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進城,軍隊中沒有人出聲呼喊,要行人避讓,也許是心情太過於沉重的緣故,也許是怕引起太多人注意。但是,哭聲還是響起來了,一位老嫗扶在一副擔架旁,幾乎趴在了擔架上,擔架上是她的兒子,兩隻手都不見了,鮮血印紅的整付擔架,巨大的悲痛引起短暫失神,短暫失神之後是短暫的沉默,短暫的沉默之後,就是驚天的哭喊,“兒啊,你的手呢?兒啊,你的手呢?”
老嫗之哭,如同一根***,一個兩個,再到後來,整條街上,都是哭喊聲,一千多傷病,就是一千多家庭,就有一千多父親,一千多母親,一千多兄弟姐妹。誰不傷心,誰不落淚。
這些人進城,又怎敢呼喊?以前呼喊,是沒有傷病,只有凱旋,沒有死亡,只有榮耀。而這一次不一樣,不但有傷病,還有死亡。當那數百個長眠邊荒的英靈的家庭,得知這一消息之後,西門之外的城牆下,黑壓壓跪滿一地,有些能哭出聲的,呼天愴地,有些哭不出聲的,臉埋塵土,跪伏之後,長久不能起立。
雲端之中,隱藏着一位絕世美女,這一切都被她收入眼底,這時再不見鎮定,再不見不喜不悲。她的心這一刻才感覺到了如同刀絞,她後悔了,後悔太自以爲是,後悔拿凡人性命視同草芥。夢魘中有一句話經常掛在嘴邊,“走路珍惜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
這一刻她有了更深層次的感悟,痛惜生靈命隕,頓時淚如雨下。她在心中發下宏願,從此不再殺生,潛心參悟萬物共生共存之大道,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祈願。演五行是爲生,化五行也是爲生,死只是一切的開端,生纔是一切的歸宿。
粗魯如渾球、渾蛋,這時也跟做錯了事一般,低頭不語,滿臉愧疚,不復往日神采。丁一被滿街的傷心氣氛感染,也作不得聲,跟隨渾蛋身後,悶聲前行。
隊伍終於來到首脈宮殿,渾蛋叫停隊伍,命令全體解散,都回家休息。從宮殿中叫出一大堆僕從,將傷病擡入醫治,將戰利品清點,現場宰割,盡數分與軍隊士兵。那些陣亡了的,尤其優厚些,另有撫卹送與陣亡各家。
渾蛋忙忙碌碌,諸事考慮清楚,安排妥當。渾球則帶着丁一先行到大殿之內,向他的大哥引見。大殿之內,一個壯碩的身影正背手而立,向着背後的一個碩大圖騰,似乎正在沉思。乃至渾球和丁一進來,都沒有察覺。
丁一順着這個壯碩身影的目光看去,大吃了一驚,那個圖騰高大異常,佔據了坐椅後面的整面牆。身體稍微纖細,象一隻虎豹,披着長長毛的毛髮,長着一顆熊的腦袋,四肢厚實也如熊爪,周身似有霧霾籠罩,這不是渾沌,還會是什麼。
渾球輕咳一聲,壯碩身影才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兩眼深陷,兩道濃眉漆黑如刀,一頭蓬鬆的頭髮,更添無盡威武。渾球似乎非常懼怕此人,見他轉過身來,立刻小聲說道,“國主哥哥,這位就是救我們之人,名叫丁一。”
國主看到丁一的第一眼,就感到莫名親切,表情瞬間舒緩開來,一揖到底。“多謝小神仙相助。”丁一連忙擺手,“何足掛齒,國主不必放在心上。”
一番客套之後,國主忙請丁一上座,丁一卻不講究這些,就在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國主對丁一頓時又生不少好感,挨着丁一坐下。底下僕從端上茶水,轉身離開,渾球感覺壓抑,打個招呼,到外面幫渾蛋去了。
空曠曠的大殿內,就剩下兩人。丁一估計西施沒有跟來,因爲宮殿內不知道設置了何種機關,有人隱身而入,必有機關發作。不過也不敢太肯定,此女神秘,誰知道還有什麼高超手段,此女手下,丁一吃得暗虧太多,任何時候都有一種無力感。
丁一向來不喜拐彎抹角,幾句話就直奔主題。首先將自己的經歷挑重點敘述一遍,說清楚自己並不是神仙,而是外界的一名修煉者,機緣巧合之下,身上流淌着刑天血脈。接下來,又將刑天與四凶之事,一一說明。
讓丁一感到驚訝的是,國主渾天並沒有太多的意外表情,聽到丁一講,渾天轉身從那把巨大的,象徵權位的寶座下,拉出一個暗盒,從裡面取出一個卷軸,直接交給丁一。
丁一見狀,不明所以,卷軸表面寫着五個大字,“萬年後開啓”,打開卷軸,裡面赫然是一張地圖,圖中標示出一處秘境。圖的空白處,有一段話,大意是如果遇到危險,可憑藉圖中指引,進這處獨立空間避難,對渾氏的由來也簡要作了敘述。
怪不得渾天沒有太多意外表情,原來先祖早有後手。渾天見丁一看完,倒身便拜,要行大禮,慌得丁一連忙將他扶起。這是得到渾氏的認可了,丁一心中暗喜,尋找刑天殘軀,和四凶的後人,每每是在經歷千難萬險之後,意外收穫消息,又每每在最後變得相當順利。
從渾天的講述中,丁一得知,五族被鎮壓之後,渾氏也如其他四族,沒有了傳承,世代無修煉者出現。身體素質一代比一代弱,人口一代比一代少。
萬年之內,最後一位天帝黃帝隕落,破敗天庭淪爲一般勢力。渾氏祖地位於流沙城附近,時常被西沙掂記,沒有了天庭約束,西沙時刻想着要將他們驅逐。
好不容易捱到萬年期限,當時的渾氏之主,召集幾個主事之人,將先祖遺留的卷軸打開,才發現原來祖地之中暗藏一處獨立空間。於是舉族遷入,避強敵窺視,免滅族之禍。
要說一神七魔當中,心思最縝密的就是渾沌,名爲渾沌,其實一點也不渾,反而處處透着精明,事事有細緻謀劃,料事如神,鬼神難測,被稱鬼魔,就是因爲心機太盛,是刑天當之無愧的智囊。
應龍背叛,女魃身死,敗勢已難阻止,唯一的希望就是刑天肉體成聖,在這種情況下,渾沌給族中留下了個暗盒,吩咐只有自己身死,天庭責難時,才能打開。
渾沌身死,刑天無頭尚且征戰萬年,族人不見天庭責難,也不敢打開,直到天仙降臨,帶來先祖殘軀,並作出約束,強勢留下誓言,渾沌後人纔敢將暗盒取出。如此又經過萬年的時間,黃帝隕落,天庭不在,保護也不在了,渾氏進入最艱難歲月。
一切都計算得如此精準,將黃帝的隕落,天庭的頹敗,都算計在裡面,不愧刑天智囊。渾天知道的東西並不多,比如刑天殘軀,他就不知道,還以爲是自己先祖的遺體,而一些修煉之法,一些傳承,已經全部遺失。畢竟受了天庭強加誓言的影響,一萬年時間已經很久,如果不是卷軸,連自己的出身都將遺忘。
幸運的是,渾氏身上流淌渾沌血脈。進入獨立空間之後,受暴虐之氣影響,裡面的禽獸紛紛異變,異常兇猛殘暴。渾氏後人在與禽獸的爭鬥中,有一脈激活了混沌體質。從此身體自動產生混沌之氣,不但不受暴虐之氣影響,尋常怪獸也難傷體。
這一脈開始人丁興旺,其他人的後代往往難出一人,而且非常弱小,獨這一脈生下七名男丁,而且個個強壯。這七人帶領族人開闢田野,築城防守,奮鬥近一甲子時間,築城七座,圍守獨立空間。七分攜帶各自家眷,各據一城,率黎民百姓而守,漸漸地有了現在這種規模。
七座城池,以七人排行命名。七人的祖父、父母隨老大固守老城,這座城因此叫首脈;老二城池稱作次脈,然後依次是三脈、四脈、五脈、六脈、七脈。
從此整個獨立空間,就是七座城池,以七人之後人數最多,從軍之人,也大都從七人之後中選拔產生。因爲七人的強勢崛起,保護了另一部分弱小族人得以延嗣。這些弱小族人中,也有激活混沌體質的,但是極少,更多的因爲疾病,或者受暴虐之氣影響體質,從而斷絕後嗣。
這處獨立空間,已探明的範圍,方圓大約四千餘里。因爲怪獸出沒無常,而且個個兇狠殘暴,築城聚居,派兵征伐,是最合適的生存方式。在與怪獸的爭鬥中,人口數量保持在一個平衡點上,始終無法增加。
說到這次怪獸集中出現,渾天感到非常詫異,因爲這不合常理,因爲怪獸都有很強的領地意識,各自獨霸一方,因此纔給了渾氏軍隊各個擊破的機會。如果怪獸成羣結對,恐怕從此再無寧日,更不知道以現有的實力能不能對抗。
丁一問起離開之法,渾天卻只有苦笑,先祖並沒有留下離開之法,或許是擔心外界危險,無法適應,出去也是送死。或許是覺得如果實力足夠,自然會找到出去的辦法。
渾天提到,儘管渾氏身體自帶混沌之氣,但是越往裡走,混沌越濃越厚,渾氏身體也會感到刺痛。有一次,渾天曾經追擊一頭怪獸,深入過裡面,不但感到身體刺痛,無法忍受,也聽到裡面傳出某種怪獸低吼,直透心神,不寒而慄,立刻撤離,從此再不敢深入。
但是對外界的嚮往,每代人都不曾減弱,空間幾乎都尋遍了,唯有四周無窮無盡的混沌之地,還不曾探索完全。渾氏軍隊深入混沌清剿怪獸,一方面是保證城池周邊,生計不受影響,另一方面也是爲了探明出路。碰到渾球渾蛋兩名渾人,明知有危險,仍然冒險深入。
丁一至此纔對渾蛋冒死前進的做法,有了些許理解,看來要離開這個獨立空間,就得進混沌之地探索了。想起此次怪獸聚集,丁一懷疑可能有什麼東西在幕後推動,混沌之內,到底有什麼?
丁一又問起前些天,是否有異物進入宮殿。渾天聽丁一講過之後,才知道先祖遺體,原來是刑天殘軀,現在又聽丁一問起,立刻肯定作出答覆。
丁一不忌諱自己的來意,直接說明要將兩處刑天殘軀煉化。同時肯定了渾天的說法,包括渾天在內,不但身體強悍,而且都有不錯的修煉潛質,日後可以給他們傳授修煉之法,變得更加強大。
煉化刑天殘軀之後,這裡天地將恢復清明,怪異的禽獸將不復出現,天地不再是單調的蒼白之色,自會有花紅樹綠,碧草青青,自會有沃土千里,世代繁榮,這裡將成爲名副其實的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