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蘇州河,波光鱗鱗。月光灑在河面上。葉建新和梅三芹坐在河邊。梅三芹的手裡舉着一隻燈籠。
葉建新:“妮對我們就沒有一句實話!”
梅三芹:“我想她。”
葉建新:“咱們這次一定要堅定信心,不能再聽妮的了。妮永遠看不清自己在這個永無出頭之日的東西的實質!”
梅三芹:“可是她對馬其山沒有感情。”
葉建新:“那是因爲她先入爲主,白家那小混蛋鳩佔鵲巢,只要把白家小子搞倒搞臭,她心裡白鱉三盤踞的位置一空,馬其山就擠的進去!”
梅三芹:“我的心裡,總是打鼓,在妮面前,我總是缺點爲母的底氣。你說,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白家小子和我家妮就是天生一對?我們費盡心機拆散他們反而錯了呢?”
那時候,白天和葉林還很年輕。年輕的朝氣蓬勃像爬牆植物一樣爬滿每一個毛孔,渾身透着呼之欲出的活力。白天從院牆露出腦袋,葉林就在牆下的老槐樹下面站着,知了在槐樹枝上叫呀叫。白天在牆頭說:“我看你爸媽又去找馬其山去了。”
葉林頑皮地仰着頭,咬着嘴脣:“那我就嫁到馬來西亞去,好不好?”
白天深情地居高臨下看着葉林。葉林吃吃笑:“跟你開玩笑的啦,你下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白天輕車熟路奮臂而上,順着老槐樹爬下來。
白天:“什麼?”
葉林拉着白天的手,往屋裡走:“跟我來!”
葉林拉着白天掀開門簾進了屋,是一箇中式門窗木格的客廳。八仙桌上擺着一盆水仙花,其時暑熱花眠。八仙桌上的牆上掛着一幅八仙過海的傳統彩畫。客廳左邊是一扇偏門,葉林又帶着白天掀簾進了偏門,門裡是葉林的閨房,寶帳木牀,閨閣玩具。風箏、刺繡,案臺上鎮尺壓着毛筆字虯勁的宣紙。
葉林掩上門,看着白天。白天意識到了情緒的異常,躲閃着葉林的目光。
葉林:“咋?不敢看我?”
白天:“我有點緊張。”
葉林拉着白天的手,伸在自己的胸口:“緊張啥?”
白天不說話,垂着眼,呼吸就急促了。
葉林:“我的心在跳!”
白天不說話。
葉林:“想不想聽我的心跳?”
院牆下架着一個木梯,通往牆頭。梯子就在那顆老槐樹邊。葉建新,梅三芹和年輕的馬其山愕然地看着這個梯子。
一瞬間,梅三芹捶胸頓足地大哭起來,她撕打着葉建新:“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
夜裡,一隊燈籠在河邊穿行,一個淒厲的聲音從燈籠隊中傳出來:“妮呀!妮呀!別撇下媽呀!”
碼頭邊,一身農婦打扮的葉林和一身農夫打扮的白天踏上了一艘烏篷船。
船老大:“規矩都知道了?”
白天憨厚地點頭。
船老大:“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但竹葉幫的高利貸也忒狠了點。我固然收了你們的重賞,但幫你們逃出蘇州城的事,你們誰都不能說!”
白天又大點其頭。
船老大最後狐疑地看葉林一眼:“你們不是葉府逃出來的那對情人吧!葉家千金被白家小子拐走了,葉老爺子廣告通緝令!我可觸不起那黴頭!”
白天木訥地:“我,我們就是鄉下人。”
葉林也裝木癡呆呆地看船老大。船老大點點頭:“進艙!開船!”
白天和葉林掀簾入烏篷。
船兒順流而下,隔着簾縫,葉林看見梅三芹打着燈籠,在河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口中大喊:“妮呀!妮呀!”
葉建新率人在後追。
葉建新大喊:“婆子!你停下!”
梅三芹摔倒了,燈籠滾好遠!葉林的眼眶驀地涌滿淚水。她捂住嘴,不讓自己出聲。
岸上,葉建新扶起了梅三芹。梅三芹失魂落魄地看着河中順流而下的一船烏篷船有氣無力地喊:“妮呀!妮呀!”
河上,順流而下一艘烏篷船,葉建新和梅三芹就盯着那船。
梅三芹喃喃地:“六年前,妮就是坐那艘船走的。”
葉建新沉默不語。
梅三芹呆呆地:“這下,可滿六年了。”
葉建新:“六年零一個月!”
梅三芹:“妮打電話回來告訴我,她就是在這裡看到我摔跤,燈籠滾好遠。她坐在那艘烏篷船上,就淚眼婆娑地看我。她心裡也堵。”
葉建新:“這一次,我定要接她回家!”
姚小貝就盯着丁夢夢看。
丁夢夢:“你對我有啥不滿就直說。”
姚小貝:“我覺得這些天你亢奮了。”
丁夢夢:“我亢奮了,這不是你這老公的功勞嗎?”
姚小貝:“可是我沒有對你做什麼,你喜歡的自由,快樂,愛和誇獎我都沒有給你。”
丁夢夢:“看來你還是懷疑有人給了我什麼。”
姚小貝:“沒有嗎?”
丁夢夢俏然地看着姚小貝,無所畏懼:“有!”
姚小貝被丁夢夢的肝膽相照震懾,下意識覺得自己這炮開的有點冒失了,就說:“我只是給你調劑一下情趣而已。”
丁夢夢:“你老婆在外面有人了,你還情趣啊?”
姚小貝愈發覺得自己想多了,就抖擻了精神,爬到丁夢夢身邊:“這兩天也費老勁了,怎種不出糧來?”伸手去摸丁夢夢的肚子。
丁夢夢:“你老婆要去找一個洞天福地,這孩子不來,看來是天註定讓我了無牽掛。”
姚小貝:“你的那個洞天福地除了農場還有哪裡?”
丁夢夢:“還有桃花源地。”
姚小貝:“那個世外桃源的情郎長的咋樣?”
丁夢夢:“貌比潘安!”
姚小貝:“看來我得加把力拿出我的拿手好戲了,要不然,老婆被人勾引走了都還不知道。”
丁夢夢含春看着姚小貝:“你的拿手好戲只要還在,你老婆就是回蟠桃園做七仙女,也是不回的!”
姚小貝大喜,撲上去就扒丁夢夢的衣服:“那說定了!”
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一黑,再看的見東西時。已在牀下,腹疼如裂,意識到最後一瞬間被丁夢夢踹了一腳。丁夢夢坐在牀上不知所措地看着被她一腳踹飛的姚小貝。
姚小貝強笑道:“咋,又忘了我們結婚了?”
丁夢夢:“那時候他總是對我噓寒問暖,關愛無微不至,發乎本能。現在他的本能越來越下流。我不是指那個下流的意思。我是指上流,中流,不入流的意思。”
葉林:“然而你打算把精神寄託在一個虛無飄渺的夢中情人身上嗎?”
丁夢夢:“我有點害怕往前走。”
天空中,牽在丁夢夢手上的,是那隻花蝴蝶風箏。丁夢夢仰頭看風箏。
白天醉醺醺地回來了,葉林正獨自在客廳看電視,聽見門響,轉頭一看進來的白天那個狀態,大驚失色地起身迎過去,一邊扶換鞋的白天一邊小聲說:“你小聲點,別讓姚小貝和丁夢夢聽見。”
白天涎笑道:“姚小貝那個小流氓,當着我們的面就敢扛丁夢夢入洞房,我們又怕什麼?”
葉林不說話,白天一換完鞋了就把白天架到就在門邊的衛生間關上門:“你咋現在纔回來,你喝了多少酒?”
一邊說,一邊幫白天脫衣服:“你自己行不行?你自己還能不能自己洗澡?”
白天一陣反嘔,一頭趴在馬桶上就哇的一聲吐出來,跪在馬桶前。再仰起臉的時候,已滿臉鼻涕和淚水。淚眼婆娑地看着葉林。
白天:“老婆,我們走的過去嗎?”
葉林拽白天:“你起來,起來!先洗把臉!”
白天:“我心如刀絞!”
白天捂着自己的胸,被葉林拽起來,扶在盥洗池前洗臉,一邊含糊不清地在葉林給他洗臉的過程中說:“明天在哪裡?我今天陪了一個浙江來的客戶,他一口氣就買了富麗皇宛一層樓。他跟我說小白,人生的意義就在於奮鬥,當你登上人生的巔峰時,看到的世界,享受到的生活是不一樣的,絕不是指淺薄的錦衣玉食。就像我和他在同一場酒局喝酒,吃同樣的菜,喝同樣的酒,叫同樣的三陪。可他的感受和我的感受就是不一樣!他是志得意滿的感受,我是強顏歡笑的感受。最後一句話他沒說出來,是我自己腦補的。你說,小白是不是很失敗?”
葉林:“你小聲點!”
白天:“老婆,我看不到明天了。”
白天的精神瞬間崩潰,趴在葉林懷裡,嗚嗚地哭起來。
葉林不得不耐心地伺候白天脫衣服,間或讓白天自己扶着盥洗池站一會兒,自己如一隻敏捷的小貓開門閃身而出,拿到門口放在那兒換鞋的一個小木扎椅,回衛生間復掩上門。把小木椅放在蓮蓬下,扶白天坐在小馬紮上。開蓮蓬試好水溫,服伺白天洗澡。白天一直嗚嗚地壓抑地哭。
葉林:“在你看來,人生的巔峰是什麼呢?”
白天:“我只是想要一套房子,和我老婆有個窩而已!”
葉林:“當你感到累的時候,就擡頭看一下天空,你會發現,無論站在哪個角度看天空,天空都是一樣的。”
白天:“這是丁夢夢語錄?她的天空現在不也暗淡無光,需要編一個聊以慰籍的故事嗎?”
葉林:“我是說,人生的巔峰就在於任何時候,你都警醒自己有權利擡頭看天。”/
姚小貝揉着鼻子走回來,轉身掩門,對丁夢夢笑:“白天那小子還真挺能折騰的,都七年之癢了,還和葉林鴛鴦浴。”
丁夢夢躺在牀上看手機:“我聽葉林說白天壓力挺大的,葉林爸媽要來給白天拉清單。”
姚小貝:“那是個什麼意思白天整這出?末日狂歡?”
丁夢夢:“你不要旁敲側擊,我今天還沒過生理期!”
丁夢夢一言拒往近貼的姚小貝十萬八千里。姚小貝索然無味地坐在丁夢夢身邊,自己找補:“我哪是那意思。噢,就不相信我能和你有精神生活了?”
丁夢夢:“我枕戈待旦!”
姚小貝:“啥意思?精神生活就一定要對詩?對不上來就羞死?你知道現在我爲啥不喜歡過精神生活了嗎?你的謎太難猜。以前彩頭大,就猜的有勁。”
話還沒說完,就被丁夢夢脆生生打斷:“那你的意思是說現在就沒彩頭了?”
姚小貝知自己又言多語失,就說:“主要是現在我壓力大,應付工作都應付不過來,哪有多餘的精力還和過去那樣猜謎,猜中等級一二三。”
丁夢夢:“你壓力大,有白天壓力大?人家都七年之癢了,還鴛鴦浴,你花心思爲我們的生活增姿添彩了沒有?你只會狗啃食,每回你撲上來我總會毛骨悚然地想到阿黃!一點都沒有生而爲人的超脫!”
把姚小貝說得面容醬紫。
姚小貝:“那我沒有時間,你就不能經營一下我們共同的生活嗎?你以前那麼長袖善舞,揮手投足都帶着歌,生活就像唱歌。這方面我木訥,一直是你在維持,現在精神生活枯萎了,怎麼成了我的錯?”
丁夢夢:“酒逢知已飲,詩向會人吟!你現在變的不解風情了,便縱有萬種風情,又與何人說?”
姚小貝知丁夢夢嘴利,只好傻笑。
丁夢夢又說:“我總覺得白天和葉林有點蹊蹺,這不是他們的作風。”
白天淚如雨下:“我想回家!”分不清蓮蓬下哪是流水哪是淚水。
葉林:“你可以了!一會兒我給你煮碗醒酒湯。”
白天:“我想蘇州河了。”
葉林收了蓮蓬,給白天擦身子。白天坐在小馬紮上搖搖欲墜。
葉林:“你可以不喝這麼多酒,選擇是你自己的。”
白天又哭:“選擇是我自己的,這就是我的選擇。”
這回沒有蓮蓬水濫竽充數,流淌在臉上的全是淚水。葉林又給白天擦臉。然後給白天穿衣服,扶着白天開門出。見姚小貝和丁夢夢居然坐在客廳看電視,頓覺大窘,又怎奈何?只好硬着頭皮架着白天回屋,視姚小貝和丁夢夢若未見。白天卻神志不清,歡喜地和他們打招呼。
白天:“我還拉的動十石弓,飲得下五升酒!”
姚小貝和丁夢夢驚訝地看着滿臉醉態的白天,沒及反應,白天就被葉林架回屋了。
這回剩姚小貝和丁夢夢大窘了,立刻關電視起身回屋,互相埋怨。
姚小貝:“我說你就別打破砂鍋問到底了,你非說他倆有蹊蹺!”
丁夢夢:“是我說你就別打破砂鍋問到底了!你非要來聽房!”
屋裡,葉林服侍白天躺下了,拿了乾淨衣服出門,看姚小貝和丁夢夢已不在客廳了,徑直穿過客廳到衛生間脫下溼衣麻利洗了個澡。換上乾淨衣服到廚房衝了碗醋薑糖湯,端湯回來,白天已經睡着了,打着鼾。
葉林把湯放在窗臺,坐在牀邊看白天。白天在夢中很安詳,不時吧嘰一下嘴,嘴露微笑。不知道夢到了什麼。
葉林伸出手,握住白天的手,溫柔地看着他。
姚小貝:“這真不是白天的作風呀?他是不是發了一筆大的?口風還挺緊呀!”
丁夢夢:“我看就是白天壓力太大了,醉酒解壓。”
姚小貝:“解的了壓嗎?借酒澆愁愁更愁。”
丁夢夢:“你別操心別人家事,你多關心關心自家事。”
姚小貝:“自家啥事?我變得不解風情了?你春閨寂寞?”
丁夢夢:“你就不怕有一天你老婆真的給你拿一頂綠帽子回來?”
姚小貝嘻笑:“總得有能給我帶綠帽子的人,過的了你的精神潔癖。”
丁夢夢:“萬一有那麼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神呢?”
姚小貝仍嘻笑:“咋?柏拉圖啊?我支持!”/
張曉軍牽着風箏,一面張牙舞爪的海盜旗造型的風箏面,黑黑的背景襯托着白色森然的骷髏頭骨,栩栩如生,三D繪圖。一鬆手,直衝上天。
張曉軍的聲音隨着風箏直衝上天響起來。
張曉軍:“我現在挺好的。上次差點讓她抓住我。那隻花蝴蝶風箏成了她的戰利品。每當我遠遠地看到她高高地把風箏放起來,嘴角翹着發自內心的笑時,就覺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你會覺得,自己的天空露出了一道光,它必然驅散烏雲,重回藍天。在我拍過的她的長達六年的照片裡,沒有哪一年像她去年那樣黯然無光。就覺得自己的天空也隨之關閉起來。”
張曉軍牽着海盜旗風箏奔跑,風箏越飛越高。
丁夢夢猛一回頭,看到了窗外越飛越高的海盜旗風箏,她猛撲到西窗前,俯瞰大地。放風箏的人讓建築和綠樹遮住了。
姚小貝又站在丁夢夢身前,盯着丁夢夢疑慮重重地看。客廳就姚小貝和丁夢夢兩個人,丁夢夢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姚小貝看電視,電視屏幕上正在播出一個蘇打水的廣告。姚小貝又轉頭看盯着電視,臉露似笑非笑的丁夢夢。
姚小貝:“咋?病好了?”
丁夢夢看着電視不轉頭地:“本來就沒病。”
姚小貝又看電視,還是那蘇打水廣告,姚小貝耐心地看丁夢夢:“你看啥呢?”
丁夢夢終於把眼睛從電視上移到姚小貝臉上:“看廣告,咋啦?愛看!”
姚小貝:“上官醫生怎麼說?”
丁夢夢:“她肯定覺得是她的功勞唄,給我開的調月經不調的藥有方。”
姚小貝:“實際呢?”
丁夢夢嘴角含春:“實際上,有一個柏拉圖神人。”
姚小貝:“上官醫生沒說你什麼時候可以懷寶寶啊?”
丁夢夢剛有點好心情馬上被破壞了:“姚小貝!我可是一再給你機會了啊!你別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