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桂鳳又和楊亮商量着開店的事。剛和同學短途旅遊回來的楊城一頭倒在沙發上，起二郎腿，嘲笑他們：“看你們那酸勁，還用得着商量嗎。這個什麼破飯店早就該關門大吉了。至於媽，你不願意窩在家裡養人，乾脆開個冰室算了，這才流行，我還可以沾點光，招呼招呼同學呢。哎，這次出去坐冰室可過癮了。”楊城說起來還意猶未盡。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楊城隨口而出的一番話倒使楊亮一激靈。他眼珠子一轉，驚喜地拍着大腿：“對呀，媽，咱們真可以開個冰室。”
“冰室？”桂鳳畢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冰室這玩意兒在她聽來雖不陌生，卻也覺得新奇，一時毫無頭緒。
“媽，你想想，我們的飯店經營不下去，就是因爲社會在發展，而且我們落後了。這附近的工廠早已沒有了，現在變成了公園、商業街、市場之類的。到這些地方的人不是有空逛逛，就是買衣服、買精品的，大多數是年輕人，他們講究享受，開冰室可對這些人的胃口。走累了，坐下來邊聊邊吃冰，再來點小吃，可是一大樂事。”
“沒錯。”一說起這個，楊城可就感興趣了，“開冰室準成，到時再附加點燒烤、小炒、飲料之類的，放上流行音樂，又時尚又有氣氛，我們出門玩就愛選這種地方。到時，我一回家，心情準很不錯。”楊城一想到自家開冰室，自己能好好享受，便出乎意料地關心起家裡事來。
“雖說我們家現在並不是處在鎮中心地帶，但附近還是很熱鬧的。我們的地方也寬敞，又不必租金，這可是一大優點。我們的裝修是過於普通了，但可以重新佈置一下。”這個新奇的計劃令楊亮有些興奮。他一向喜歡讓一件事情由想法變成實際行動，那過程充滿了成就感。
桂鳳似乎被說動了，心裡想，到底還是年輕人的腦筋活絡些。但也不得不考慮到，自己對這一行是一竅不通，明坤更不用說了，再加上開冰室可不比小飯店，只要些簡單的爐具，普通的桌椅就可以對付，她聽說光是那炒冰的機器就價格不菲。還要些燒烤之類的用具。何況裝修方面也是個大問題。一下子要拿出這麼多資本，在家裡的積蓄是佔着很大比例的。這事還得跟明坤好好商量一下。
小飯店暫時關門了。桂鳳閒在家裡做了幾天專職家庭主婦，就覺得渾身不得勁。最近一段時間，明坤下班後，竟自覺到廚房幫桂鳳洗洗菜或掌掌鍋鏟，有時甚至買些小菜爲改善生活。對日子回覆到幾年前未開飯店時的狀態，他似乎很是滿意，晚上和桂鳳在一起的時間也多了。
可是，桂鳳卻感受到憋悶得很，晚上不必再算帳了，朋友也來得少了。楊亮已上高中，有更重的學習任務，楊城總關在房間裡聽迪斯科。明坤倒安坐在客廳裡，他可以一段接一段地看那些桂鳳看來毫無味道的新聞或評論，完全不用說一句話而消磨掉一個晚上。桂鳳就不行，她想看情感劇，大起大落的武俠劇，但明坤對這些從來沒有興趣，他大度地把電視機讓給桂，自己拿起報紙，靜看不止。桂鳳一個人看了也覺得沒味，偶爾看到激動處，忍不住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對明坤說：“哎，怎麼這樣？”“這人做得太過份了。”……明坤彷彿沒聽見，從不搭話。桂鳳回頭一看，他整個人都被報紙擋住了。桂鳳無聊得呵欠連天，有幾次竟握着搖控器在沙發上睡着了。直到明坤叫醒她，才迷糊糊地上了牀。
白天，明坤上班，楊亮、楊城各各上學，桂鳳更是百無聊賴。忙完了家裡的雜務，有事沒事便到東家逛逛，西家走走，要不乾脆昏天暗地地睡覺。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幾年前，她的日子也以丈夫、兒子爲中心，怎麼沒什麼感覺，過得那樣自然，現在就不行了。
連楊亮也看出她精神狀態不好，給她提建議：“媽，你沒事也到公園裡走走，那兒有不少人跳晨舞，也有健身俱樂部。”但桂鳳從未參加過這類活動，一個人要融入談何容易。
一天晚上，桂鳳忽然想到一個和明坤與自己都很不錯的朋友。因爲開店時的忙碌，很久沒有走動了，最近還通過電話，對方邀請自己和明坤沒事去走走呢。便早早衝了澡，催促明坤放快動作，跟她一起去。大概在家裡悶怕了，她竟有些像要出遠門的孩子，興致勃勃的。明坤卻似乎毫無興趣，說：“又沒什麼要緊事情，你自己去走一遭好了。”
桂鳳一聽，一下子泄了氣，有些怨怒“要你陪走個朋友也這麼難，你乾脆就輩子窩在家裡得了，我求過你什麼嗎？”
明坤不說話了，除了幾個確實說得來的朋友外，他極少四處走動。至於平時，沒事和親朋好友聚一聚，樂一樂更說不上了。是什麼原因，明坤自己也說不上來，反正就是沒什麼正經事，他不去湊那份熱鬧，這似乎成了一個習慣了。特別是對一些繁雜的客套，他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楊亮也忍不住了，他覺得爸媽實在太少溝通了，對爸說：“爸，反正也沒事，就當陪媽出去走走吧，難得人家一再邀請。”
明坤不說話了，找衣服進了洗手間。這沉默表示他答應了。
桂鳳又綻開了笑顏，開始翻箱倒櫃地選衣服，並興致勃勃地梳頭。直到明坤從洗手間出來，她還在鏡子前忙着。
“誰還不認識你呀。”明坤已提着水果在屋裡轉了幾圈，有些不耐煩了。本來就無意要出去，這時他幾乎就要放下水果，重新坐下來看報了。
“好了，好了，臭脾氣。”桂鳳邊夾着頭髮，邊不迭地答應着。她還真擔心明坤倔勁一來又不去了。
“我先走一步。”明坤終於忍不住，提着水果先出了門。
“哎，等一等。”桂鳳噼噼啪啪地跟出去。
楊城看着爸媽一前一後出去的身影，笑着搖搖頭：“真不知當初爸媽是怎麼對上眼的，真沒情調。”
楊亮卻沒心思取笑他們，不禁隱隱爲他們憂慮起來。
一段時間的反覆掂量後，桂鳳決定按楊亮說的，開一個冰室。開始時，規模不必太大，等慢慢上手後再擴展。沒開店的這段日子，她覺得實在過得糟心。這天晚上，臨睡之前，她正式跟明坤說了她的想法。
“開冰室？”明坤顯得很驚訝，“你對這個可是一竅不通。飯店關了也就關了，你何苦還要折騰。桂鳳，咱好好過日子吧，雖然不是很寬裕，可也還過得去。”明坤很明顯是反對的。
桂鳳不滿了：“也不單單是抓拉那幾個錢。我不幹點自己的事，整閒在家裡算什麼。不會我可以去學，誰生下來就會？你總是這麼古板。”
“這不是古板，安靜一點過日子不行嗎？開飯店以前不也是這樣過來的？”明坤也想不出更好的反對理由。
“安靜！安靜！就你們男人自私。這是我自己的事，我也不跟多爭。就是這次開冰室要一點資本，跟你說一聲。”桂鳳乾脆地說，臉朝裡重重地睡下了。
明坤盯着桂鳳的背影凝神了一會兒，摸出煙，慢慢地點燃了煙，緩緩地吐着菸圈。
第一次商量就這麼不愉快地結束了。
桂鳳不再和明坤商量，拿存款時只對明坤交代了一聲：“你去銀行提錢吧，穩妥些。”明坤還想說什麼，桂鳳一扭身走了，丟下一句：“你不去拿，我自己去拿。”
明坤陰着臉捱了一下午，還是親自跑到銀行把錢提出來。雖然數目不是很大，他畢竟還是不放心桂鳳自己提款的，現在的社會難說得很。
款子到手，桂鳳的精神似乎又恢復了。她到處打聽、瞭解開冰室所需要的些機器、用具，用她歪歪扭扭的字詳詳細細地記着。接下來就趁明坤假日，拉他一起去購置這些東西。每買一樣東西回來，她都要圍着它轉幾圈，然後興致勃勃地打量整間屋子，徵求明坤的意見：“哎，你說，這個擺哪兒合適些呢。”而明坤總沒什麼話，他極少正兒八經地和桂鳳討論什麼，彷彿她問的都是無關緊要的問題，無需作答。而桂鳳似乎也早已習慣成自然，也沒想要明坤能認真地回答她。所以一般問過之後，會自顧自地回答：“我看這兒好，又方便又不佔地方。至於這一角呢，可以放烤箱，還有桌子……”她爲自己的安排感到興奮而滿意。
接下來是裝修。這對桂鳳來說有點難度，她到外面走動較少，跟現在的年輕人可以說是隔一代了。冰室可不像以前的普通小飯店，只要明亮、乾淨就成了。現在講究的是什麼特色、氣氛之類的東西。桂鳳雖然知道，但對這些都陌生得很。明坤那個“老古董”更不必說了，對這個他一貫沒正眼瞧過。這時，反而得靠兩個兒子了。
楊亮考慮到資金不多，儘量往物美價廉方面想，既要美觀，又不必太奢侈的。現在的裝修是沒個度的，就要看裝修得巧不巧了。
楊城可沒想得這麼深入周全，對這個他極有興趣，把平日所見到的冰室的裝修拿出來細細研究，再加上豐富的想象力，一下子就向桂鳳擺出幾個方案。桂鳳端詳之後，說：“好看是好看，可照你這樣去做，價格可嚇死人。”楊城鼻子哼了一聲：“老媽，你落後啦，別以爲開冰室是你那小飯攤，只要幾張矮凳，幾張圓桌子就能打發。”
最後，還是楊亮拿主意，把自己的實惠和楊城所說的情調合起來，用最便宜而古樸的竹子來裝飾頂棚和牆壁，再用短竹棍交錯成矮籬笆，隔開客人的座位，在籬笆上纏些塑料的野菊藤子，一下子就趣味橫生。明坤在後花園圍籬邊種滿了青青翠翠的藤籮植物，這回可派上了大用場。楊亮挑些喜陰的移植在小花盆裡，放在屋角四處，牽牽絆絆的，整間冰室顯得微型機盎然。這樣一搗騰，花費還真不會太高。冰室裡充滿了田園的詩情畫意，正是現在人熱衷着的那種氛圍。連明坤也挺喜歡這個風格，忍不住出來指點楊亮該如何牽掛那些藤籮。楊城第一次挺謙虛地對楊亮說：“哥，你還有兩下子嘛，我一直以爲你也是個守規矩的小老頭呢。”
裝修的工作進行得差不多時，桂鳳開始到處找人傳授手藝。附近也有幾家冰室，還有些是熟人。但這樣去請教人家，人家客客氣氣地招呼你，陪你坐上一晌午，就是不教你實際東西。桂鳳硬着頭皮明說了。對方微笑着連連謙虛：“這哪敢啊，我們也是找不出什麼門路，才亂砸摸了出來的哪有什麼手藝，什麼方法喲，你太看得起我了。”桂鳳一點辦法也沒有。
沒辦法之下，桂鳳突然想起明坤有個堂姐，在一個大城市裡開着冰室，聽說規模還不小，只是近幾年少去走動，有些生疏了，明坤一向這樣的。她一拍大腿，連連怪自己想起得太慢，放着這麼一條好門路不去走。當即便要明坤陪她去走一趟。按明坤在單位的工作量，請個假問題不大。
誰知明坤一聽，想也沒想，就斷然拒絕了：“我不去。平日也沒聯繫，忽然竄到那兒，求人家教東西，像什麼話。”
“沒聯繫！還不是你那臭脾氣給鬧的，到親戚家問點事怎麼啦？就你會假清高。”桂鳳一聽就來氣。
明坤還是不肯去，他覺得平日和堂姐已疏遠了，突然門去求教，而人家還是住在大城市的。無論如何他沒有這個習慣。
楊亮認爲爸把問題想得太複雜了，他真希望爸能和媽一起好好辦一件事，就說：“爸，這也沒什麼，又不是去要什麼東西。明天就是週末，你不如星期一再請一天假，跟媽出去幾天。反正，你們也難得一塊出去。學東西是一件，一起去城市裡逛逛也不錯。”
“逛城市？”桂鳳譏笑着，“等着吧，讓他辦點事都像撕了他的麪皮。讓他陪我去逛街，那還不要了他的命。不用他，我自己去。”
明坤最終沒有答應和桂鳳一起去。他幫桂鳳買了車票，幫她把行李提上車，自己就轉身走了，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
桂鳳出門的幾天裡，楊亮感到家裡靜得有些過份。爸下了班就進廚房安排飯菜。楊亮進去幫忙時，爸就讓他幫忙。兩父子忙完了，叫上楊城一起吃飯。飯桌上少了桂鳳的嘮叨，三個人一句話也沒有，楊城也不侃學校裡那些他認爲可以樂的糗事了，邊扒飯邊擁抱搖頭晃腦的聽音樂。爸一向是無話的，也不像媽那樣，偶爾還問問楊亮的學習情況。雖然有音樂，還是很沉悶，似乎扒飯吃菜的聲音也顯得大了些。
晚飯後，兄弟倆各有自己的安排，明坤就搬了躺椅到後花園去了。楊亮有些奇怪，現在還不是夏天炎熱的時候，夜風也還挺冷的，爸那麼快就到外面乘涼了。這是明坤的習慣，夏日晚上，他固定搬着躺椅到後花園去。
當初蓋這座小樓的時候，小鎮還處於開發階段，樓後面就是楊亮自家的田地，留出挺大的一塊。水稻是早就不種的了，明坤給這塊地圍上了高高的竹籬，籬邊種上些纏纏繞繞的藤蘿植物，裡面栽上幾種常見易活的果樹，再點綴些花花草草。到楊亮小學畢業時，這個小園已初具規模，有了那麼一點讓人快活的情調了。楊亮、楊城都挺喜歡這小園。特別是隨着小鎮上四方樓房和水泥大路的日漸增加，它更顯得可貴。
而明坤自己對這座小園就不只是簡單的喜歡了，簡直可以說已到了鍾愛的地步。每天下班後，他必要到小園裡轉一圈，或給花草澆點水，或用鐵鏟鬆鬆土，或修剪些枯枝敗葉……小園的一切都是由他料理的，家裡人也習慣了。在他的精心侍弄下，小園一直都顯得微型機勃勃。夏夜，小園更是明坤必守的地兒。搬張竹子躺椅放平了躺上去，明坤就這樣靜靜仰着凝視着天上的星月，任夜風輕拂，一躺就是幾個鐘頭。他從不曾發出什麼評論或感嘆，但可以看得出他是非常愜意的。上了初中後，楊亮就理解出，爸其實是很會享受生活的。他那樣幾個鐘頭沉醉其中，不知會想什麼？可惜媽不能與他分亨。
桂鳳也愛到小園乘涼，但她沒有明坤那麼多心思。她只覺得外挺涼快，空氣也清涼。她搬個小，抓把扇子，啪啪啪地邊扇着風邊驅蚊子，一邊還東家長西家短地說上一通。明坤極少搭腔。桂鳳就自顧自地說下去。
這幾天，夜裡露水還很重，冷嗖嗖的，爸意外地呆在外面，是有什麼事吧。楊亮又不好直問，就算問了，爸也不會說，他沒有向他們吐露內心想法的習慣。大概是想媽了吧。媽去的第三天，他下班回來，進門第一句話就問：“你媽回來了沒？”
“還沒呢。城市好玩，她肯定多逛商店幾天。”楊城大大咧咧地回答。
明坤就沒再說什麼。可接下來第四天、第五天，爸一回來問的還是那句話。對楊亮和楊城的否定，他還是沒多問什麼，只是進廚房安排晚餐去了。只有一次，楊亮擺好了碗筷後，明坤邊坐下來舀湯邊對楊亮說：“去喊你媽來吃飯了。”
楊亮一時反應不過來，反問道：“我媽？”
明坤這纔回過神來，面無表情地掩飾着：“吃飯吧。”
楊城隔着碗做鬼臉，楊亮沒心思去附和他。
今晚，已是第六天了，媽還沒有回來，爸又在後花園靜坐。楊亮有點擔心，走到園子裡，喊了一聲：“爸。”“嗯。”明坤應了一句。楊亮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沉默了一會，他終於鼓起勇氣說：“爸，要不明天你也進城去。”明坤把頭轉過來，在黑暗裡盯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去學習吧。”
第八天，桂鳳終於回來了。提了大包小包，裡面衣服、糖果、新鮮玩意兒應有盡有。她邊得意地取出東西讓兄弟倆挑選，邊興奮地講述在大城市裡的所見所聞，並高興地告訴他們，她已學會很多本事了。楊城繞着桂鳳轉了一圈，誇張地喊道：“哇噻，老媽變漂亮了，長髮捲了，衣服也時髦多了。起碼年輕十歲。”
“是嗎？”桂鳳臉上居然現出些羞色。她眉開眼笑地扭了扭身子，“你們看，這髮型還配我吧。堂姐對我可熱情了，幫我打扮了番。她說我這人打扮還挺夠格的呢，平日就是太土，外面的人眼光就是新。”
楊亮發現媽這麼一打扮，確實精神多了，隱隱透着魅力呢。他希望媽能一直如此開心，也希望爸能好好看看媽的變化。
明坤一進門，楊亮就迎上去，興奮地報告：“爸，媽回來了！”他猜想爸一定會很高興。誰知明坤不露一點聲色，彷彿這消息可有可無，只是答應了一聲：“嗯。”但他的目光還是向裡探了探。見了桂鳳，端詳了一會，眼裡閃過一絲說不清是驚異還是欣喜的神情。這一切都是在幾秒內完成的，但還是被一直觀察着他的楊亮感覺到了。楊亮忍不住在心裡嘀咕了一句，何必藏得那麼深呢。
明坤又習慣性地去拿報紙。倒是桂鳳，見明坤回來了，高興地招呼：“明坤，我給你買了件毛衣。”說着，揚起一件銀灰色的衣服。
明坤看了一眼，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桂鳳還有些意猶未盡，拿着毛衣走過來，扯着明坤說：“試試，看合不合身。”
明坤似乎有些尷尬，掙脫着：“不用了，空得暖就成了。”
桂鳳白了他一眼：“試一下就那麼難嗎？哎，你看，堂姐帶我燙了頭髮。”她嚮明坤甩甩頭，希望也能得到他的讚賞。
明坤瞅了兒子們一眼，有點木訥，抽出手說：“行了，今晚再穿吧。”說完，踱到房間裡去了。楊亮一下子覺得挺掃興的。
桂鳳更是失了興致，嘀咕了一句：“老古董！”又擺弄她的玩意兒去了。
冰室終於正式開業了。桂鳳在外邊學了幾天，還真開化了不少。開張那一天，就大膽地放開了流行音樂，掛出了楊亮寫的大廣告牌，說明開張頭三天，冰室的東西全場七折，加上冰室挺新奇的裝飾，真有點氣勢，吸引了不少顧客。明坤對這樣的大吹大擂很不以爲然，乾脆拿着報紙上樓去了。桂鳳說，這叫宣傳。得先讓客人認識我們這家冰室，接下來生意就順溜了。楊亮覺得媽說得很有道理，放學後，儘量幫她乾點雜務。楊城品嚐着桂鳳做出來的巧克力冰琪淋，咂着嘴：“老媽，你長見識了。”
生意雖是不錯，但只桂鳳一個人撐着，有時一個人忙不過來。特別到晚上，客人更多，要炒冰的，要烤肉的，要炸丸子的，要配奶茶的……把桂鳳支得團團轉。楊亮已上了高中，時間顯得特別珍貴，只能偶爾幫上點。楊城做事一向吊兒郎當，幫不上什麼大忙，吃倒是挺能的。有時，顧不過來了，桂鳳就仰起頭，對樓上喊着：“明坤，下來幫手呀。”明坤在樓上聽着下面的喧鬧，報紙也看不進去了。聽了桂鳳的喊聲，磨磨蹭蹭地站起來，走到半樓梯，忽然又提腳上樓了，重新拿起報紙……
“明坤，你聾了嗎？不會下來端東西！”桂鳳的聲音再次氣沖沖地在樓梯口響起。今晚，楊亮因爲有事在學校住宿，只她一個人招呼着。催了明坤兩次，還不見他的影子，她一下子怒火中燒。
明坤終於慢騰騰地下了樓。桂鳳黑着臉，把一個托盤塞到他手裡：“把這兩杯冰送到五號桌去。”明坤接過盤子，皺了皺眉，有些僵硬地走向五號桌。
“哎，我們要的菠蘿冰，炸薯條好了沒有，等很久啦。”一個年輕小夥子着急而不滿地催促着。
“來啦，來啦。”桂鳳忙不迭地應着。招手讓明坤過來：“端過去，快點，還有那邊的。”
明坤不在情願地接過東西，臉上的神色不好看。東西端過去後，他乾脆就在一個角落坐下來，看着那些顧客吆三喝四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桂鳳準備好了東西，又不見人。擡頭一搜尋，明坤又歇一角去了。一股火騰騰地向上冒。但對着客人，她隱忍着，壓制地喊着：“明坤！”明坤走過來時，她一面把東西遞給他，交代他端給顧客，一面低低地吼着：“你死人哪，黑喪着個臉給誰看，不情願就走遠些。門口又來了客人，你不會過去招呼一下，擺什麼譜兒？”
關門時，桂鳳喜滋滋地按着計算機：“開冰室還挺不錯的。當初，怎沒早點想到這個主意。”一天忙碌下來，雖然腰痠背疼，但她忙得心裡暢快。日子似乎又充滿了彈性。
明坤這時倒自覺地收拾桌椅，打掃地板，整理杯盤……桂鳳一見到他，氣就不打一處來。想着，這死鬼男人永遠放不下他那張臭面子，在客人面前是指望不了他的了。然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得有個幫手了。
開冰室果然合年輕人的口味。這家冰室的裝修又別出一格，而且桂鳳到大城市裡所學到的調冰、燒烤技術在城市裡不見得出奇，在這個小鎮就算有點水平了。不多久，冰室在這條街上也有了一點小小的知名度，回頭客日漸多起來。唯一讓顧客不滿意的，就是店裡服務員太少，要了東西后等得太久。爲這個，桂鳳不知向客人陪過多少小心話，說是一時找不到人。
她把要幫手的想法跟明坤說了。這回，明坤倒是很痛快地認同了。他實在不想再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人呼來喝去了。
“得找個手腳麻利，嘴巴甜一些的，可別像你，臉黑得像門神。”
“要不，讓瑞珊來幫忙吧，眼下她也沒工作。”明坤建議着。
“瑞珊？”桂鳳一下子豎起眉毛，“我讓誰來也不會讓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