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穿迎着施衙內,笑着打岔說:“還是衙內有手段,全海州城已經戒嚴了,沒想到施衙內卻能出入無忌。
施衙內撇撇嘴,不屑地說:“戒嚴,那是針對庶民的。我一個衙內,自然誰都不敢擋……我跟你說,我前天回到大路上,本打算當天拜訪你,可一時懶錯過了。昨日我纔出門,便碰上這場災禍——災禍一起,我馬上去了褚素珍家,得知褚素珍出門訪友,被關在城外,前後耽誤兩天了。
大郎這次去鄉下,正好幫我訪一訪素珍姑娘……嗯,聽說她是去了杜莊一個手帕交的家裡。我尋思着,她若是一直待在杜莊,莊子裡怎麼都會護得她周全,但萬一走在路上遇到了騷亂,那就……”
時穿笑着打斷衙內的話,問:“你姐夫那裡,有消息了嗎?”
這是明知故問,施衙內愣了一下,感激的拱了拱手,急匆匆的回答:“事急矣大郎,我也知道這種事不應該瞎猜疑,即使真的發生了,那也要左遮右攬說不得,事涉一個姑娘的名聲啊人不是說嘛,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但是,大郎,人活着比什麼都重要,其他的都是狗屁。
我知道大郎你的脾性,我信你,大郎你一力挽救那麼多女子,絕不是多嘴多舌無慈悲心的人,這事交給你了,你一定幫我把褚姑娘救回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褚姑娘能活着回來就行。”
施衙內一臉急切,拉着時穿的手直晃悠,時穿只好輕輕地地低頭:“你放心,順手的事情,我一定幫你找見素珍姑娘,只是素珍姑娘不同那些被拐的人,她的名氣大,行爲上更容不得一點瑕疵——這事我放在心裡,你別四處說了。”
“當然當然,你肯答應,那我就放心了——你跟我姐夫是同類人,這世間沒有你們做不到的事……哦,剛纔說起我姐夫,他還沒消息。 ~我原先跟你說過,我父親需要一份唐時的書畫,去討好蔡相公,如今四處動亂,我父親更要保住職位。
這事也是刻不容緩,那份書畫你‘找’好了嗎?還有,今年釀的新酒似乎也出壇了,按往年的慣例,分給與施家一部分如何,我施家按價折錢,定不會虧待你的。”
停了一下,施衙內解釋說:“我父親每年贈送同僚這四種露酒,大家都習慣了,今年突然不送禮,人都以爲我父親突然出了什麼事。好啊好啊,從來雪中送炭少,落井下石多,萬一他們起了邪心……這個時候,可少不了我父親的支持。”
時穿點頭:“我記得送給你幾壇酒露……太少了嗎?好吧,其餘的酒都儲存在豆腐西施地窖裡,我交代一聲,你自己去地窖搬。”
施衙內搖頭:“如今我雖然可以在街上隨便走,但卻出不了城,你鄉下的屋子大概也儲存了足夠的酒,如果不夠數的話,各樣有一百壇,可行,我派幾個家丁隨你去,你直接從鄉下送往無爲軍……啊,要是書畫也在這裡,大郎也帶上,直接從鄉下輸送到我父親那裡,還方便點。”
這纔對頭。施衙內這是擔心時穿人手不夠,變着法子輸送自家人手幫忙,但他跟褚素珍的關係人盡皆知,所以他不能打着救援褚素珍的名義,那會使人誤會褚素珍曾失陷於盜匪,進而影響褚素珍的清白……時穿連忙點頭答應:“沒問題,我鄉下儲存的酒足夠,你所需要的那幅字畫也在鄉下。”
施衙內就手揪過一個人:“這是我家裡派來的兄弟,二十一郎,就比我小七八月,我讓他帶二十名家丁去,人手不夠的話,你在附近找幾個莊丁幫忙,我父親那裡,一定少不了賞賜。 ~”
哦,施衙內是十一郎,這廝是二十一郎,卻只比衙內小七個月,他父親肯真能生啊
這是一個很羞澀的大男孩,相比施衙內的豪爽,這男孩顯得很青澀——雖然他很健壯,看起來很能打的樣子,但總是畏縮的躲在人身後,被施衙內揪出來,彷彿受了莫大的驚恐,低着頭只看腳尖。
耽擱了這麼久,說了許多閒話,時穿也有點着急了,他催促說:“好了,如今四郊已經亂了?別耽誤,我們立刻動身,我城裡的這羣姑娘,拜託你照顧一下。”
施衙內拱手:“沒問題你在城外,我在城裡,城外的事情一切拜託給你,城裡的事情,你一切放心,我這裡人手足夠。”
“既然你人手足夠,那我就不客氣了,我把家中黑童僕都帶走,女人全留給你。”
“嘻嘻,我姐夫那羣黑女僕嗎?我知道她們的本事,知道該怎麼用她們,你放心,明天我就搬來豆腐巷坐鎮,絕虧待不了你家的小娘子。”
時穿自然不再客氣,又召喚了六名家丁,加上四名小黑奴隨行……這下子,光他自己就帶足了十個人隨行的還有十幾名大將,二十一名施氏家丁,這隊伍已經超出了縣衙的全部武裝力量,帶着這樣的大隊,時穿緊着往城門口跑。
城門口處,王小川拿出官府給的公文,讓守城士兵查看,一邊隨口問:“聽說城外四鄉亂了,現在是怎麼個情況?”
其實王小川問這句話都是多餘的,緊閉的城門外,不斷傳來拍打聲,被堵在城外的老百姓,不停的呼喚士兵打開城門,以便讓他們入城避難。呼喊聲中,有認識守城士卒的,直接喊着士兵的小名,敘說着雙方認識的經過,以及彼此的親屬關係,理直氣壯的要求開門。
也有財大氣粗的,直接斥罵士兵,威脅士兵不開門,他就怎麼怎麼樣……當然,最終是軟語懇求的多。
總之,城外嘈雜一片,整個城門洞都回蕩着嗡嗡的聲音,彷彿一千萬個蜜蜂在飛舞。
守城官查驗完王小川的文書,在一片嗡嗡聲中遞還文書,皺着眉頭有氣無力的回答:“別處我不知道,光我這座城門昨夜已見識了無數份告急文書投向縣衙州衙,現如今,不僅咱們這個海州的,連鄰近州的都有教匪作亂——唉,真個是天下大亂。”
這就是基層武裝薄弱造成的弊病,雖然宋代基層依靠鄉規民約管理,節省了行政開支,但萬一有事,那就是羣龍無首,缺乏應對措施。遇上個果斷的大尹,比如張叔夜,還能知道立刻分遣大將出擊四鄉,這要是遇到個完全的書生,恐怕只會坐在衙門瑟瑟發抖,聽任事態進一步擴大。
王小川小心地疊起文書放入懷裡,城門吏在囑咐一句小心點,他先將門開一個縫,然後將刀槍探出去亂揮。時穿有點不忍,提醒:“輕點,戳傷人怎麼辦?”
城門吏繼續在城門縫狂舞刀劍,頭也不回的回答:“大將,你可不知,如果這時有人趁機闖門,萬一裡頭隱藏着歹徒高手,咱海州一城的百姓可就完了……我說,甄別歹徒是老爺們的事,咱小官小吏,爲了自己的妻小都警醒點,別讓人趁機擠進來。”
門外傳來幾聲慘叫,城門吏收回刀,瞥了一眼刀上的血漬,滿意的點點頭:“這下子,沒人敢亂擠了吧,夥計們,開個小縫鑽出去。”
幾個守門士卒不敢耽誤,立刻擠出去,探出刀槍一陣揮舞,等他們逼退了門口擁堵的人,王小川趕緊拱手:“大郎先請,你身材高大、長相兇狠,你出去了,他們一定不敢向前擠。”
城門吏搖頭晃腦的說:“正該大郎先出去,我跟你說,原本我只想打開小門放你們出去,因爲你們隊伍中有馬車,所以開了大門,大郎,我擔着潑天的干係,你可不要害我。”
多大點事,唯恐哥不答應……時穿不以爲然的推開了堵門的士兵,拔刀出鞘,而後輕鬆地提着明晃晃的刀擠出門縫。
門外人山人海,多數是攜帶大包小包逃亡的百姓。
此處城門如此,想必其他城門情況也差不多。
時穿站在門口,掃視了一眼大家,迴應他的都是畏縮的目光。時穿提起嗓子,大喊:“各鄉的百姓們,大尹人有令:派遣衙役及效用、勇敢,前往各鄉恢復秩序,諸位鄉親讓一讓,我等出門,是幫助你們恢復家鄉秩序的。”
隨着時穿的話音,不停的有效用持刀拿槍的涌出門來,周圍的百姓見此,情緒稍稍穩定。時穿繼續喊:“各位鄉親,城裡居住可不容易啊,物價極貴謀生也難,如今官府打算恢復各鄉秩序,相信我們的,不妨尾隨我們回去。
鄉親們,如今眼看快夏收了,各位扔下家中即將成熟的稻穀,怎麼放心?不如都散了吧,各自回家,官府即將派人前往各縣,決不讓歹人四處猖獗。”
城門打開了半扇,時穿攜帶的馬車開始往外出,在此期間,其餘幾座城門都發生了不大不小的擁擠事件,一直待在城頭巡邏的張叔夜親眼目睹了時穿安撫百姓,立刻派人去其他城門如法炮製,不久,各個城門的騷亂平息,聚集在城門口的百姓尾隨着效用的隊伍,踏上了回家的路,而張叔夜也記下了“時穿”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