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蒙恬最後的下場,劉闞多少還能記得一些。
有時候想想,如此一位功勳卓著,也是自趙武靈王后第一個抵抗異族,開疆擴土的大將軍,最後卻落得個自殺的結局,令人頗感唏噓。不過,也只能是唏噓一下而已,別無他想。
做人要清楚自己的位置!
劉闞如今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個六國遺民而已(劉闞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就是老秦人,事實上包括劉闞的母親,也弄不清楚劉闞的祖上,是三川郡人,亦或者是自三秦逃出),甚至連個自己的家業都沒有,憑什麼去插手上層的事情?就算是想救蒙恬,劉闞也沒那個能力。
如今,劉闞只能等待,慢慢的積蓄力量。
等待始皇帝死了,亂世拉開序幕,他說不定能在其中漁利。至於其他的事情,劉闞沒想過。
昭陽大澤一場苦戰,殲滅盜匪千餘人,俘虜超過兩千之數。
但是,任囂自沛縣臨時徵集的鄉勇,同樣死傷慘重。出發的時候,近六百人。待大戰結束之後清點,死二百餘人,傷員近三百人,就連劉邦盧綰還有夏侯嬰,或輕或重都成了傷員。
完好無損的,不過百餘人,其中大半是雍齒等楚國遺民。
如此結果,也使得沛縣的六國遺民,在悄然之中產生了些許裂痕。當劉闞被攙扶上牛車的時候,敏銳的覺察到,有一雙眼睛在他身上掃過。順勢扭頭看去,結果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那是一羣楚人!
不過劉闞卻想不明白,爲什麼這些傢伙看上去,似乎對他頗有敵意呢?
算了,隨他們去吧。對於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們,他們的思想,他們考慮事情的方式,劉闞還不能完全明白。但既然戰事已經結束了,想必接下來,會是一片歌舞昇平?也許是吧!
當劉闞等人回到沛縣的時候,平靜的小縣城一下子轟動了!
特別是在得知王陵被殺,沛縣周遭十股強橫的盜匪被全殲的消息之後,許多人的臉色,變得很不自然。
任囂在安頓了傷員之後,火速展開了行動。
在鄉勇迴歸沛縣的當天夜裡,派出精銳秦軍,接連抓捕了沛縣城中的幾家豪強大戶。據說,這些豪強或多或少的和盜匪之間都有聯繫。此次行動,也正是由這些人通風報信,告之了王陵。
現在,王陵死了,正是秋後算賬的時候!
第二天早上,百餘顆血淋淋的人頭,懸掛在沛縣門樓上。
任囂這種雷厲風行的鐵血手腕,使得許多心中有鬼的傢伙,忐忑不安。不過,這種恐慌很快就平定了下來。在第三天,任囂命人傳告沛縣百姓: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不管是和王陵之流通風報信,亦或者是家中有人曾爲強盜,擇日至官署呈報,官府方面絕不會追究。
限期三十天,逾期若再被追查出來,依照秦律,重者腰斬棄市,輕者黥面割鼻,乃至罰作、輸作,依據律法予以嚴懲。
秦人的刑罰嚴苛,而且花樣也有很多。
黥(qing)面,就是在犯人面部刺上文記,還有城旦舂(五年刑)、完城旦(四年刑)、鬼薪(爲宗廟砍柴)、白桀(漂洗白米)爲三年刑;另外司寇(男做備守,女做司寇)爲兩年刑。
依照秦律,凡是拘役三個月到一年,稱之爲罰作,女犯人又叫復作。
而一年以上,而且被押送服刑的,則被稱之爲輸作(秦末英布就曾先受黥刑,而後輸作於驪山)。
總之,任囂法令公佈,令無數人心驚肉跳。
加之勢力最強的荊蠻賊已經被剿滅,沛縣周遭的盜匪,也只剩下一些小股的盜匪。在秦軍強大的武力面前,各股匪賊開始試探性的迴歸沛縣呈報。而任囂也如他所說的那樣,呈報之後,既往不咎。
從第一個前來呈報的匪賊回家之後,沛縣官署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然而,這熱鬧卻和劉闞毫無關係。此時,他正躺在審食其的家中養傷,手裡還捧着一卷秦律。
這秦律是趙佗送給劉闞的禮物。
回沛縣的路上,劉闞向趙佗請教了一些關於秦律的事情。而趙佗呢,則實在是受不了劉闞那種好奇寶寶的詢問,在得知劉闞識得秦文之後,索性派人送了一卷秦律,讓劉闞自己瞭解。
其實這樣做也有好處!
任囂也好,蒙恬也罷,似乎都有提拔劉闞之心。而劉闞又識得秦文,也讓趙佗更加確信,這傢伙絕對就是那劉氏唐國的後裔。只要年紀夠了,劉闞一定能飛黃騰達,多瞭解一些秦律,也有好處。當然,贈送律法這種事情,可不是小事。趙佗也私下裡向任囂做了彙報。
不過,秦法還真他孃的嚴苛啊!
劉闞在廊下讀完了趙佗送給他的《廊苑律》之後,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感嘆。
秦國的律法,涉及方方面面。不管是從政治經濟軍事等國家大事,還是從造屋開田等小事,可以說無所不包。廊苑律主要是針對於蓋房等方面的律法,其中什麼樣的人,建造什麼樣的房屋,必須依照什麼規格,使用什麼材料,都有着極爲清楚的記載,讓人是一目瞭然。
也許是知道,劉闞很快會在沛縣安頓,那麼建房造屋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趙佗把這卷《廊苑律》送給他,也許就是爲了提醒劉闞,可不要逾越律法,否則要吃虧的。
“阿闞,阿闞!”
一聽這聲音,劉闞就知道審食其又喝高了。
果不其然,話音未落,就見審食其熏熏然的走了進來,身邊還跟着一個唐厲,看樣子也喝了酒。
闞夫人正在屋中爲劉闞縫製內庫。
說實話,沒內庫的感覺,真不舒服。一方面是爲了遮羞,一方面也是爲了衛生。劉闞就向闞夫人說出了這內庫的樣子。沒有紙張,只能靠着比劃,闞夫人總算是明白了劉闞的意圖。
雖然不明白老兒子爲什麼要做這東西,但闞夫人還是答應下來。
這不,請審食其的母親出面,買了些碎布頭,縫縫補補的,爲劉闞縫製內庫。
“闞,不許出去喝酒!”
一見審食其,闞夫人就蹙眉頭。
這傢伙人倒是不錯,不過有些輕浮,做事不夠穩重,比不得蕭先生那般讓人放心。不過,蕭先生如今是官署長吏,怎可能輕易來這裡?也罷,闞也不小了,有些事情已經能做主張了。
闞夫人放下手中的針線,起身走出房間,“天不早了,娘去做飯,你在這裡陪他們說話吧。”
說完,闞夫人還瞪了劉闞一眼。
劉闞笑了笑,“母親放心吧,孩兒知道輕重。”
於是,闞夫人去廚房了。審食其一屁股坐在廊上,叉開兩腿,靠着廊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怎麼了?”
劉闞見他的模樣,不由得一怔,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唐厲說:“這兩天官署那邊還真的夠熱鬧,今天一個晌午,又來了幾十個人呈報。縣長大人這一手以一儆百玩兒的的確是漂亮,殺了一個王陵,把這沛縣周遭的賊人可算是嚇破了膽。”
“是啊,如此下去,咱沛縣怕是要安寧了!”
劉闞也如此認爲,輕輕點頭,表示贊同。
可唐厲卻搖了搖頭,坐下來後,輕聲說:“依我看,安寧得一時而已,但絕不可能安寧一世。”
劉闞奇道:“此話怎講?”
“阿闞,你雖然勇武,終究閱歷尚淺。六國律法廢弛,大家都自由慣了。可秦法嚴苛,對於六國百姓而言,就好像脖子上套了一個繩子,感覺怎能舒服?我祖父在世的時候,曾與我父親說過:秦法雖好,卻難以在六國推行。有朝一日若老秦掃平六國,不過是又一個混亂的開始罷了。”
唐厲的祖父,就是那位唐睢先生。
劉闞想了一想,倒是對這位老先生極爲敬佩。
唐厲輕聲道:“成也法,敗也法……法家之說,由今而達到鼎盛,卻也不可避免的走向摔落。”
所謂盛極而衰,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劉闞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嘆了口氣,“唐哥,這些事,由不得我們市井小民去操心。不管怎樣,至少在十年之內,沛縣會很安寧……呵呵,要我看啊,我們應該想想,以後怎麼辦。”
“怎麼辦?”唐厲搖搖頭,“其實我也不知將來會怎樣……阿闞,你有甚主意?”
“是啊,咱們都這麼熟了,你就把你的想法,和我們說說吧。”審食其坐直了身子,看周圍沒有人,突然間笑了一笑,低聲說:“不如就說說,你爲何把手中的刀布,全都換成了秦幣?”
劉闞一怔,詫異的看着審食其。
“你小子看上去傻,可實際上一點都不笨。”
審食其說:“當初你找我換秦幣,我還想不明白。可那天蕭老大說秦王可能不會封國之後,我覺得你這小子,的確是有些鬼心思。實話告訴你吧,我把我手裡的刀布蟻鼻,都換成了秦幣。”
“啊?”劉闞瞪大了眼睛。
唐厲一蹙眉,“你換了多少?”
“七千蟻鼻!”
劉闞打了個哆嗦。
七千蟻鼻,也就是……十五萬秦幣?
F你個審食其,沒想到這個傢伙,居然弄出這麼大的手筆。
唐厲詫異的說:“不會吧,你……一下子換這麼多秦幣,爲什麼我在沛縣,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審食其洋洋自得,“廢話,我怎麼可能在沛縣做這種事情,那不是找不自在嗎?我告訴你吧,那天蕭老大說完之後,我第二天就找人去了一趟彭城。你也知道,那裡商賈衆多,秦幣流通量也大,我偷偷摸摸的把七千蟻鼻全部換成了秦幣,然後……嘿嘿,神不知,鬼不覺!”
“你可真膽大!”
唐厲苦笑道:“怪不得這兩天喝酒,你總是拉着我。原來是身上沒錢了,把我拉出來擋災。”
劉闞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打量着唐厲和審食其兩人。
真奇怪……以唐厲的能力,還有審食其的這份膽略,怎麼着也應該是青史留名的人物,爲何如此陌生呢?統一貨幣,統一貨幣……始皇帝啊,你究竟準備要等到什麼時候,纔開始行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