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劉婉琳已經焦急地四處張望,還沒發現她渴盼看見的身影。就要畢業了,劉婉琳最近也變得有點傷感,不僅是因爲浪漫多彩的大學生活將要結束,更因爲將跟那個人永遠分開。之前,楊亮雖然已表明過喜歡的不是她,但還是可以每天見到他。她也曾咬牙切齒地恨過自己沒出息,爲自己有情他人無意感到可悲。這時,她竟又想好好跟她聚一聚,別的都可以不計較了。對這個轉變,連她自己也驚奇不已,平日霸道、倔強甚至高傲的她怎麼會這樣。難道愛情真的會讓人變得如此委屈求全嗎?想到這,她的淚水又要出來了。
突然,劉婉琳的心狂跳起來,楊亮果然來了。劉婉琳欣喜地迎上去:“楊亮,你終於來了。”
楊亮去單刀直入:“婉琳,有什麼事非要到這來說嗎?在教室裡你就可以告訴我的。”
劉婉彷彿被當頭潑了盆冷水,一腔熱情頓時消失了一半,化作無奈。但她忍了忍,說:“楊亮,就要畢業了,我想請你出去一趟。後天是星期天,我們一起去紫明山玩玩,當作留念吧。”
“就我們兩個人嗎?”
“當然。”劉婉琳對楊亮居然還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而驚奇。
“對不起,婉琳。”楊亮一本正經地說,“我想,這樣不好。如果你真想去的話,我們再邀幾個人去。對了,倚秋還沒去過,她準喜歡……”
“夠了。”劉婉琳截然打斷他,“一提起她你就滔滔不絕,你就那麼怕她,連這點小事也不敢自己主張?”
“怕?怎麼能這樣說,感情的事沒什麼怕不怕的。”楊亮覺得劉婉琳還不完全理解他對倚秋的感情,“這是發自內心的對對方的尊重,也是我的原則。我在倚秋面前是明朗化的,對她完全可以坦然相對。要知道你今天是這樣要求,我就不該來的或者該跟倚秋說一聲。”
劉婉琳越聽越心疼,對他們之間的真誠既羨慕又妒忌。她真說不清楊亮是太癡情還是太無情,一時無話,只是用力咬着嘴脣。
“婉琳,我們是朋友,我也尊重你,我覺得什麼事得說明白,請你理解,並不是故意傷害你,讓你難堪。”楊亮真誠地說。
“我祝福你們。”劉婉琳直視着楊亮的眼睛,鄭重地說了一句,轉身走了。
畢業之際,大四的學生突然有些騷動起來,關於事業的,感情的,前途的,這種種問題一齊擺在他們面前,要他們去選擇,去追求,去拼搏。從此,肩上將挑起一副副擔子,那種感覺那種思緒是複雜的,迷茫的,都在徘徊着。這一切跟還在上大二的倚秋毫無關係。然而,這段日子她竟也莫名其妙地躁動不安,彷彿一個過慣安定生活的人,大日子突然變化時感到茫然無措。
倚秋想盡各種辦法趕走這種不安,畫畫、寫字,可不但沒有效果反而感到平日順暢的筆也變得生澀,連畫出來的東西也充滿了不安定感,完全沒有了以前的瀟灑,是因爲楊亮嗎?倚秋從不這樣認爲,她已經對自己說過不會爲任何一個人動感情,更不會讓某一個人走進屬於她自己的生活軌道和精神世界。現在,她竟會糊塗到讓自己陷進坑裡嗎?不,不會的。然而,她又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希望楊亮畢業。這一點讓她無奈而痛苦。於時,她儘量避着楊亮,不管楊亮多麼着急地找她、詢問,她一律迴避,避不了就給一副冷麪兒。可是,心裡仍安靜不下來,一聲接一聲地,咳得胸口發疼,聲音發啞。
這段時間,倚秋一直避着,同樣讓楊亮焦急不安。對倚秋這樣幾乎成爲循環性的情緒變化,他已有精神準備,但還是煩惱不已。他總得倚秋飄忽不定,讓他無法實實在在地抓住,不能再拖了。大畢業之前一定要好好和她談一談。這幾天,他一直在學生會裡等着倚秋,然而她一直沒出現。期六傍晚,楊亮終於在圖書館後的林蔭小路上見到了倚秋,她正坐在石徑上愣神兒。楊亮走過去,在她在身邊坐下來:“倚秋,你最近怎麼啦?”
倚秋不說話。
“倚秋,我就要畢業了。”楊亮又說。
倚秋依然沉默。
“倚秋。”楊亮突然坐到倚秋對面,扳過她的肩膀,“我等你兩年,等你畢業。”
倚秋嚇了一跳,掙開楊亮的手,但沒有生氣,第一次大膽地注視着楊亮的眼睛:“等我兩年?兩年的時間,很多東西會有變化的,多大的變化,什麼樣的變化,誰也無法預料。或許兩年後,所有的事情,包括人的經歷、價值觀、性格都完全不同了。”倚秋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楊亮笑了,他心裡一陣暗喜。倚秋似乎並不反對,他擔心的是這個,真是多餘的。他信心十足地說:“沒錯,兩年的時間是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但有些東西是不以時間,不以環境爲轉移的,因爲它有自己的根,就在這裡。”楊亮按按心臟的位置,“我不是什麼多情的才子,但我清楚自己,只要是我認定的就不是一時熱情一時衝動。要是不穩定的東西,不要說兩年,就是兩天也會改變。你懂嗎?我不需要向你保證,我想你也不需要這個。“
倚秋苦笑着搖搖頭:“什麼保證,那都自我安慰。你別太自信,我並不能保證自己不改變。”
楊亮欣喜萬分,倚秋幾乎是在默認了。但他不敢表現出來,怕倚秋一下子又收回去。他故意輕鬆地說:“沒關係,我會讓你不變的。”
倚秋又不說話了,望着遠處,在想着什麼。突然,她悠悠地說:“這兩年來,你不覺得累嗎?我從來以自我爲中心。”她雙眼依然看着遠處,也不看楊亮一眼。
“累?”楊亮驚奇地反問,“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你見我平日跟你在一起顯得累嗎?倚秋,你到現在還不完全明白,這裡怎麼能用這個字眼。別的肉麻話我不會說,但我很清楚,恨不能總跟你在一起。倚秋,別想太多了,自己放鬆一點,行嗎?”
倚秋低低嘆了口氣,楊亮對什麼事情都過於樂觀了。
“對了,倚秋,我決定畢業後就在本城找工作,前段時間我出去跑,已有了一點眉目了。”楊亮想起這個好消息,興奮地說,希望倚秋聽了能高興起來。
倚秋心裡確實一陣欣喜,無形中輕鬆了不少。這麼說,楊亮畢業後仍在這座城市,但她很快搖搖頭,甩開這個念頭,又發起愁來。那又怎麼樣呢,她對楊亮說:“別說這是爲了我,我背不起這麼沉重的感情債。”說完,一副自已概不負責的神情。
楊亮不禁有些傷心,這兩年來我做的這一切,你就看作債務,難道你對我的僅僅是還債嗎?感情哪能跟債沾上邊。但他看了看倚秋,故意開玩笑:“沒錯,我就是讓你負債,給你負擔,如果這樣你就會對我負責的話,我願意讓你這樣歪曲。”
倚秋卻不認爲他在開玩笑,憂鬱地鎖緊了雙眉,猶如真的有千斤重擔在身。
楊亮連忙安慰着:“好了,我開個玩笑。其實,留在本城對我是大有好處的,離家不是太遠,而我家所在的那個小鎮還沒什麼象樣的大公司,跟我的專業也不對口。而這裡一切就不同了,我有更大的發展空間,這樣你輕鬆了吧。”
楊亮終於走了,倚秋突然間感到極大的不習慣,生活一下子空白了許多。本來在她看來多彩自由的大學生活似乎也蒼白起來,連平日浪漫的校園也失去了勃勃生機。有那麼一段時間,倚秋對很多事情都失去了興趣。看《紅樓夢》,看着看着就無端地落淚;聽《梁祝》的小提琴協奏曲,再不能平靜,越聽越斷腸;鋪開宣紙畫畫、寫字,又總拿着筆發呆;就連出黑板報,少了楊亮來來去去地跑着後勤,也有些提不起勁……
這時,倚秋才發現楊亮對她的生活的影響竟是如此之大,暗暗吃驚。楊亮在學校時,她早已習慣了楊亮的付出,而她自己則隨心所欲。她一直自認爲自己的心自由,不受任何束縛的,是什麼時候陷進去的,她不知道。深夜,她在被窩裡翻來覆去的,一陣陣地後悔。後悔自己太軟弱,不知不覺中受了楊亮的照顧。恨自己糊塗,甚至恨楊亮。
這一輩子,誰也無法干涉我倚秋的生活,最後她憤憤地想着,又變得心硬如鐵,下定決心。於是,楊亮打到宿舍來的電話她一律不接,讓舍友乾乾脆脆地回絕。楊亮打電話找不到人,就寫長長的信來。倚秋把信攥在手裡,攥得手心出汗,攥得信都皺了,最後咬牙扔進箱子裡,連信也不打開來讀,更別說回信了。她對自己說,決不傻,要做個自由人。
楊亮一下子失去了倚秋的音,不知她心裡又有什麼想法,有時甚至猜想倚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了,想到這裡,念頭就再也轉不開,一直惴惴不安的。他千方百計抽了時間,親自到學校看倚秋。
這天,倚秋剛打飯回來,舍友就說:“那個多情王子又來找你啦。”
倚秋還以爲她是開玩笑的,也不答話,打開飯盒自顧自吃起來。
“他說在圖書館後等你。話我可傳到了,信不信由你。”舍友邊說指着倚秋牀上的一個扁平的盒子。
倚秋一下子站起來,打開一看,眼睛頓時一亮,“金陵十二釵”的圖片,她曾到處搜尋不到的。他真的來了!倚秋腦裡只閃過這麼一句話,近日來種種的委屈、煩躁、憂鬱在一瞬間都化作欣喜。她放下盒子,轉身就衝出去。
舍友笑起來:“哎呀,我們的冰美人也動情了,我可是第一次見她這麼激動。”
倚秋氣吁吁地跑到圖書館後面的草地,遠遠地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就倚在樹下。倚秋差點就撲過去了。但她像猛然受了什麼刺激似的,霎時站住,來了個180度大轉彎,抽身跑掉。
一直首望着的楊亮早看見了她,追過來,扯住往回跑的倚秋。倚秋轉過頭不看他,用力掙脫着。楊亮乾脆張開有力的雙臂,一把把倚秋環在懷裡。倚秋驚恐萬狀,又不敢高聲叫喊,漲紅了臉掙扎着。楊亮卻越抱越緊:“倚秋,你到底是怎麼啦?真狠,一點消息也不給我。”說着激動起來。倚秋耳邊已能感覺到他滾燙的氣息,也忍不住心跳起來。
“放開我,我不走。”倚秋無可奈倚地停下來——在高大的楊亮面前,她幾乎只像個小女孩——低着聲音說,但有種不容置疑的命令語氣。
楊亮慢慢鬆開手:“倚秋,你要是碰到什麼事情,或者有什麼想法,大可以明白地告訴我,爲什麼這樣不明不白的,你知道這樣讓人多焦急!”
倚秋擡頭看看楊亮,心又悸動起來,但咬了咬牙,低下頭:“我們……算了吧。”說完,竟哽咽起來。
“什麼!”楊亮一急,雙手又緊緊抓住她的肩膀,“算了!倚秋,有些話是不可隨便說出口的。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累了……”倚秋幾乎是嘆出這句話的。
“累了?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嗎?你對我說出來,別憋在心裡。”楊亮焦急地說。
“不是。”倚秋有些喪氣,“是我自己。我早說過,我承受不起這樣的事情,我想回到以前清心寡慾的世界裡。”
楊亮稍稍放下心:“你又多想了,爲什麼你偏要思想負擔那麼重呢。愛情是歡樂的,我要你快快樂樂,輕輕鬆鬆的,有什麼苦衷,儘管向我倒,好嗎?”
倚秋搖了搖頭,她的心結不是誰能輕易解開的,她真的想一卸了之,從此也許就能逍遙自在了。
“倚秋,你肯定是受了什麼人的影響,才變得這麼悲觀。相信我,跟我一起走下去,我會支持你的。以後,什麼算了這種話別再對我輕易說出口,你該知道這種話對我傷害多大。別的話,你儘可發泄。”楊亮情不自禁輕輕捧住倚秋的臉。
倚秋不忍直視他眼裡痛楚的表情,低下頭默不作聲了,心裡卻又悄然暖和起來,又有了一種莫名的依賴感和安穩感。
楊亮和倚秋到公園裡慢慢散步。楊亮再三勸慰,逗倚秋開心。從公園出來,倚秋心裡已裝滿了清風和陽光,豁然開朗,又找回了跟楊亮在一起時的那種和諧、快樂,覺得願意和他相伴、相依,所有的顧慮都遠遠地退了開去,倚秋幾乎淡忘了。直到楊亮離開,倚秋纔有些不捨和傷感。
在楊亮畢業工作,倚秋獨自一人在學校的日子裡,倚秋總是這樣反反覆覆,在與楊亮相守與分手之間徘徊着、浮動着。她時悲時喜,時而滿懷希望時而灰心喪氣,對未來時而幢憬異常時而不寒而噤,對楊亮是時而熱情時而疏遠,時而思念時而惱恨。這些矛盾的情緒連她自己也抓不住摸不着,弄得她心力交悴。
楊亮卻每天都樂觀地出現在倚秋面前,對她的反覆不厭其煩,再三勸慰,支持她。他認定自己最終能改變倚秋。倚秋有些畸形的感情觀,肯定是受了什麼刺激,她冷傲的外表其實脆弱得很,她需要他,需要他的豁達與耐心。想到這,他對倚秋不禁又多了些憐惜之情。
最近一段時間,楊亮雖然照常隔三岔五地到學校看倚秋,但比以前少了些,停留的時間也不長。倚秋的心情便有些陰陰的,然而,她在楊亮面前卻表現得毫不在乎,彷彿楊亮來不來跟她沒有多大關係。心裡卻又有點疑惑和動搖起來。
其實,楊亮最近正拼命加班,在加班之外又想方設法搞什麼第二職業。在工作上,他一向認真熱情,然而他並不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也沒想過要在事業上創出多大的輝煌,竟只是想和有緣人相伴,和諧地組成一個家庭。連他自己也奇怪,自己如此血氣方剛的青年爲何這般沒有棱角,沒有志氣。他承認別人所說的“沒出息”,可心安理得。如今,他認定的有緣人就是倚秋。只要認定了的,便覺得有了目標,什麼樣的難題都是人解決的,在這一點上他倒是自信十足,有種拼搏精神的。爲了實現“五一”帶倚秋出去轉一圈的計劃,他正抓緊時間,抓緊機遇增加收入,目的就如此簡單直接。可覺得爲倚秋精神十足地奮鬥着,他有種滿足與充實,大概就是人們所說的幸福吧。
“五一”長假時,楊亮果然實現了自己的願望,揣着這一段時間來的辛苦所得,帶倚爲出去放鬆幾天。所得不多,不能算是真正的旅遊,但楊亮儘量充分利用。倚秋一向對大自然嚮往不已,對有着歷史的古文化遺蹟癡迷,什麼西藏、昆明、九寨溝,什麼敦煌、馬傭、古埃及、古羅馬……全是她平日掛在口頭上的,隨便提出一個,她都能滔滔不絕說上半天。繪聲繪色地描述,語氣中充滿讚歎迷醉,彷彿她親身去遊歷過。其實,謹防這些都是她從各類書籍和電視中所得到的印象。楊亮理智一些,他知道倚秋的描述中有不少想象的浪漫成分。然而,倚秋的神情讓他忍不住想幫她一一實現。當然,以他現在的能力不可能帶她去這些地方。楊亮選擇了深圳的世界之窗,那個集中了世界精粹文化古蹟模型的旅遊點,也許能稍稍讓倚秋過把癮。
這個想法倚秋也很有興致,她平日只能貪婪地看各種有關這方面的書,最多看看圖片。至於實物,她覺得遙遠而神聖。世界之窗雖只是模型,最少有立體感受,有顏色,再加上她的想象,應該不錯。並向楊亮表示,如果經濟緊張,她可以幫忙。楊亮一把攔住了她,開玩笑說:“別,我挺大男人主義的,讓我來安排,算給我面子,如何。”倚秋笑了。
剛入門,那個帶點古埃及色彩的小型劇場倒還不錯,給人一種典雅厚重的感覺。她一向喜歡古埃及文化中那種土黃色,樸素、浪漫而厚實,讓人似乎一下子回到遠古時代。
當癡迷了多時的那些古文化遺蹟以它們的縮小版,一個個真實地展現在倚秋面前時,她驚奇不已,感嘆不已。它們從歷史中走來,經歷過歲月的磨刻,風雨的洗禮,早已附帶了從類的某種精神,某種寄託,散發着神秘而迷人的氣息。這見證了那個多情國王的泰姬陵;這讓千萬人着迷、瘋狂、研究的埃及金字塔;這有着美麗的神話,印着無數風雲人物腳印的太陽神廟;那顯示大自然恢宏壯闊的尼加啦哇大瀑布;那洋溢着鄉村趣味的荷蘭風車;那伶瓏浪漫的傣家竹樓;那赫赫有名,造型奇特的悉尼歌劇院;那威嚴睿智的埃及國王雕像……倚秋彷彿迷失在古老的歷史裡,歲月悠悠,歷史悠悠,人類就這樣一代代走過,一代代消失。然而,留下來的這些卻人類的思想、精神見證着,不禁深爲感嘆,作爲萬物之靈的人類,竟是最爲脆弱的。
倚秋一邊走,一邊忍不住興奮地講述着,出神地凝視着。楊亮對這些瞭解不多,倚秋的講解讓他第一次認識這些東西。他不禁暗自驚奇,這時的倚秋,絲毫沒有了平日的憂鬱,好像變成一個研究者、思想者,胸中裝着整個世界。這時,他對她的憐惜又轉變成了暗暗的敬重。他開着玩笑:“倚秋,我今天是跟了一個最負責任的導遊小姐。啊,不,導遊小姐可沒解說得這麼全面、透徹,還加上了自己的看法。”
兩人走走停停,指指點點,不知不覺,走道邊的燈已經亮起來了,倚秋有些還不及細看,看來時間是來不允許了。兩人都有一些倦了,在道邊的石凳坐下來,清風送爽。倚秋舒適得微微閉上雙眼。楊亮從揹包裡拿出糕點、礦泉水和紙巾:“快吃點吧,從早上到現在,還沒怎麼吃東西呢,你是有些興奮過頭了。”
倚秋的確餓了,拿起糕點就着水大口吃起來:“虧你記得帶這些,我只帶了速寫和攝影機,別的竟一點也沒想到。”
“跟你在一起,我總是會變得更加周到,有些得我幫你想。”楊亮有點得意。
“你該不會又是在笑話我沒什麼頭腦,是生活的低能兒吧。”倚秋心滿意足地嚼着糕點,微笑着盯着楊亮,覺得他確實比自己高明,要是她一個人來,餓了也只好在這旅遊點裡買,乖乖地付令她瞪眼結舌的價錢。
“沒錯的,所以你甩不掉我。”你需要我的照顧。楊亮大言不慚地說,但後面一句話還是隱忍在心裡了,“怎麼樣,今天還滿意吧。”
“還不錯,做得挺象模象樣的,收集得也挺全面。但畢竟是模型,顯得嬌柔造作,原跡的氣勢、規模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只是看到了大概的形狀,至於原來的神韻、內涵、歷史的滄桑和厚重感更是談不上的。今天,遊了這一圈,我更想到各處的真跡去看看了、真想象不出那會是怎樣一種振憾。”倚秋癡癡地盯着遠方,似乎在楊亮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楊亮有種現在就帶她到處遊歷的衝動。但他隨即又笑了,自己又被倚秋感染了,一時也變得浪漫、衝動。不過,他想他會盡力的。這樣邊吃邊談,周圍的燈已完全亮起來。楊亮把廢紙和袋子收拾成一個小包,放進垃圾箱裡,拉着倚秋走出來。
外面一片爛燦,深圳之夜是華美的。兩人走上天橋,四周一輝煌,人們的夜生活正轟轟烈烈地開始。兩人相依着散着步,欣賞着,各各無話,但彼此都感覺到對方的心很近,正舒緩而愉悅地跳動着。楊亮輕輕捏了捏倚秋放在他手心裡的手。倚秋回頭看看他,淺淺地笑了。楊亮覺得那笑比四周任何一盞燈都要明亮。
接下來幾天,他們又到小梅沙看了海,到動物園,到青青世界。這幾天,在這個繁華的城市留下了他們快樂的腳步。
回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倚秋變得很快活。楊亮來學校時,他們總談到樂觀而快樂的話題。那段時間,憂鬱似乎漸漸遠離倚秋。楊亮對這樣的轉變喜在心頭,樂在眉梢。他想,是時候了,該對倚秋提出那個請求了。轉眼寒假將至,倚秋要回家了,自己也工作一年了。以前,倚秋總在懷疑與信任,接受與放棄之間搖擺。他是不敢貿然提出來的。現在,他覺得自己和倚秋走近許多,應該可以商量了。
在楊亮心目中,早已認定了倚秋。私底下,他也早自作主張地把倚秋介紹給自己的家人,希望家人也能接納她,認定她。明坤對兒子的決定一向不多說什麼。而曾自由戀愛受母親阻攔過的桂鳳則高興得眉眼笑,誇兒子有出息,大力支持兒子,要把一個好姑娘追到手,並一直慫恿楊亮把倚秋帶回來給她看看。楊亮每次回家她都朝楊亮身後直望,問着:“哎,你那媳婦兒呢,怎不帶回來讓我看看。”楊亮就摟住她:“別急嘛,老媽,時機尚未成熟。”
在學期最後幾天,楊亮又來看倚秋。他看着倚秋:“倚秋,放假後別急着走,我想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倚秋頓時來了興趣,“遠不遠,有什麼特別之處?”
“帶你去我家,我媽想見見我的女朋友。”楊亮含笑看着她。
“什麼!見你媽。”倚秋尖叫起來,眼裡充滿不可思議,“你沒事吧。”
倚秋的反應之強烈令楊亮感到吃驚:“這有何不妥嗎,我早早把你介紹給我媽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我媽想見你是很正常的嘛。”
“不。”倚秋幾乎滿臉怒氣,想也不想,“誰讓你告訴你媽的!這是我們的事!”
“你怎麼啦?倚秋。別見就別見,以後再說。”楊亮沒想到倚秋會如此震驚。
倚秋的確震驚,雖然她默認了自己和楊亮之間的感情,但僅此而已。他們一直停留在校園式的戀愛中,她從來就沒想過和楊亮將怎麼發展,還一直糊里糊塗地反反覆覆着,處於柏拉圖式的精神境界中。在自己的印象中,這份感情一直是獨一無二的,而現在,楊亮竟要她跟着他回家,讓他家人過目,這算什麼呢?相親嗎?她一向對那種以婚姻爲目的的相親深惡痛絕,感到不僅可悲而且可笑。兩個毫無感情基礎,甚至素未謀面的人就那樣面對面在心裡掂量對方簡直在交易,她譏笑那是合同式的感情。楊亮把她帶回家,什麼目的把她當成未來的媳婦嗎?這個想法令她不快,甚至是不安,說穿了她無法接受這樣不浪漫的現實,她氣呼呼地一句話也不說。
楊亮見倚秋依然黑着臉,忙打着圓場:“倚秋,我以爲這樣是表示我的決心,表示我和家人對你的承認呢。。你不願意就暫時不要,我這不是和你商量着嘛,你別激動。”
“承認!”沒想到倚秋真激動起來,敏感地嚷着,“我不需要別人的承認!我從來就是獨立的自己,並不是因爲別人的承認纔有價值。我是我,你是你,別把當成你的附屬品。”倚秋說着,幾乎有些神經質地喘着氣,還不停地咳嗽起來。
楊亮嚇壞了,雖然他知道她一向好強、倨傲不馴,但沒想到倚秋會誤會成這樣子。他急忙輕輕拍着倚秋的後背,解釋着:“倚秋,你想哪兒去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你難道還不明白,我們的感情怎麼能說成誰附屬誰,我們是互相尊重,互相需要,彼此牽掛着的。我一直是這麼認爲,你不這麼認爲嗎?剛纔是我用詞不當,可我以爲你是理解的啊。你的咳嗽怎麼又犯了,還這麼兇。”楊亮的額頭冒出密密的汗珠,不停地替倚秋摩挲着。
倚秋終於慢慢平靜下來,胸膛還微微起伏着,這時卻突然傷感起來。是啊,都相識、相守了三年了,他曾經那樣用心地照顧過我,我也曾那樣深的思念過,而終還是未能完全理解彼此,看來,人與人之間要真正的和諧談何容易,人終究是孤獨的。什麼梁祝,什麼紅樓夢,那樣靈魂的契和也許只是人們的美好願望而已。想到這,倚秋倒漠然起來。她倦倦地對楊亮說:“我沒事了,你先回去吧,還得上班呢。”
“沒事,我們一起出去吃飯。”楊亮說着,拉住倚秋的手。
倚秋把手輕輕抽出來:“不必了,我要回去休息一下。”
“不行,你的咳嗽又兇了,我帶你去看看,不然我不放心。”楊亮擔心地看着她。
倚秋略略皺皺眉,有點不耐煩地說:“我說了,沒事,你回去吧。”說罷轉身就走了,見楊亮跟上來,又說:“別送了。”
楊亮見她這樣子,也不好勉強,忙又交代了一句:“放假了要等我,我幫你收拾行李,送你上車。”倚秋只是稍稍回了回頭,不置可否,獨自走了。
楊亮看着倚秋的背影越去越遠,直到消失,才悶悶地回去。眼看着就在這兩天開始放寒假,楊亮興沖沖地提了倚秋最愛吃的零食、飲料,還有這兩天千方百計搜尋來的各種樂器演奏的梁祝主題曲,準備今晚跟倚秋好好聚聚。不知這兩天她的心情好些了沒,咳嗽完全好了吧。
楊亮來到他熟悉至極的女生宿舍。剛剛放假,不少學生還沒有走,宿舍裡還挺熱鬧的。楊亮不好貿然闖進去,他問了一個在宿舍門口晾衣服的同學,讓她把倚秋喚出來。
“倚秋?她前兩天就回家啦。”這倚秋的舍友早就認識楊亮,並清楚他和倚秋的關係,對他居然不知道倚秋回家感到奇怪。
“回家?”楊亮似乎更加奇怪,反問了一句,一時還未能反應過來。
“沒錯,你看,她的牀都收拾乾淨了。”女孩指指倚秋的牀位,果然空空如也。
楊亮愣住了,猶如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從頭一直冷到腳後根,竟有些茫然地問:“那她有沒有留下什麼話,或者信什麼的?”他的語氣顯得急切而充滿希望。女孩同情地搖搖頭,進宿舍去了。
楊亮還呆呆地站在那兒,彷彿不知接下來該幹什麼,心裡全是問號,無處發問。站了許久,大概感到路過的女生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盯着他,才稍稍抖抖雜亂的腦袋,提着一大堆東西,一步一步地捱下樓來。
這是倚秋第一次在放假時這麼準時回家,她居然在心裡默默唸叨着,希望車開得快一點,好像學校是個是非之地,離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