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 一位衣着入時的中年婦女手裡提了個包, 一下班就等在了任書記家門口,進門就說:“我是婁慶雲的母親, 孩子分到你車間, 書記受累了。”
“你把話說反了, 是我們車間需要人,你來必是有事吧?”
“看你說的, 沒事就不能來了。” 她用怪嗔的口吻說着, 身體還扭動了一下, 挪揄道: “其實也沒什麼事。” 接着她就把 “沒什麼事”的事給說了出來:“孩子以前學工時幹過車工, 輕車熟路, 看能不能還幹車工,另外,爲了讓她愛廠,以廠爲家, 書記就給她在廠裡安排個家吧。”
“咦? 啥意思? 她一進廠就要嫁人? ”
“不, 不, 誤會了, 希望給安排個宿舍。 ”
“噢, 嚇我一跳, 宿舍, 你不說我們也會安排, 我們這裡是二班倒。 至於說工種嘛, 我跟他們再商量商量, 儘量滿足。”
“那趕情好, 拜託費心了。” 她將手裡的包放到茶几上說: “這點意思,”當初也是隨便叫人從櫃檯上包了2斤點心, 現在一細瞧, 死釘釘的像個炸藥包, 頓覺跌份, 這臉面上不好看, 我是誰? 在什麼場合掉過價? 於是口氣挺大地說: “以後要買手錶、自行車、縫紉機, ”爲了表示誠意, 她還仰臉想了一下, 似乎說出的物品越多、越緊俏, 她的心就越誠, 可一時還真想不出什麼了, 就用 “等等吧”代替了, “讓小孩捎個話兒就行。”
“咦, 這些可都是緊俏貨, 你的能耐還真大。” 他用戲謔的口氣說。
“怎麼?你還不知道?” 這女人眉毛上挑, 兩眼園睜, 現出了驚訝之態, 現如今該類商品緊缺, 誰不想找點路子, 那有送到門上還視而不見的, 再說丈夫就是貼在她身上的標籤, 多少年來人家都是盯着這標籤跟她套近乎的, 而眼前的這個人竟將她看成了村野街巷裡的一般婦人, 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知道啥?”
“我們老婁是古海市百貨大樓的主任呀!” 那女人節節拔高的嗓音裡流淌着淺薄和虛榮。
任書記這才仔細看了看來人, 有點納悶, 這女人打扮入時, 看樣子也就三十多歲, 那來那麼大的閨女? 但見人家爲女兒如此跑腿費神, 豈能假得了, 突覺自己革命意志薄弱, 見着年青女人就思想拋矛, 搖搖頭就將這個問號拋腦後去了, 故做吃驚道:“哦, 這我還真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 分配的花名冊上都寫着呢, 他這麼說只是想給那“燒包”的女人沖沖涼。
他站起來朝屋角的五斗櫃走去, 嘴裡說着: “噢, 真有能耐, 不過你看我就住在廠子裡, 自行車沒啥用, 手錶也可有可無, 天天上班有大喇叭叫, 縫紉機嘛, ”說着手往裡屋一指, “有了, 所以就不麻煩了。” 說完從櫃子裡拿出兩瓶酒硬塞給來人, 說: “把包壓上, 可能對不上你家主任的胃口, 算個意思吧。”
在你推我搡中總算把人打發走了, 這是他做人的原則, 他知道人家送包包也是衝着他是公家的書記來的。
第二天那位男生馬衛東的家長也來了, 他是統計局的, 一說起來, 也是抗美援朝槓過槍的, 就親熱了許多, 他說自己雖說不帶“長”, 可在當地多年, 也算得上“路路通”了, 有事儘管說, 它再難的事對咱來說也是小菜一碟。
任書記心裡暗暗發笑:一個統計局, 整天跟數字打交道, 清湯寡水, 誰求你呀, 你的能耐也不過“小菜一碟”罷了。 哎, 都是愛子心切, 他理解他, 給他吃了定心丸: “儘量給予照顧”。 統計局官員沒有說具體的工種, 可能他壓根兒就不懂, 所以好辦, 按既定方針辦。 本來一個男的, 以稀爲貴, 分個鈑金工, 那還算個要點技術的工種, 真還需要個文化高點的, 分給文昌德, 讓他把他那點能耐往下傳一傳。
接着一位叫陸茵的女生, 母親打來一個電話, 電話打到廠人事科, 還特意提出要和車間領導說一下, 人事幹事專門打發人來叫他。 在那一刻, 任書記心裡升騰起一股被人尊重的滿足感, 電話那頭說孩子因爲還有一點手續上的問題需要再回老家湖南一趟, 請一個禮拜的假, 另外還請領導對小孩嚴格要求, 方便時給予關照, 她眼下正忙, 擇日將登門拜訪。
欣慰地笑容在任書記的臉上掛了好一陣, 像是光自己欣慰還不過癮必須有人分享似的, 回到辦公室他依然興高采烈地說: “別看人家父母都在公安工作, 可不擺臭架子, 請個假還那麼客氣, 還說要‘擇日登門拜訪’呢! ”
人家一句近似於外交辭令的話, 讓他覺着好像受到了多高規格的禮遇, 也許, 對他這個生產一線的科級幹部, 這就是精神上所能享受到的最高待遇了。你想人家也可以讓人事員給你打個招呼, 可爲啥還要把電話放在那兒等你。
陸茵人沒來, 這‘登門拜訪’的名聲可先揚出去了。
萬曉陽的家長始終沒來, 起先他有些失落, 轉念一想, 這也未必是看輕了他這個車間書記, 可能他們連廠子都沒來, 否則早就沒他什麼事了。現在, 搞人事的都是無冕之王, 你不把人家當回事, 人家誰尿你那一壺。 這廠子好工作多着呢, 維修車間活不累、技術精、錢不少;分到技術科, 當個描圖員, 慢慢培養: 今日學習, 明日培訓, 過不幾天就轉幹。 他忽然對這兩口子肅然起敬起來, 在班組長會上說:不愧當局長, 境界就是高。 所以這萬曉陽人沒來, “雙料局長”的外號先叫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