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一尊泥胎塑像當中忽然被注入生命。這幻象的身子動了動、目光往身邊、身下一掃,便瞧見那本已被破了執念的蘇玉宋。
此人其後奪取其他遊魂的身子想要回到雲山報仇卻被李雲心擋在外面,如今的模樣倒是愈發狼狽了。
隨後又看到有數百大妖魔縱身上了天空——他們此前只在山裡觀望龍子內鬥。到如今曉得雲山裡的東西對於自己來說是很有利益可言的,於是不再做旁觀者,而想要成爲主角。
便有妖魔面目猙獰地問他:“——李雲心,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他一開口便有妖王大叫:“問他做甚?!難道他還能認了不成?直接打殺進雲山裡去不就曉得了麼!”
又有一羣妖王附和:“正是正是!雲山乃是玄門祖庭……哇呀呀呀,這數萬年來未做成的事,到如今叫咱們給做成了,豈不是留名千古!”
說了這話就有人冷笑:“呸,留名千古?那些人豈會把你這妖魔記在什麼千古上?”
於是又有的反駁:“你才放屁!打下了這雲山,這世界就是咱們的了——老子要他怎麼記、他就要怎麼記!”
如此說了七八句話的功夫,卻又見火氣、似乎要鬥成一團了。
但口口聲聲說着什麼打殺上雲山卻又偏不走,只等這李雲心幻象的一句話。彷彿非得是從他口中說出了些什麼、才能令他們更有勇氣。似乎……玄門、雲山,數萬年來對妖魔的壓制已在他們心頭積下了濃重的陰影。
即便到了如今——玄門聖人都落得如此狼狽地步的情況下、心中的慾念愈熾的情況下,這些大妖仍不免猶豫拖沓,可見過往積威之甚。
道君與蘇玉宋豈會不知呢。
道君轉眼往地上一掃,瞧見了煞君與白雲心。他自是有某種神異的手段能像李雲心一樣瞧得出煞君的狀況。因而知道她傷得極重,所以才只能不言不語,在他與李雲心的爭鬥之間保持着沉默與中立。但她身邊那女妖白雲心似乎並不安分,如今扭着煞君的手要做些什麼。
然而他那三姐嘲風嚴厲地盯着她、與她說些話,似是在勸。可終究未勸住——白雲心仰面向天便要開口。
見此情景道君立時向李雲心的幻象喝道:“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你不認——待我們殺進雲山……”
“我爲什麼不認哪。”可李雲心這幻象在沉默許久之後忽然開了口,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像是在閒聊,又有幾分無奈,“有就是有嘛。現在在雲山裡,的確有一件寶貝——乾坤子母盤。威力奇大,就是那件傳說中得到了便可以統御羣妖的寶貝。”
他說到這裡略頓了頓——於是天上安靜下來。
道君與衆多妖王都未想得到他能說出這些話來——他是要將那寶貝交出來的麼?倘若要交……方纔怎麼就不交?
便瞧見他翻了翻白眼,嘆口氣:“當然這是你們的說法了。但實際上——”
道君立時曉得他果然要開始胡謅,喝道:“不要聽他胡言亂語,那寶物的確威力奇大——”
李雲心又嘆口氣:“對對對,五哥說得對,那寶物的確威力奇大——實際上,何止統御羣妖呢。就是統御羣妖、玄門、天下衆生黑白閻君都使得了!”
道君愣了愣,倒是實在不曉得他究竟要說什麼了。
聽李雲心自己都將那玩意兒說得如此誘人,便又妖魔瞪圓了眼睛:“當真!?當真如此!?啊呀呀!那麼快交出來……交給本王!”
他一叫,其他的妖王便罵:“放你孃的屁!怎麼是交給你!?”
眼瞧着一片聒噪又要吵鬧起來。李雲心便提高了聲音:“諸位大王啊稍安勿躁。聽我細細地說——聽了之後才曉得,我這五哥爲何要害你們。”
道君皺眉:“不要聽他挑撥離間!”
李雲心卻不理會,繼續道:“我來告訴你們,這寶貝怎麼用。”
“這寶貝實際上是將整個天下都縮在一塊鐵盤上。鐵盤上有代表地氣的黑白二色流金。你在鐵盤上改變這流金的走向,便可以調轉天下的氣機。我將諸位鎖在這戰場上,就是這寶貝的功勞。但此前的什麼火雨,可不是我做的——這事你們當真想知道,該問我大哥和五哥。”
道君聽他說了這些就曉得不妙——這李雲心不曉得又要搞什麼鬼。因而一陣掌風遙遙地摧過去便要將李雲心的影像打散。口中又叫:“不要被他蠱惑了!”
然而掌風未至,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衝上了天、生生截下了。
來者妖力充沛氣勢驚人,衆妖王定睛一瞧,正是那聞名天下的女妖白雲心。
這白凰在李雲心的幻象之前停住,細眉倒豎:“龍五,你不是做賊心虛,怎麼不要他把話說完?難道當真要害我們?”
道君身上的煙霧一盛,但隨即又朦朧起來:“……哼。好。倒是護得個好情郎。那我就聽他說說也無妨,瞧他還有什麼花樣。”
白雲心剜了他一眼。又將自己身邊的幾個妖王一一瞪得退了去,道:“李雲心,你說!”
李雲心的幻象便輕咳一聲:“謝謝白姑娘。那麼書接上文——諸位妖王,我先問你們。可曉得爲什麼這數萬年來咱們妖魔一直被玄門壓制不得翻身的麼?”
他這問題大概有許多妖魔都思考過。但是絕大多數都是不得其解的。以妖魔的見識和頭腦,哪裡答得上來呢?
因而一時間冷了場、且有妖王瞧着不耐了。
白雲心便將眼珠兒轉了轉,道:“這個嘛,自然因爲玄門勢大。玄門的高階修士數量比咱們多、又懂得經營、組織。就好比世俗間的軍隊總比一盤散沙的百姓要強的。”
李雲心便又道:“白姑娘冰雪聰明。我再問白姑娘——爲何玄門的高階修士比咱們多、比咱們強呢?”
他們兩個人玩起了問答遊戲,就有妖王真不耐煩了。猛地躥上前來罵:“你們這對狗——”
然而在他上前的那一刻,他周圍的諸多妖王便小心地往旁邊避了避。於是他這話只說了一半。之前還肅然端莊的白雲心眸子裡忽然爆出兩道可怕的光亮——雙臂往前一探,也瞧不清兩者之間的數十丈空間裡是幻化出了一對巨爪還是羽翼……
那傢伙立時被撕成了兩半,血雨嘩啦啦地潑灑了下去。
這是個真境巔峰的妖王。其實本不會這樣輕易被殺死。乃是因爲——如此叫罵相對於妖魔之間而言,就好比是人與人之間笑着開幾句玩笑。哪怕想得到會動手?!
可他是個打西邊來的妖王,不如這些臨近中原的妖王瞭解白雲心的性子。這女妖是出了名的開不得玩笑且膽子大的。
——數次往雲山去討要羽衣這件事,天底下有幾個妖魔敢的?因而一見這傢伙不知好歹口出妄言便曉得要糟,忙往旁邊避了避、唯恐濺一身血。
這罵人的妖魔死了,一個孤零零的魂兒立在半空中愣了一陣子——似是不曉得他一個真境巔峰的大妖,怎麼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呢?
可未等他再動,斜刺裡那李雲心青濛濛的鐵索便捲了過來,一把將他的魂魄勾去,不曉得收到哪裡了。
這一男一女一個殺人一個勾魂。可臉上風輕雲淡連半點兒變化都沒有,彷彿只是拍死一隻蚊子。這情景叫羣妖都有些發憷。因爲此前他們未留神。如今瞧見白雲心便往她上天來的方向看……
於是看到了煞君。
煞君此刻冷眼旁觀這一切並不言語,到這時候,他們此前好不容易被道君與蘇玉宋鼓動起來的慾念,倒是得稍稍冷一冷了。
便聽見白雲心拍了拍手,說道:“這個問題就好答了。”
“玄門修士有可以傳承的功法,咱們卻沒有。他們有功法,治下又有人間的諸多皇朝。於是可以從那些人當中慢慢挑選些資質好的,再加上師承、丹藥、功法的輔助,進境自然就很快了。不比咱們妖魔,數量本就少,功法也無。彼此之間還要爭鬥,進展當然極慢了。”
說到這裡李雲心又笑:“白姑娘說得好。但還要說,人類修行既要考慮到個體的努力,也要考慮到這天下的大勢。許多妖王修行上千年不過真境而已。可人修了上千年便可能是太上了。乃是因爲還有一則——”
“這天地之間,幾乎處處靈力濃郁。靈力濃郁且平和舒緩,因而他們走到哪裡都可以用那功法修行,自然事半功倍。”
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地停下來。
可是一時間衆妖王都不說話——似乎還未從剛纔的錯愕中恢復過來。又或者是頭一次聽人說這種事,有些入神。
白雲心便忙道:“那麼和今天的事有什麼關係?”
李雲心這才輕嘆一口氣:“我說過。所謂乾坤子母盤,實際上可以操縱天下的氣機變化,改變靈力流轉的。而我如今操控這東西的確力有不逮。但是……五哥手中的還真筆卻可以。”
他說了這話,看道君:“道君,你之前給大家展示什麼上古遺蹟時的東西就是還真筆的吧。你叫諸位妖王圍攻雲山。可實際上他們即便得到了乾坤子母盤也沒法子完全掌控——最終還是要被你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