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大哥二哥驅策羣妖做祭品。後有五哥借刀殺人搶寶貝……咱們一家人可真是好兄弟,個個兒有心機。只可惜我這樣的老實忠厚人看不慣你們的險惡念頭,偏不想叫你得逞的。”
聽他說了這話,羣妖便去看道君。
但道君先開了口:“不錯。還真筆在我這裡。不過場中的衆多妖王想必也沒有蠢到覺得這麼一件寶貝可以被共享的地步。哪一個不是存了廝殺一番的念頭。你當是那些軟弱的人……得到了還要拱手奉上的麼?”
“我妖魔做事自然是強者居之。有人從李雲心手中得到了乾坤子母盤,儘管向我來討還真筆。真能奪了去,我有什麼好說的呢。只要——”
他豎起眉毛,陰險地看着李雲心:“只要不是在他的手裡。”
“這個人,你們都曉得。數月之前還是人。如今也修人的功法。說話做事無一不像人——方纔和這白雲心打情罵俏時的模樣,不也是人模樣麼?”
“這樣的傢伙得了這件寶貝……你們不怕他將天下羣妖都盡數屠戮了麼?”
“這東西——爲天下妖魔計——在誰的手裡都可以,就是不能在他的手裡!”
李雲心放聲大笑,宛若雷鳴。
他方纔與白雲心說話彷彿是閒聊。到這時候終於再一次氣勢大盛,似乎又要做些什麼了!
他哈哈笑罷、面容一斂,便盯着道君:“就是不能在我的手裡?爲天下妖魔計麼?好好好,你倒說說,你得了這寶貝,要做些什麼事?”
道君愣了愣,沒有立即答他。
李雲心便繼續喝道:“想你也答不出。即便能答出,無非也是什麼統御羣妖、帶領羣雄振興妖族之類的屁話——可你問問看,誰樂意心甘情願被統御、被帶領?誰不願意自己做這天下間的主人!?”
道君略有些惱怒,也高叫:“你又有什麼高招?!”
李雲心嘿嘿一笑:“高招?高招可談不上——你、通天君,本該也都想得到!但你們被自己的私心蒙了眼,看不到罷了!我如今告訴你——”
“既然乾坤子母盤上的金氣流轉就可以調動天下氣機,那麼——就毀去了這乾坤子母盤,叫天下的氣機大亂!到那時候,世間將罕有什麼靈氣舒緩平和之處——處處都將充滿紊亂的亂流……”
“那些人修即便有功法又怎樣?能修行的處所將屈指可數,再無法成氣候了!到那時候……修行者在世間越來越少、人即便得了修行的法門在尋常處也修不出神通,更會疑心這東西到底管不管用、修行一途究竟存不存在——過個數百幾千年,怕是連有修行人這回事都要被忘掉、被當成笑談。”
“那時候……纔是我妖族真正崛起之時!”
他這些話說了,羣妖一時間皆震驚——他們可以想象列土封疆成一方妖王得無上法寶。可一切都是在“這個世上”所做的事。然而李雲心如今所說的輕巧的幾句話,竟是要將“這世上”本身都改變了。如此狂妄的念頭,哪裡是尋常人想得到的?
俄頃才終於有頭腦靈活些的妖王問:“……照你說的搞得天下大亂,豈不是咱們這些妖魔也很難受用天地之間的靈力了!?”
李雲心未看他。只冷哼一聲:“受用?如今這時候你們沒有功法,難道還受用了麼?天下靈力大亂——我們妖族失去的只有枷鎖和壓迫,得到的卻是整個世界!”
道君這時候終於叫道:“李雲心……你果真是心思歹毒!自己守不住這寶貝,就要別人也拿不去的麼!?”
李雲心冷冷一笑:“可不是麼。要不是你與通天君逼我逼得太緊,我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這個好法子——天下妖魔倒都該謝謝你了!”
“你想清楚了!乾坤子母盤,是可以操控天下的寶貝!”道君咬牙切齒道,“你倘若真敢毀了去——”
李雲心的臉色一凜,吐出幾個字來:“那你就瞧瞧,有什麼事情是老子不敢的!”
“你喜歡這寶貝?那麼就好好看着——”
他這話音一落,身形忽然變得模糊、閃爍起來。彷彿高空中忽然起了強風,要把他給吹散了。
可他這以天地氣機凝結而成的化身,豈是什麼風能夠吹得散的?
便是在同一時刻……遠處那雲山當中忽然發生某種變化。
第一個注意到這種變化的是地上的那些妖魔。他們未飛上天,因而可以看得到巨大雲山的下半部分——下半部分籠在夜色當中,本是烏沉沉的一片黑。
可是就在李雲心的化身閃爍起來的同時,沉沉的黑暗當中開始出現一些光點。
起初是一個,然後是兩個。接着三四個、數十個……數百個。
彷彿有許許多多的火花從雲山當中濺射出來,而云山本身,也變得微微發亮。就好像……其下隱藏了一團火。
可是在這樣遙遠的距離之上看到的“火花”,就不會是火花了。實際上那是隱藏在雲山厚重石壁之下的各條內部通道的外部出口。
有……可怕的火焰以及熱量,從雲山內部爆發了出來!
在此前的大戰中,許多的妖魔的確存了毀掉雲山的念頭。可就如同在江湖上流竄的盜匪一樣會有“殺上金鑾殿、做皇帝老兒的頭把交椅”的念頭一般,這種事情大概只能略想一想罷了。
——誰也想不到就在今日、就此此時,當真見識了這樣一幕!
整個大地都開始顫動起來。海量的土石自從雲山表面剝落、向下傾瀉,變成寬且厚重、巨大的瀑布。雲山的表面似被掛上了一道簾子,然而很快那簾子的下面,便有火光緩慢地爆發出來。
再過上幾息的功夫,諸妖王便可聽到震撼天地轟鳴聲、以及仿似雲山在悲鳴一般的、外殼變形所發出的巨大聲響……那李雲心他,當真毀掉了乾坤子母盤、毀掉了雲山?!
他怎麼做到的?!
眼前這一幕叫道君的大袍立即鼓盪起來,眼中發出駭人的紅芒:“李——雲——心——!!!”
然而這時候,李雲心那幻象已變得極模糊。面對道君的盛怒,只能留下短短的幾句話——
“我懂我懂。”他這幻象笑着說,“自己謀劃了這麼多年的東西,被我在你面前給生生地毀了——豈不是要把人活活氣瘋麼?哈哈哈哈哈——”
幻象一邊狂笑一邊散去。
而諸妖王也很快從極度的震驚當中回過神。
因爲極遠處那巨大的雲山也動了——似是可怕的爆炸驚動了裡面的什麼東西、禁制。這龐然大物開始搖搖晃晃地升起,試圖離開地面。
它要提前六日,回到天上去了。
而於此同時,他們真切地體會到,自己身周的環境開始發生某種難以言喻的變化。就彷彿他們從前身處一池平靜的春水裡。可如今這一池春水開始晃動、開始在池中打轉流淌。某些叫人不快的東西泛起來,池中的每一個人都開始搖搖晃晃——
但搖晃的不是身體,而是神魂。
神魂與外部的氣機有着千絲萬縷聯繫。這意味着……李雲心的確是說到做到了。
他既然無法掌控那乾坤子母盤,便將它毀掉了。天地之間的氣機開始變化、變得狂亂無序。這種變化對於世俗人而言極難覺察。或許只會發現某些家畜變得躁動、不安。但大概也僅此而已,不會有太多的影響。
可是對於另一些人,修行人而言——
在此後的漫長時間裡,這世間不再是處處皆可修行了。若無靈力充沛平和的、罕見的洞天福地,如同從前的劉老道一般的普通人將使不出半點神通。
倘若這個世界上有這個詞兒的話,該說——
末法時代,開始了。
李雲心的幻象一旦消失,道君終於發了狂。他的身周陡然綻放出盛大而燦爛的火光,整個人化成一條細線直往雲山的方向去、並且在沉沉夜色中發出可怕的嚎叫來:“李雲心!!我要你死!!他毀了雲山要出來了!!給我殺了他——不!活捉了本君賜你們赤霄宮的道法神通!!”
他發狂,卻還有一個人也發狂——正是那奪舍了玄境修士身軀的蘇玉宋。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噴吐着火光卻仍舊搖搖晃晃騰空而起的雲山,忽然從喉嚨裡發出宛若厲鬼哭號一般的叫喊——
“雲山!!雲山!!本尊的雲山!!本尊的天下!!本尊的……啊呀呀呀呀!!”
他仰天長嘯,呼號聲傳出上百里:“你害我妻子害我女兒毀我雲山毀我道統毀我天下啊啊啊啊啊——本聖同你不共戴天呀!!!”
這發了狂的共濟會遊魂、前聖人、如今的玄境道士,亦化成一道玄光,直往雲山處撲去!
道君與他瞧着都是玄境的修爲。如今當真起了殺意,聲勢極其駭人!
即便是白雲心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略愣了愣。這一愣,兩人便已飛遁了出數十里。
倒是那些妖王仍癡癡呆呆,一時間不曉得做什麼好——李雲心此前說的那些話他們都聽了。雖不是很明白,但也曉得有道理。到如今又見到他做成了這樣的壯舉——
當真毀了道士、劍士們的老巢雲山……心中當然要生出些——哪怕只有一點點的——“我輩望塵莫及”之情。
因此一時之間面面相覷,半晌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