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第一個夜晚,東八二四區中心城區,似乎與其他日子沒有特別明顯的不同,除了城北山區那些過於頻繁的隆隆爆鳴聲。
然而現在這個世道,隔三岔五就會有一些流血衝突,軍隊與匪幫之間,軍隊與軍隊之間,還有各類社會活躍分子之間,選擇在中心城區及附近居住,大家基本上也都有這方面的預期,也都習慣了。
再怎麼說,這種衝突的頻率和烈度,也要比遠離城區的那些無法無天的地方更好些。
於是,哪怕是浩浩蕩蕩的車隊駛過,各種警戒力量拉滿,到處封路限行,導致下班高峰期各處都是大擁堵,人們也就是在自己車裡、家裡罵幾句……能上班、能賺錢養家就不錯了,只要爆炸不在自己頭上,我管你們誰死誰活?
就這樣,車隊一路暢行無阻,穿過跨江大橋。
車裡的伍修德執政官,面無表情看着不斷接近的、彷彿撕裂夜幕的銀白劍塔,以及一塊塊看上去頗爲方正肅穆的暗色建築羣,默然無語。車隊經過了他的官邸,但沒有停下,而是來到銀白箭塔之下,屬於大區高能中心和智管中心的總部所在。
兩個象徵着“開墾團”絕對權威的直管部門捱得很近,中間卻有高牆圍欄隔斷,偏偏中間還開了一個小門,顯現出它們之間微妙的關係。
伍修德曾經無數次進入這兩處區域,這次車隊選擇的是大區智管中心,目前這裡也是總攬全局,擒拿那位大通緝犯及其同夥的指揮部。
車隊絕大部分都停留在指揮中心的院落之外,只有少數幾輛車得以入內。伍修德執政官下車,在保鏢盡職盡責的遮護下,快步進入這片院落的主樓。雖然他是東八二四區的執政官和統治者,但在這裡,甚至沒有人在門口接一下目前整棟大樓燈火通明,樓裡的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職責,哪怕是沒有,也要展現出來類似的狀態。
畢竟是他們的總監遭遇到了生命威脅,嗯,情報上是這麼顯示的。
幸好伍修德對這邊環境還算熟悉,徑直往裡走,但是由於權限區域的設置,跟在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等他進入到了大樓十層的綜合指揮中心,身邊就只剩下心腹保鏢和機要秘書。
這還沒完,等他走到這處佈滿了大屏幕、投影區,以及各種可視化數據化要素信息的巨大空間中央,那處拔地而起的指揮台下時,就算保鏢和秘書也要止步。
伍修德一個人拾階而上,階梯兩邊的各種掃描設備,在低沉的噪音聲裡持續運行,確認他的身份無誤。這樣,當他走到指揮台上部……
一切都沒有發生。
特製的單向玻璃籠罩住了指揮台上幾乎所有的空間,灰濛濛的,裡面什麼都看不到。伍修德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只能是站在次一階樓梯上,耐着性子等待。
這時候,他向側方打量,指揮中心的各個屏幕、投影區上,有已經被打爆燃燒的警車、冒出青煙的山區、有審訊室裡形容狼狽但氣色還好的美貌女士以及城裡某處院落——夜幕中庭院照明柔和,主宅燈光明亮,卻見不到人影走動。
正打量着,單向玻璃上顯現出一個入口,與此同時,人工智能“十二”貌似溫柔的女性嗓音才傳入他耳朵:
“伍修德先生,請進。”
以後第一時間開門,並叫我“大執政官閣下”!
伍修德眼角微微抽搐,大步走進去,這是一處佈置非常簡約的房間,與其說是什麼指揮部,還不如說像一個小型的接待室。室內以幾乎均分的設計,放下了四個沙發式的高背金屬座椅,複雜又精密的機械結構呈現立起的蛋殼狀,凹凸又平滑,頗具設計感,卻是透着金屬的冰冷,缺乏人味兒。
不過,伍修德的視線落在這上面,卻彷彿觸碰到一團火。
此時,四把高背金屬椅,已經有兩人坐着。他淺淺吸口氣,選擇……其實是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來,手心下意識從“蛋殼”邊緣,起扶手作用的區域滑過,在冰冷凹凸的外殼處摩挲兩下,才向那兩人露出笑臉:
“抱歉,我來晚了。”
伍修德的眼型和口鼻都較大,幸好臉型寬闊,能夠承載得住,笑起來顯得厚重,又不太憨,很有親和力。這樣的面相使得他獲得了前代大執政官陶洋的信任,但此時屋裡其他兩位都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物,反應平淡,繼續他們之間的話題:
“三十多人,連着設備,砸在山裡,等於你那個‘橘宮衛隊’沒了一半,結果人影都沒見到……左太,這不是普通的‘A類’通緝犯。”
“我聽說,並沒有死人?”
“沒有死人才可怕啊。”
聽兩人裝模作樣商談,伍修德心裡冷嗤一聲,轉動座椅,透過玻璃去看指揮中心呈現的各個畫面,看到審訊室裡的情況,他這次是“呵”地笑出了聲:
“那是‘山川女士’是吧,怎麼搞的,我聽說她是跟着情人一塊兒去接人?結果接了個‘叛執政’?左姐,你和她關係不是不錯嗎,沒有問個清楚?”
沒有意義的商談被打斷,左太往這邊看過來。
左太是位看上去很體面的老太太,短髮烏黑,哪怕臉上皺紋頗多,也始終微笑着。她身量不高,在蛋殼狀的高背金屬座椅的半包裹中,腳都未必能捱到地面,更顯得瘦小,但嗓音很清亮:
“修德,來得還順利?”
“嗯,南邊還沒有受到影響。”
“你消息落伍了,有線索顯示,他們可能已到了南岸,你沒有對上,運氣不錯。”
他們去南岸,也是去方維賢的私邸,關我屁事。
伍修德腹誹,不過他很快就醒悟:左太這些年來一心打牌,藏匿鋒芒,像這樣陰陽怪氣的言語,他已經有五六年沒聽到了。
這下,他不怒反喜。
之前得到的關鍵許諾,正變得格外真切……有門兒!
於是伍修德笑了笑,看向房間裡唯一一把空椅子,明知故問,跳轉話題:“鄒總監還沒回來嗎?”
“他一月未歸,是培訓,也是躍升,羨慕啊。”
如呻吟般的嘆息聲裡,迴應的變成了方維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