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有云遮月,慘白月光黯淡了許多,一衆人也無心繼續守望,各懷心思尋了處乾燥地方歇息。
每個人都很疲憊,但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安睡,他們害怕一覺長眠,也害怕醒來礁石上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他們此刻相互依偎着取暖,但又在心底防備着彼此,他們試圖用信任來捧出一個能夠帶領他們渡向對岸的主心骨,可卻悲哀的發現沒有一個人值得信任。
幾個女人的目光一直注視着金博他們離去的方向,女人的眼神比海水要溫柔,目光中有一抹希冀,不知是送給金博他們的,還是留給自己的。
烏雲久久沒有退散,天地彷彿融爲一色,夜風嘶嚎呼嘯,加速摧毀着這些人的心理防線。
有人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扶着礁石走向迎風處,身旁的人擡眼看看,見他臉色有些難看,剛要發問便聽到肚腹‘咕咕’作響,皺眉坐了一陣,愈發覺得不適,終是艱難起身,用和之前人一樣的姿勢,捂着肚子跑向一邊。
夜越深沉,起身走開的人漸多,海風捲着臭氣瀰漫開來。
西裝男捂着鼻子,心有餘悸的揉着啤酒肚,暗自慶幸自己胃口不好吃得少,糞便的惡臭籠罩着礁石,讓這夜更加難熬。
“姐,你說那幾個小孩兒能游過去不?”一個捲髮女人掩着口鼻,輕聲問身旁的中年女人。
“不知道,但願他們能過去,然後想辦法來救救咱們。”這個中年女人剛纔出言關切方菲她們,一方面出於擔憂,另一方面,也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几乎不存在的後路。
“不好說啊,這晚上倒是沒啥風浪,指不定真能過去。”第一個跑肚子的男青年捂着肚子坐在兩女對面,他已經連着跑了三趟,臉色都有些發黃了。
“過去又能咋地,你還真指望他們能調頭來救咱?”西裝男對中年女人的想法嗤之以鼻,冷哼道:“就算他們有那心,也沒那能力!”
“你還說呢,要不是你,那幾個小孩兒能跟咱翻臉嗎?”捲髮女瞪了西裝男一眼,氣道:“人家畢竟當時救了咱……”
“誒?你這可有點不要臉了啊,那先前也沒見你站他們那邊兒啊?”西裝男的隊友不樂意了,揶揄道:“這身在曹營心在漢的,辛苦了您吶?”
“別吵了,吵架管蛋用啊。”腹瀉二號聽這邊說着說着嗆了起來,急忙捂着肚子過來和稀泥。不料西裝男一點不買賬,反脣相譏道:“有你指手畫腳的份兒?拉你的屎去,滾遠點,真他媽臭。”
“我操,你是不是想打架!”腹瀉二號和稀泥不成反被嘲諷,當即便上了火,踏前一步就想幹仗。兩個牽起話頭的女人見勢不妙,急忙起身攔在兩人身前,一時間推搡怒罵蓋過了糞臭屁響,幾個蹲在另一邊拉稀的傢伙探頭探腦望了過來,滿臉莫名其妙。
“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起內訌啊!”
“媽了個巴子的,誰都別攔我!”
“有本事你過來!我我我——”
“都他媽給老孃閉嘴!!”
尖利女高音力壓羣雄,瞬間震懾了幾個擼袖子要幹架的人,廝鬧人羣齊齊轉頭望了過去,只見那個一直靜坐礁石邊眺望遠方的女人不知何時站起了身。女人背對着衆人,並未關注他們之間的爭吵,她佝僂着腰,做出一副聆聽的姿態,一隻手還高舉在空中,示意衆人不要出聲。
幾個拉稀的倒黴鬼見狀急忙抄起褲子跑了回來,和衆人一樣,梗着脖子循着女人遙望的方向。
“聽。”女人說。
“啥啊?”衆人不明就裡,面面相覷着,琢磨這女人是不是已經瘋了?
捲髮女和中年女人見打不起來了,於是也湊到女人那邊,拼盡全力試圖聽到些什麼異響。遠處海面隱隱泛起暗沉的粼粼波光,四邊盡是黑暗,哪裡有不尋常的事物?捲髮女人又想發問,卻見女高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臉上竟然洋溢出一絲喜色,那模樣配上姿勢以及這場景,要多瘮人有多瘮人。
簇在一處的人羣散開,有的人面色也有了變化,都一言不發走向礁石邊。
西裝男眯着眼,眉頭忍不住動了動,驚喜道:“船?!”
“啊?哪有船?”有人不解其意,追問道。
“馬達聲!”腹瀉二號眼前一亮,叫道:“是馬達聲!!”
似乎是爲了迎合這一刻的氛圍,遮蔽皎月的雲層悄悄散去,銀白月色再次播灑至海面,疑神疑鬼的人羣爆發出驚喜的山呼海嘯,許多人難以置信地揉搓着雙眼,盯着那艘衝破黑暗的遊艇急速駛來,眼睛都不敢眨動。
“我該不會是在做夢吧…”腹瀉二號喃喃自語着,卻發現身邊的人都已經跑到了礁石邊,奮力搖晃着手臂,爆發出陣陣吶喊。只有先前準備掐架的西裝男還站在他身旁,隨着遊艇漸漸逼近,西裝男瞳孔放大又收縮,倒吸一口冷氣:“嘶…怎麼、怎麼又回來了?”
“啊?”腹瀉二號沒聽明白,瞟了他一眼,又看向駛近礁石的遊艇,這一看也是一愣,嘀咕道:“誒?這不是白天漂走那艘船嗎?”
不光他倆,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緩緩靠近礁石的船不是從天而降的奇兵,正是之前擱淺在暗礁羣,後來又被漲潮海水沖走的那艘遊艇!
“幽靈船?”捲髮女怯生生的向後退了幾步,中年女人和女高音沒有動彈,目光灼熱而堅定。
馬達聲戛然而止,似乎是擔心再次觸礁,遊艇停在遠離礁石十餘米的距離停了下來。礁石邊的人羣停下呼喊,船來了,意味着船上的人發現了他們,所以沒必要再去展現多餘而無用的熱情。人羣靜默無聲,遊艇離去又回來的疑惑以及‘幽靈船’的猜想讓他們心裡有些忐忑,人們屏息凝視着,等待這艘船給他們一個答案。
女高音拉着中年女和捲髮女往一邊站了一些,和西裝男幾人拉開距離,衆人看在眼裡,各自無聲的站隊,西裝男冷哼一聲,沒有說話。過了許久,遊艇上突然亮起一道白熾光柱,直直打在礁石之上,刺眼燈光映照的海面耀眼生花,人羣不由自主擡手擋住光線,挪動腳步脫離光照範圍。
甲板上傳來腳步聲響動,中間還有門扇關合的金屬聲,一個人影走了上來,站在探照燈之下,礁石人衆只能看到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人羣面面相覷,被這情況給弄懵了,不知道該不該出聲求救。
探照燈下的人影似乎也在斟酌、猶豫,雙方就這麼僵持了幾分鐘,遊艇上的人終於出聲了。
“邵連!!”
西裝男一聲長嘆,落寞地垂下了頭,人羣也同時炸開了鍋,這你媽,邵連是誰??
甲板上的人又喊了幾嗓子,那個女高音似乎回過了神,急忙蹦了蹦,試圖讓甲板上的人注意到自己,高聲喊道:“我知道他在哪!!”捲髮女和中年女人愣愣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也明白了過來,紛紛揮手附和。
三個女人這麼一喊,其他人再蠢也反應過來了,當即都把異樣的眼光投向了西裝男那邊。西裝男已經調整好情緒,對那些目光置若罔聞,擠開人羣走到三女身邊,也扯着嗓子喊道:“我們知道!我們帶你去找他!”捲髮女瞪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沒有多話,只是擡高了音量,繼續和女高音一起呼喊,試圖蓋過西裝男的聲音。
遊艇那邊沉默了一陣,然後男聲問道:“他在哪?”
西裝男搶先回道:“我帶你去找他!他的情況很不好!!”
“他在哪!”遊艇上的男聲變得生硬了許多,只一聲便讓喧鬧的人羣安靜了下來。
西裝男臉色不太好看,囁嚅了半天沒有出聲,女高音咬了咬牙,大聲道:“那邊!”說着擡手指向金博等人泅水而去的方向,叫道:“一個小夥兒和兩個姑娘,帶着他往那邊游過去了!他受傷了!”
“多久了?!”甲板那邊問道。
“蠢女人!你會害死我們的!!”西裝男從背後扯住女高音,低聲在她耳邊恨道:“先讓他靠岸!”
女高音身子一晃掙脫西裝男,挑釁的瞟了他一眼,高聲道:“沒多久,大概二十分鐘之前。”
女高音說完之後,遊艇那邊便沒了迴應,沒等西裝男繼續喊話,馬達聲便再次響起。人羣眼睜睜地看着探照燈緩緩變了朝向,雪亮光柱射向幽深海面,水花翻卷間,遊艇朝着四人離去的方向就此遁走,任憑礁石上的衆人呼喊嘶吼也不曾回頭。
探照燈光漸遠,孤獨的島礁前一秒還像打了雞血般興致高漲,後一秒便被打入了冷宮,沉默地像塊兒冰。
“你這個蠢貨!傻婊子!”
西裝男愣了許久,目送着遊艇越來越遠,積壓的怨氣洶涌而起,怒罵着撲向轉身欲走的女高音,人未至,巴掌便已掄起了風聲!然而他飽含憤怒的一耳光並沒能甩在女高音臉上,斜刺裡突兀地踢出一腳,正中西裝男腰際,暴怒的西裝男腳下一個不穩,‘噗通’跌落水中,濺起大片水花。
“慫卵,還他媽打女人?呸。”腹瀉二號扭了扭腳脖子,衝着水裡撲騰的西裝男啐了一口,倏地又變了臉色,急忙捂着肚子跑向那塊臭氣熏天的礁石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