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模式選擇
“當然了。還有一些小事。”
“凡參股萬兩以上的,未經允許,出海二年而不歸者,股份充公。”
“本朝沒有遷茂陵令,但參股三萬兩以上者,均要住在松江。”
“貿易公司所有艦船、大炮,均不得在海外建造。貿易公司不得招收非國人水手……總總這些,都算不得什麼大事,也就不必單說了。”
“你們日後倒是不用納稅了,一次性付清,買了壟斷權,進出口稅儘可全免。”
相對於前面兩個條件,後面的這些實實在在可以算是小問題。
劉鈺又開了個玩笑道:“本想着建言朝廷,貿易公司參股得利者,禁止買地,以免大量的金銀都流向土地而不是工商,奈何狗改不了吃屎,哪裡是不準吃就不吃的?我想了半天,不想讓其吃屎,就得弄塊更肥的肉,這纔是治本之法。”
商人們也不是分不清好賴,知道劉鈺比作狗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手裡的金銀。
他們多少也知道劉鈺很不喜歡把錢往買地租佃的方向上流,可實實在在是管不了,投資囤地租佃的利潤實在太高,而且長久保值,風險還小。
且看明亡順興,北邊雖是均田免糧了,南面不還是一樣,地歸舊主,難以撼動。皇莊雖滅、藩王亦除,地契卻持久,管他明清西順。
既劉鈺說可能會有更肥的肉,幾個商人對劉鈺的手段也算是有所見識,心中也自信了幾成。
即便當商人最大的夢想就是轉型當地主、考功名,可這些年也着實見到了一些新玩意兒,保不準真有什麼新的作坊可以獲利比買地更多呢。
“諸位,條件就是這麼個條件,再多的應該也沒有了。你們都有什麼想法,不妨說說。”
商人們交頭接耳地議論片刻,嗡嗡嗡的如同是一堆蒼蠅,雖然他們都會方言,可還算是給足了劉鈺面子,沒有用江浙吳語在那嘀咕,而是儘可能用官話。
劉鈺自顧自地端着酒杯自飲,儘可能不給這些商人壓力,等了好一陣,林允文出面說了幾句。
“大人,這條件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有一樣,若是我們聽話,又是造西洋艦、又是培養水手……可若是將來朝廷大手一揮,說我們與民爭利,放任貿易。那放任之下,他們一不需要造厚板的船、二不需要培養水手,那貨運成本定是原低於我們。”
“到時候我們競爭不過,再扣一個我們與民爭利壟斷無能的罵名,儒林結社的輿情一邊倒……我們可就慘了。京城勳貴可以參股,亦可撤股,到時候他們造便宜的福船,用更廉價的水手,我們哭都沒地方哭啊。”
“所以,還請大人給我們個準話,亦或是朝廷能不能白紙黑字地寫清楚?”
這正是商人們最擔心的地方,這些條件都可以答應,但前提是對等的權力也要確保。
他們出錢出人出力,甚至可能要參與朝廷將來與荷蘭人的對抗,結果等到用完之後,一紙“與民爭利”的大義一扣,直接拆解亦或是允許私商出海,那就要賠死了。
只是他們的要求,讓劉鈺覺得有些可笑。
丹書鐵劵都未必有用,白紙黑字當個屁用?
真有本事,就靠暴力把自己打成統治階級。
沒那本事,就算朝廷給了白紙黑字也還不是隨時能撕?
老想着朝廷開恩守信,着實是費拉不堪。
但這話此時還不能說,否則自己就是鼓動商人造反。
這件事的關鍵,還是要落在京城勳貴圈子裡,以及他這個保人、潤滑劑的態度。
看似給貿易公司的壟斷權增加了諸多條件,像是防賊一樣,實際上還是把商人階層身上的鎖鏈解開了一些。
商人的政治力量太弱,需要找一株大樹。
文官不世襲、政策經常變,人亡政息的事見得多了,今日支持明日反對。最好的大樹就是和那些世襲的勳貴利益綁定,維繫政策的延續性。
大順不可能允許大順出現VOC、BEIC這樣的有權、有錢、有軍隊、有戰艦、可以徵稅和成立政府的貿易公司。
所以要學的話,大順其實更適合西班牙的模式。政府和大貴族主導,商人因爲軍事義務太重而不想參與。
西班牙玩脫了,是因爲西班牙對自己本國的工商業水平沒點數。
西班牙曾經坐擁金山,缺錢了挖就是;而大順也坐擁“金山”,只不過這金山是大順的手工業。
西班牙要是有此時大順江蘇一省的手工業水平,他的殖民和貿易政策就玩不脫,反而會蒸蒸日上。自己本國手工業水平什麼樣心裡沒點數,就出臺些禁止外國貨去殖民地的法案,要能執行的了纔是見了鬼了。
觀英荷模式,不是不好,而是不現實,劉鈺在朝中,只能帶着鐐銬跳舞。
大順皇帝就算再開明,也是封建帝王,不可能允許一個有軍有錢有政權有海外領地的龐然大物的。
林允文所代表的商人們,現在不擔心士紳大族們將來搶食,而是擔心將來勳貴們一腳把商人們踢開,用後即棄。
比如到時候朝廷直接放開競爭,股價就會暴跌,到時候勳貴們稍微用點手段,就能花錢買到手。
貿易公司因爲要承擔預備役水手和武裝商船的軍事義務,導致成本過高,放開競爭對他們並不“公平”。
若那些眼紅的人一擁而上,名正言順說他們與民爭利,他們到時候也只能束手投降。
這個事商人們想的倒是遠,可實力還差得遠,也根本沒想過諸如“你敢違約我就殺進紫禁城逼你承認”的想法,翻來覆去所能想到的也就是期待朝廷開恩守諾。
劉鈺也知道自己這個保人不好當,面子和信譽雖有幾分,說服力卻也沒有強到這種程度。
“諸位,有道是,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這一次米子明從瑞典回來,你們也該知道西洋貿易若壟在手,獲利有多少吧?”
“咱們說句難聽的,漢不過四百年基業、明不過二百載安樂,歷朝基業尚沒有做那麼遠的打算,你們想的未必太長遠了。”
“你們當朝廷非要你們答應那兩個條件是爲了什麼?若只是攻伐倭國,你們也不想想,用得着那麼多後備水手嗎?若是這時候擔心這個,倒真是杞人憂天了。”
這話實在算不上承諾,可也多少算是一種奇葩的安慰。
商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在背後壟斷權的巨大利益上,總算都笑了起來。
心想的確如此,有道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莫說朝代,就是當年的七宗五姓,不也無非數百年而已,也實在無需考慮太久遠的事。
古人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又說富不過三,如今實在不必想着太久遠的事。
又想着若是朝廷真的有心開拓,鳥不盡必不藏弓,西洋遠在數萬裡之外,誰知道猴年馬月方能到鳥盡兔死的程度?
聽劉鈺代替朝廷提出的兩個條件,商人們自也明白朝廷的目的。
徵用船隻自不必說,那非要建造西洋樣式的軟帆船,也是爲了大批量的培養水手。
若是隻靠海軍培養,是要花軍餉的。
但要是貿易公司和海商們培養,戰時就可以直接強徵,開戰再發軍餉,不開戰的時候,水手的工資由海商出。
這裡面就不只是單純的商業和金銀了,而是涉及到朝廷將來的方略。
只要朝廷的方略仍舊是對外擴張,商人們覺得自己就是安全的、被朝廷重視的;若是朝廷哪天不擴張了,便是鳥盡弓藏的時候了。
海外擴張,他們應該是最支持的。
商人們又商量了一陣,便道:“大人,既如此說,我們聽從便是。既要造艦,我看還是造大船的好,如同西班牙人那樣的大船最佳。”
“今日可以用來對倭貿易,明日說不定也能用到西洋貿易上去。若爲遠洋,造價是稍微高了點,可未雨綢繆,有些時機轉瞬即逝。真要到有時機開拓貿易的時候,卻無可以遠航的大艦,那不是追悔莫及嗎?”
劉鈺見他們很上道,讚道:“說得好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考慮過西班牙模式的利弊,大船貿易怕的是狼羣一樣的私掠船。這一點至少在東洋、南洋,大順的海商不需要考慮這個。
東南南洋,沒有一個英國和荷蘭,也就不用擔心狼羣一樣的私掠船。
西班牙模式的許多劣勢,在大順這邊都不存在,借而用之,正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而且將來真要走出馬六甲,這船當然是越大越好。
“看來諸位也都沒什麼異議了,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日後貿易公司的造艦,儘可能造遠洋大船吧。威海的造船廠還是可以滿足需求的,只要錢到位,船不是問題。”
“其實說實在的,諸位這一次賺大了。倭國一旦開國,你要知道可不只是原本的那些貨物。”
“遼東的冶鐵廠、玻璃廠,這些原本不能入倭的物件,也都可以售賣。獲利不會少的。”
“造艦、水手,亦算是你們出錢替朝廷養預備役。朝廷只要還要往外打,你們便有好日子過,且放心就是。地球這麼大呢,還怕無國可戰?”
“萬事俱備,至於你們能不能壓得住可能出現的倭寇、海賊、走私犯,那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