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倚秋開始認真考慮和楊亮和關係。楊亮讓她去見他的家人,使她突然想到以後。也是,現在自己正讀着大學,柏拉圖式的愛情當然是理所應當的。然而以後呢,有可能一直保持着現狀嗎?到時,她也得工作,兩個人的年齡將越來越大。楊亮早就想到以後的路,已一步步牽我按他安排的生活軌道走去,而我也糊裡糊地隨了他去……她不敢再想下去。可是不敢想象又怎麼樣,她到底應該過怎樣的生活,倚秋自己是一點底也沒有。
倚秋的回來,給家裡帶來了一股清新的風。偉航顯得精神煥發,他興致勃勃地拿出幾個月來出差時專爲倚秋收集的風景郵票和明信片,滔滔不絕地向倚秋描述每一個地方的景點,地方風俗人情。面對爸,倚秋雖然心裡還隱着一層膜,顯得有些淡漠,但畢竟比以前敞亮多了。何況,這些又確實是她所愛好的。開始,她還只是靜靜地聽着,淡淡地看着,把欣喜放在心裡。不久她就忍不住興致勃勃地向偉航不斷髮問,並用她自己從書本得來的知識與爸激烈地辯論起來。說到高興處,還亮着眼睛說:“爸,這個地方你得帶我去!”
“哎,一定!”偉航高聲答應着,他可愛伶俐的倚秋又回來了,他壓抑不住激動,笑吟吟地看着心愛的女兒,發現她越發嬌美了,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感覺。這種曾丟失多時,而他又爲之努力尋找過的感覺。走近女兒的靈魂,與她交流着,是他最大快樂。在這個世界裡,只有他和倚秋,別人是很難走進來的。此時,他就像曾經流離失所的人重新回到家園,欣慰而踏實。
要是爸沒有那一段糊塗事,該是一個多麼完美的男人,倚秋歡暢的心裡閃過一絲陰影。
剛從學校回來,倚秋得到大伯母家走走。
“呵喲,倚秋回來啦。”也許家裡過於清靜了,秀娥一見到她就興奮異常,居然對熟悉不過的倚秋迎了上來,同時對房間裡高聲喊着:“小健、小虹,快出來,你倚秋姑姑來啦。”
房間裡噼哩啪啦的鬧聲停下來,衝出兩個小身影,圍着倚秋,姑姑、姑姑地叫,又躍又跳的。倚秋拿出糖果,兩個小傢伙就扯着她歡呼起來。
秀娥笑着說:“好啦,好啦,到裡邊玩去,我和你倚秋姑姑說話。”兩人便提着糖果飛也似的進去了。
談話中,倚秋問起大伯,大伯母嘆着氣說:“一年就回來那麼一次,有時工作忙還回不來呢。也習慣啦,這二十年不都這樣過來了嗎?你大伯這人就是死心眼,老幹那一份活,我就得幫他守好這個家啦。”聽得出,秀娥的語氣裡毫無傷感,還隱隱透着自豪和甜蜜,“不過,時間快呀,過兩天老頭子幹不動,也該回來啦。”那份期待倒讓倚秋看了有些心酸,她還真有些佩服大伯母,每天這樣循環,把二十多年當成一個日子來過。
“奶奶,奶奶,哥哥搶我的糖。”正說着,小虹哭着跑出來,直扯秀娥的衣角。
“不嘛,妹妹拿得多。”小健霸道地揣在懷裡滿房間亂跑。
秀娥只得站起來,去解決這對小兄妹之間的糾紛。
倚秋突然發現大伯母真的很老了,多而深的皺紋,斑白而乾燥的髮絲,單簿的腰身也不再挺拔了,這些都是二十多年來平淡無奇的日子的功勞吧,倚秋的頭腦裡涌出“黃臉婆”這個詞,忽然感到有些恐懼。
“倚秋,轉眼你也是個大姑娘啦。”秀娥重新坐下來,笑眯眯地看着正在愣神的倚秋說,“在大學裡有中意的人吧。”
倚秋不喜歡大伯母那曖昧的表情,只哼哼哈哈地搪塞着。
“要記得留意啦,大學一畢業,年齡可就不小了。你們這些女孩子,別眼界太高,一不小心就錯過了好時光,成了老姑娘到時嫁不出去。”秀娥以過來人的身份,深思熟慮地說。
倚秋越聽越不舒服,大伯母說得如此不堪,讓她如坐鍼氈,她一下子站起來:“伯母,我還有事先走了。”
“哎喲,女孩就臉皮兒簿。”秀娥忙攔住她,“你難得回來,再陪你大伯母說說話,我在家可閒着。”倚秋一聽,更堅持自己有事,要走了。秀娥只好站起來送她:“好吧,現在放假,沒事就過來走走。”倚秋只是點點頭。
倚秋出門口,秀娥還忙忙地追出來:“倚秋,回家多勸勸你媽,現在,她就聽你的話。”倚秋又點了點頭。
不知爲什麼,從大伯母家走出來,倚秋覺得特別沉重、壓抑。
倚秋的回來,確實使素婷收斂了不少,她一次次跑市場,泡在廚房裡給倚秋做她最愛吃的東西,並儘可能地留在家裡,把疏於打理的家整理得乾淨些。除了這樣,素婷再想不出什麼別的法子來表示她渴望倚秋的回來。倚秋也儘量地陪着媽。不過,她竟發現自己如今和媽沒什麼真正的共同話題,母女倆的心靈不知不覺也已走得很遠,這讓她既感到內疚又無可奈何,她明知媽的孤獨去束手無策。
然而,沒過一個星期,素婷在家裡就呆不住了。她又開始出門,買菜的時間越來越長,一去就是一上午,回家做飯不那麼準時了。有時吃完飯後,勿勿收拾了桌子,連午睡也沒有就走了。到後來,甚至連晚上也出門了。
一天晚上,客廳的鐘已指向十二點了,素婷還沒有歸家,雖然偉航對這的事已不驚奇,但還是等得焦急而煩躁,總不由自主地支棱起耳朵去聽門外的動靜,門卻一直靜悄悄的。倚秋也捧着字帖,似看非看地愣坐着。
當時鐘敲了一響時,門口終於傳來輕微的鑰匙轉動的聲音。倚秋終於忍不住了,打開房門出去,攔住悄悄進門的媽。素婷沒想到倚秋還醒着,詘詘地說:“倚秋,你還沒呀,很晚了。”說完,就要進裡間。
“媽。”倚秋叫住了她,乾脆地說,“現在真的很晚了。事情這麼久了,要是心裡不舒服,不如大家挑明瞭說,這樣是何苦呢。”倚秋說的並不是氣話,她覺是爸媽要是真的不能相融,倒不如分開了乾脆。
素婷一下子愣住了,她深深地看了倚秋一眼,也不答話就進房間去了。
偉航還坐在椅子看報,見她進來,只是擡頭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問,已經不用問了,素婷也不解釋,脫了鞋子,就上牀向裡躺下了,眼角卻慢慢滲出一滴淚,連女兒也這樣說她,自己得怎麼說呢。一開始,她願意學人家搓麻將,的確是有報復偉航的心理,一氣之下,她發誓不再爲偉航守在家裡,不再爲偉航操持這個家,甚至要讓偉航痛苦。所以,儘管她人在麻將桌,雙手堆疊着那些小方塊,心裡卻矛盾地厭惡着,只是故意混時間罷了。半夜三更才歸家也是賭氣的行爲。她以爲,只要有一天自己稍微平靜下來,她絕不會再碰麻將,那是多麼無趣的東西。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她有心要回家的時候,卻驚慌地發現,自己竟留戀起那張她曾經深惡痛絕的的麻將桌,就像吸食鴉片一樣,她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上癮了,明知它的罪惡,又忍不住去沾染它。也是,她的生活裡已有太多空白,偉航除了上班以外,其它時間雖然在家裡,她又還能和他說什麼呢。倚衝已漸漸有了自己的世界。倚秋上大學了,而且她發現自己對女兒也是越來越不理解了,倚秋似乎也很孤獨,可竟像喜歡那種孤獨,幫意保留那方清冷的世界,把自己關在裡面。剩下她,該幹什麼呢?不知道。素婷感到從未有過的空虛和惶惑,就連最清閒、最甘於平庸的秀娥也有兩個孫子。而她,她曾經那麼燦爛的生命如今灰暗得慘不忍睹,想到這,她又咬牙切齒地恨起偉航來。於是,她乾脆讓自己沉迷在麻將桌上,沉迷在一幫人的吆三喝四里。在那樣噼噼啪啪的洗牌聲中,在那掀掀翻翻的堆疊過程中,她真的可以暫時忘掉很多東西。這些,偉航知道嗎?他不知道。倚秋懂嗎?不懂的。一滴淚滑下來……
倚秋一回到家裡,頭腦又被爸媽的事攪得一團糟,學校的日子似乎變得遙遠了。要不是今天楊亮又打電話來,她幾乎以爲自己可以把那些日子,那關於楊亮的一切慢慢淡忘,她也可以重新撿回曾有過的屬於自己的水波不興的心情和生活,她實在懷念那些風輕雲淡,不帶什麼感**彩的日子。
可是,楊亮的再一次來電話打亂了這一切。幾天前,剛放假時,楊亮就打來了電話,是偉航接的。當偉航報了楊亮的名字要她接電話時,倚秋想不接又怕引起偉航疑惑。剛好自己在畫畫,便靈機一動,對偉航說,你讓他留下號碼,先掛了電話,我忙完了再打過去。於是搪塞過去了。後來,倚秋並沒有再打電話回去。楊亮在那邊巴巴地把耳朵支棱了一下午,還幾次失態地誤聽了別人的電話,就是等不到倚秋的回電,甚至那幾天都在等着。今天,他忍不住又打電話,剛巧又是偉航接,偏偏他又聽出了楊亮的聲音:“倚秋,聽電話,還是前兩天那個小夥子。”倚秋再不能找什麼藉口,怕反而讓偉航起疑,只得走過去接過話筒,裝作什麼事也沒有。
“喂,你好!”倚秋看着偉航走入房間的背影,故意提高了聲音說。她不想讓家裡任何人知道她和楊亮的關係。
“倚秋嗎?”楊亮聽見是倚秋聲音卻高興而焦急地直喊,“你爲什麼不等我?爲什麼不回電話?你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聽到楊亮熟悉的聲音,倚秋忍不住一陣親切和心酸,想起他高高大大的身影和暖暖的懷抱,一股思念之情汩汩涌了上來。但她猛然想到這幾天來的思考,急忙壓抑住自己的感情。她擡頭一看,爸已走入裡間了,便壓低了聲音,冷冷地說:“我回家嘛,忘了告訴你了。”
“好了,倚秋,別這樣了好嗎?告訴我,你到底又怎麼了?我說過,我們一起面對,一起解決的,你忘了?”楊亮並不理睬她故意的冷漠,似乎對她再理解不過了,“有什麼不快樂的向我發泄好了。”
還是那聲音,大哥般的聲音,倚秋胸中熱乎乎的,卻覺得更難受。她想,得堅定立場,趕快和他結束談話,不然,也許自己又會變卦。
“沒事。楊亮,既然你打電話來,我就告訴你好了。”倚秋用毫無感**彩的語氣說,“我們結束了吧。”說完,倚秋暗暗驚奇自己的冷靜。
“什麼!倚秋,你心裡有什麼事告訴我。我說過,這種話別再亂說。”因爲倚秋平日的反覆,楊亮以爲她又一時受了什麼打擊想不開,倒不是很吃驚,只是擔心倚秋心情不好,又苦於自己不在她身邊。
“楊亮,你聽我說,這一次我是認真想過的,我真的不想再發展下去了,還是早點結束的好。”倚秋的聲調依然冷冷的。
楊亮感覺到了異樣,急急地說:“倚秋,別,你聽我說……”
“好了,別再打電話了,是我對不起你……”倚秋打斷了楊亮,啪地一聲扣了電話,手卻還按在話筒上面一動不動。
這邊楊亮握着話筒,癡癡地愣神兒,直到電話裡尖銳的嘟嘟聲把他驚醒,忙忙地按回撥。
電話的聲音嚇了倚秋一跳,她觸電似的縮回手,定定地盯着電話機,彷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電話還在固執地響着。偉航在房間裡喊着:“倚秋,接個電話。”倚秋又嚇了一跳,心把話筒拿起來。
“倚秋,倚秋……你說話呀……”楊亮在那邊一聲聲呼喚着。
倚秋一聲不響,傻傻地看着話筒,楊亮的聲音急急地傳來,連電話線也好像在震動了。啪!她咬了咬嘴脣,斷然扣下話筒,順便把電話線也扯下來。回到房間,整個人像虛脫了似的躺倒在牀上,久久地一動也不動。
楊亮一遍遍地撥着電話號碼,頭腦裡一片混亂,有些六神無主起來。漸漸的,他撥號碼的手禁不住微微發抖……
這幾天,楊亮沒有再來電話,倚秋既寬慰又有些失落,整日關在房間裡,直到吃飯時間一到,素婷和偉航招呼,她才木然地走出來,低着頭胡亂地扒着飯,也不吃菜,好像完全忘記了似的。偉航以爲她不舒服,幫她夾菜,她便吃下去。夾得多她就吃得多,夾得少就吃得少,完全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連畫畫也心不在焉了。有一天,磨着墨竟把墨全磨到桌面上去了,還毫無察覺,手還在機械地轉動着。偉航驚訝極了,輕輕按住她的手:“倚秋,這可是你最心愛、最高級的墨和硯,平時是極小心的,有什麼心事嗎?”
倚秋這才猛然回過神來,看着滿桌的狼籍又心疼又不好意思,滿臉通紅。她對偉航搖了搖頭:“沒事,就想着畫的事。”要真是畫的事,倚秋倒願意和偉航說說。然而,她和楊亮的事,她認爲是自己最大的隱私。何況,她內心深處對偉航還有着不信任。
偉航看了倚秋一眼,女兒心靈某一個角落對他是緊緊關閉的,他不再深問,但關心地說:“倚秋,你也長大了,有些事情是要理智。”
倚秋只是點了點頭,卻不禁疑惑起來,爸已是不惑之年,他理智了嗎?
“倚秋,你的電話……”這天,偉秋正盯着那套“金陵十二釵”的圖片發呆,素婷突然叫着。
倚秋反射性地說起來,又慢慢地坐了下去,發着愣。
“倚秋,電話呀,發什麼呆。”素婷向她舉着話,奇怪地看着她。倚秋只好慢慢蹭過去,撞過話筒。
“喂……”倚秋試探性地問着,聲音低低的。
“喂,倚秋嗎?我是阿鋒啊。”阿鋒在那邊熱烈地招呼。
沒想到是阿鋒,倚秋一陣輕鬆,同時又感莫名的遺憾。不過,自己和阿鋒只是在學生會裡相識而已,今天無緣無故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呢。
“倚秋,過來吧,楊亮在我這兒等着你。”阿鋒毫不拐彎抹角。
楊亮!倚秋差點忘了,阿鋒和他住在同一座城市,並不是很遠。這時,剛畢業的他就在家裡呢,楊亮居然來了,倚秋有些無措。
“不!你讓他回去吧,我不去的。”倚秋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道。
“倚秋,這就你小家子氣了,楊亮要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他要這兒,要是剛纔我撒謊,你不也能把你騙過來嗎?”
“那算我小家子氣好了……”倚秋斷然掛了電話,思緒亂起來。
也許怕又被倚秋扯了電話線,那邊很快又回拔回來,倚秋狠了狠心,拿起話筒,直截了當地說:“都說了不見了,我楊亮說過了……”
“倚秋,別固執。”還是阿鋒的聲音,“你的地址學會,通錄上有,要不,我帶楊亮到你家去吧。”這句阿鋒可是說認真的。
這回,倚秋倒是真有些慌亂起來,要是何鋒和楊亮真的找來了,該怎麼和爸媽解釋,到時只會越弄越糟,她急忙說:“千萬別,我都不願意見的,這有什麼意思呢。阿鋒,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誰跟你開玩笑,你也太過份了。楊亮都來到這兒了,就算作爲一個普通朋友也不該這樣對待。”阿鋒的語氣不滿起來。
倚秋也心酸起來,一時無話可說,乾脆惱怒起來:“語氣也硬邦邦的,這是我的自由,我不見就不見,你們最好別過來,免得到時大家都不好看。”
楊亮在阿鋒身邊頹然地擺擺手,倚秋不想做的事誰也勉強不來,他不想讓倚秋不高興,只是苦惱地抱着腦袋。
倚秋的心再也平靜不下來,她一整個上午就對着空宣紙發呆,乾脆扔了筆,到自己初中的母校去。慢慢走上後山的石徑,因爲是暑假,周圍出奇地安靜,石徑兩邊長滿表草和綠樹,形成濃濃淡淡、層層疊疊的綠,陽光從綠葉之間窺探下來,變成跳躍在草葉上的光斑,不知名的鳥兒毫無也事地盡情鳴叫着,一切顯得空曠而寂靜。倚秋拾級而上,聽着自己緩緩的腳步聲在林間迴盪,靈魂漸漸安寧下來。她想起念高中時,她最喜歡一個人在這後山一步一步地慢走,或者在某棵樹下靜靜坐上很長的時間,讓思維暫時停止活動,大腦暫時空白,擁有了一段單純的幸福時光。如今,她也這樣走着心境卻完全不一樣了,那是心有所負累了。倚秋嘆了口氣,覺得自己是咎由自取,再一次覺得這次決定是對的,放了這負累,她將重獲自由。
這兩天,楊亮往在阿鋒那兒,表面上裝得很平靜,並沒有像眼下一些肥皂劇的男主角那樣要死要活的。但阿鋒看得出,他在拼命壓抑着,他精神憔悴,眼裡佈滿血絲卻沒事人似的和阿鋒談笑風生。這讓阿鋒更加難受。他忍不住一次次慫恿楊亮直接去找倚秋說個明白,或者讓他——阿鋒去討個“公道”。楊亮總是搖搖頭:“不,我得尊重倚秋,她不讓我們去,肯定有她的苦衷,我會等她回心轉意。”
“尊重,尊重,那她尊重過你麼,你可真夠偉大,真夠癡情的。我看乾脆重新泡個小妞算了。”阿鋒快人快語,譏諷而憤憤地說。
“你不懂的,我們是認真的,我並不是偉大,而是自覺自願地從心裡爲倚秋着想。”楊亮的眼神有些遊移了。
“喲,我這個淺薄的人還真不理解你們深刻的愛情呢,作繭自縛啊,可憐世間有情人。”阿鋒怪腔怪調地說。
楊亮不禁啞然失笑了,可心裡卻卻更加沉重起來,倚秋現在不知怎麼樣了,她心情一定不好,她何苦折磨自己呢?
兩天後,阿鋒又打電話過來,倚秋一接過來就說:“不是說了嗎?不見。”
阿鋒生氣了:“倚秋,你有點責任感好不好。本來,我阿鋒最懶管別人的閒事了,但這次實在看不過去了。你就算想甩手也得說個一清二楚,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拋下這話,究竟算什麼呢?”
倚秋沉默了一會:“你跟楊亮說,我對不起他。”
“對不起!”阿鋒有些激動,“就這樣打發啦,你夠狠心的。不過,算了,是我多嘴。這次,是楊亮讓我告訴你,他明天得走了,向公司請的假早到了,他總不能這麼耗着吧,要是你想通了,明天來車站送送他。”
他要走了……倚秋倒愣了愣,差衝口而出,讓他等我,我去見他。然而,心裡又有另一個聲音,不行,再見面,所有的決心又將崩潰,這些日子的堅持又都白費勁兒了,又是作繭自縛。於是,她毅然對自己搖搖頭,只是冷冷地嗯了一聲。不過,她真想聽聽楊亮的聲音,但想了想,還是作罷了。
阿鋒開始聽倚秋在沉默,以爲有轉機,耐心等着,誰知等到不鹹不淡的一聲鼻音,便斷了念頭,憤憤地說:“明天八點半的車,你愛來不來……”說罷,扣了電話。
這回,輪到倚秋拿着話筒,聽着“嘟嘟”的聲音出神了。
楊亮見阿鋒放下電話,失望地問:“倚秋沒說要跟我說話嗎?我都要走了,還以爲她至少會和我通通話呢。”阿鋒無言地搖搖頭,“不過,我會再來的。”楊亮又補充道,“等倚秋冷靜下來。”阿鋒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膀,表示無法理解。
這一夜,倚秋整夜擁被坐在窗前,月光如銀似水,浸入房間,給人一種虛幻的感覺,錄音機裡低低地反覆唱着纏纏綿綿的旋律:“認識你之前,是無靠無依;認識你後,是無藥可醫。原本以爲你,只是短暫的插曲,從沒想到竟成不朽的傳奇。多少男男女女相聚分離,認識你是千萬分之一,管它時空拉開我們的距離,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聲聲難料,難料,會不會路歸路,橋歸橋……”直唱倚秋淚流滿腮,幾年來,有關楊亮的點點滴滴連成一軸連綿不斷的畫卷,在她腔中翻騰、展開,幾乎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
月光不知什麼時候悄然退了出去,夜空開始發白。倚秋這才感覺到腳已發麻,胸口不悶,忍不住一聲聲咳嗽起來。
八點了,楊亮慢騰騰收拾着一點行李。倚秋木然地吞着早餐,全然不知偉航在盯着他她。
八點十五分,阿鋒提醒李亮,該去車站了。倚秋望望牆上的掛鐘,有些坐立不安起來,走了門口穿了鞋子,又重新脫掉了,跑回房間。
八點二十七分了,楊亮還在車站東張西望。阿鋒說:“別自尋煩惱了,上車吧。”楊亮又來回走了幾步,終於慢慢走上車。倚秋終於扔下一直捏在手裡的筆,衝了出去……
八點三十七分了,倚秋站在路邊,頹喪地低着頭,慢慢踱步,一切都結束了。突然,她感到被緊緊地抱在誰的懷裡,猛然轉過臉,正對着楊亮那雙明亮而欣喜的眼睛。
“楊亮!”一瞬間,倚秋忘記了一切,“你沒走!”說着扯住楊亮的雙手,眼淚就下來了。還是那種感覺,安穩、溫暖,再沒有任何顧慮。
“喲,好一對浪漫的情人喲。”阿鋒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呵呵笑着。
倚秋這才意識到這是在路旁,自己還被擁在楊亮的懷裡,臉騰地紅起來,尷尬地掙開了楊亮。
“楊亮,真想不到你也會像電視劇裡的男主角,來個懸念式的鏡頭。”阿鋒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我明明見你上車了嘛。”
“你故意騙我出來的!”倚秋嬌嗔着,“什麼時候也變成這樣了。”
楊亮認真地說:“我自己也沒想到,我真的是準備走的。可是,上了車總覺得不甘心就這麼走了。想想你就在這座城市裡,你當初沒跟我說一聲就走了,所以我又跳下了車,這是我們的緣份,倚秋。”
倚秋不禁低下頭,她知道,這幾天下定的決心再不可能實現,她無法拒絕站在面前的楊亮。她擡頭看看楊亮的眼睛:“楊亮,我……”
“不用解釋,我知道。”楊亮微笑着阻止了她,“不開心的事我當然不想讓你提。只是,答應我,以後別再發生類似的事,別折磨我,更別折磨你自己了,讓我們明朗化,別再反覆……”
這一次,倚秋天不再支吾、躲避,而是迎着楊亮,慎重地點點頭:“不會了……”
兩人擡頭看看天空,天空是透明的藍,美得有些不真實。楊亮握緊了倚秋的手。倚秋緊緊地回握,兩人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