找藉口:“倒也不是不好意思聯繫他,主要是現在太遲了,等明天再一起訓練吧。”
現在的確很遲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她睡了好幾個小時,現在天都已經黑透了。她乾脆放棄了今晚嘗試的想法,重新睡了過去。
臨睡前,她想了想,自己是怎麼和宋知陸鬧到這一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