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盤。
宋知陸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爲U盤。
那天他家裡來了電話,他着急回寢室,因此早早的就出了冰場。可等出去了、人都快走回寢室了,他纔想起來自己有東西沒拿。
他走到休息室去拿東西,可等出來的時候,卻看見陳興在倒騰桌上的電腦。他打開了他們錄製的視頻的文件。他於是提着東西過去問了一句:“你在搞什麼?”
陳興看起來有些慌亂,他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回答道:“教練讓我拷貝一下我們的視頻給他。”
宋知陸點了點頭,隨口應了一聲就出了門,他在走之前,瞥到U盤上的吊墜,上面刻着一個“沅”字。但那不過是一晃而過,他自己也不能說自己就完全看清了,再加上家裡的事讓他焦頭爛額,他轉頭就把這件事完全忘在了腦後。
直到阮空星的事情發生。
這件事發生後,他去找過吳敏,吳敏說,這個視頻理論上只有他的電腦裡面纔有,應該不會外傳。他這才聯想到那天的那個U盤和神色很不對勁的陳興。今天早上,他又在冰場上見到了傅江沅。
相比起阮空星和傅江沅的關係,傅江沅對他倒還算客氣。大清早的,她同他打了聲招呼,然後徑直繞過他,走到了音箱前。她從自己隨身的包裡拿出自己的U盤,然後插在音箱上。
管絃樂器的聲音從音箱裡傳出來,可他腦子裡迴盪的盡是昨天陳興去拷貝視頻的場面。他敢百分之百確定,視頻是傅江沅讓陳興去拷貝的,並且是傅江沅發出去的。
這個判斷不僅僅是基於對她擁有這隻U盤,還有實際上阮空星其實已經具備了和她競爭的能力。她會被阮空星擠下去,這是毋庸置疑的。
阮空星比她更年輕,在同樣的年齡拿到了比她更好的成績,阮空星的路還很長,可她卻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進步了。
應該說,她和他宋知陸是同一種人。
如果這個賽季,他們依然不能得到冠軍,那他們這輩子,就再也沒有拿冠軍的機會了。不管是考慮到自己的能力還是自己的年齡,甚至是自己身體的承受能力,他們都不得不在這個賽季後退役了。
他們現在,爲的不過是一年後的奧運會。
阮空星是最有可能搶走她的機會的,她自己在短時間內又難有進步,綜合考慮下,真的很難說隊裡會將更多的資源給誰。因此她才做出了這樣狗急跳牆的事情,哪怕不能讓阮空星退賽,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讓教練他們重新評估她和阮空星的價值。
他於是將這樣的話原原本本的告知了阮空星。
她此時正在醫務室躺着,她剛測完體溫,現在在輸液,宋知陸覺得她需要照顧,於是留在了這裡。
在這樣一長段話說完後,他等待着阮空星的回答。可阮空星什麼都沒有說,她沉默着,許久之後,才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到底是該感嘆傅江沅竟然這麼看得起她,還是該恨她用這樣下作的手段?
阮空星只覺得疲憊。
她今天其實什麼都沒做,可自己卻接收了這麼大的信息量,加上感冒帶來的折磨,她的頭幾乎要炸開。阮空星深深地吸了口氣,閉眼,躺下。
她沒有再聊天的慾望了,宋知陸也沒再多說什麼。
阮空星的感冒來的快,走的也快。她在第二天就已經差不多生龍活虎了,只是說話還有重重的鼻音,嗓子還有些疼。
但可以克服。
她於是早早起了牀,跑完步拉伸完就去練力量,中午匆匆吃了頓飯就衝向冰場。傅江沅和陳興也在,他們恰好在同一時間來到冰場,兩波人於是一前一後的進了門。
大概是傅江沅做了這樣的事,短時間內沒有再挑事的慾望,想要低調做人了——阮空星也只能這樣理解。她獨自去熱身,等待着宋知陸的到來。
他在半個小時後姍姍來遲,前面就是吳敏。現在距離比賽還有三天的時間,完整的訓練時間算下來其實也只有今天一天了。這麼多的事堆在阮空星身上,讓她神經緊繃,但她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一如往常的繼續訓練着。
她沉默着,一言不發。她拉着宋知陸的手,兩個人在冰面上完成着各種各樣的動作。阮空星全程面無表情,她實在是沒有心力,她甚至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慾望。
反正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她什麼都改變不了。
阮空星自己也知道這一遍自己的情緒完完全全不到位,在一遍完成後,她等待着吳敏的評價。可吳敏什麼都沒有說,他皺着眉頭,似乎是因爲考慮到了阮空星的情緒,這纔將所有的難聽話憋在肚子裡了。
阮空星差不多明白,可她不想努力改變。
她於是面無表情的滑下去,終於,到了第三遍,吳敏忍不住了:“阮空星,”他叫道,“你擺出這麼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是什麼意思?是不想滑了嗎?我告訴你,你……”
他說了很多話,說了很多類似於“有的是人可以替代你”這樣的話。阮空星本以爲自己會很傷心,可沒有。
她只是平靜的聽完這些話,然後走進休息室,換鞋出門,完全沒有理會吳敏在身後的大吼。
——阮空星,你去哪?
——阮空星,你什麼意思?
——阮空星!馬上就要比賽了!
好吧。她這樣想着,然後繼續朝前走。隨便吧,隨便去哪裡,隨便做什麼,隨便別人說了什麼,我什麼都不在乎。
她這幾天將自己壓抑到了極致,甚至連崩斷都沒有力氣。這種感覺,類似於小時候用過很久的那種扎頭的橡皮筋,過了它的彈性限度就變得鬆鬆垮垮,壓根沒法用了。
她想,自己現在就是一根鬆鬆垮垮的、廢掉的橡皮筋。
阮空星將手插進兜裡,漫無目的的走着。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去哪裡。她既不想回宿舍,也沒有什麼離家出走的想法。畢竟三天後就是比賽,她只是想在這一刻,好好的讓自己的精神緩一緩,好硬着頭皮——是的,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好硬着頭皮參加比賽。
她又繞了兩圈,不知道怎麼的,竟然走到了醫務室附近。她於是頓了頓,走進了醫務室。
醫生此時恰好不在,她隨手拉開一張簾子躺在病牀上,她盯着發白的天花板,眼淚止不住的流。她的頭髮兩邊都被她的眼淚泡的溼漉漉的。
不知道多久之後,她才聽到別人的聲音。
是宋知陸。
他氣喘吁吁的,說話間上氣不接下氣,大概是跑了很多地方纔找到她。
他又氣又急,說話的語氣中都帶着濃重的氣憤:“阮空星!你到底是在幹什麼?難道你還是小孩子嗎?”
阮空星沒有迴應。她甚至沒有轉眼看看他。宋知陸只覺得氣悶,他用力的拉開自己衣服的拉鍊,阮空星這纔看過來。
他的嘴脣乾裂起皮,再往上,就能看到他汗涔涔的腦門和幾捋被汗水沾溼的頭髮。她心裡一動,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被宋知陸充滿怒意的話語打斷了。
“馬上就要比賽了!爲什麼要因爲那麼一點事,搞成現在這樣?你的比賽難道不參加了嗎。不過就是那點事而已——”
“而已?”阮空星的火氣也被激了上來:“你把這些事情叫做‘也就那點事而已’?”她冷笑一聲,沒有再考慮宋知陸的情緒,她口無遮攔的繼續說了下去:“怎麼,鞭子沒打到你身上。你就一點都不知道疼是嗎?當然了,畢竟視頻被上傳的不是你。被否定被罵的也不是你,你有什麼好在乎的,嗯?你就是個旁觀者,你當然覺得沒什麼關係,你一點都不會覺得難過羞恥——哦,也許你會,但是已經把這種感覺忘了,所以現在才能理直氣壯的來問我爲什麼不能接受這種事情。你完全忘記了自己沒有好成績時別人對你的評價吧?那時候你也像今天這麼無所謂嗎?”
“哈,你是這樣想的?那……”
他們像兩個完全知道對方死穴的人,各自拿起刀就捅對方,捅的對方鮮血淋漓,捅的對方和自己一樣痛。
等宋知陸說完後,她才冷淡的躺下,將被子拉到胸口以上,擺出一副拒絕交流的姿態。
“隨便你怎麼說。”她這樣說道。
宋知陸更生氣了,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氣,摔上門走出去:“阮空星,你簡直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