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能這麼簡單就原諒了盧中植當年迫不得已的絕情。是很多原因拼湊在一起的效果,從十幾年前房盧兩家遭逢變故,她從房家帶子出逃的時,對她爹也是有過怨恨的,尤其是在生下遺玉又發現她是個傻子之後,對那些害的他們母子淪落之人的恨意更是漲到了極點。
可是隨着遺玉腦子變得正常,一家人的日子越來越好,以往種種雖不能全忘,可她也不再執着於恨念。子女平安,又都懂事聽話,作爲一個母親,所求不過如此,只有在偶爾回顧往事的時候,她纔會覺得心中刺痛。
盧氏是十八歲纔出嫁的,雖然盧中植是個嚴父,可他對待她與其他三個孩子相比卻是慈多於嚴,生恩養恩,合在一起,這十八年的父女之情也不是怨恨能夠抵消的。
且他當年並沒有直接傷害到盧氏母子,盧中植在得知她失蹤之後,足足尋找她至今。又因此斷了一挑腿,她心中本就不多的怨,也被他的行爲所感動,雖不能將事情完全看開,可卻是願意認他這個爹的。
“爹,您是怎麼找到我的?”盧氏冷靜下來後,纔想起問這個問題。
盧中植微紅的眼中露着笑意,“當年新皇登基後,我雖辭官遠走,可在京城還是留有鋪子的,你可還記得盧正那小子,他誤打誤撞見着了我那孫女的荷囊,認出上面咱們自家獨有的標記,之後爹得了消息,就帶着你二哥二姐進京查探你們的消息。”
只要有了線索,對他來說找人很是容易,可難的卻是連線索都尋不找,十三年前因要做戲給安王看,他便沒敢多在京中留人,卻不想接到女兒不見之後,已經是離事發過去了兩個月。
盧氏聽了他的話,有些緊張道,“您見過那幾個孩子了?”
盧中植嘆了一口氣,道:“我還沒有見過,不過你二姐偷偷跑去找了他們一回,嵐娘啊,你是養了幾個好孩子。可是脾氣卻個個似你一般,倔的很。”
盧氏隨口接到:“那不也隨了您。”這話說完她才覺得有些太過隨意,這會兒雖已經把過去的事情都說開了,可父女倆畢竟相隔了十三年,說話有些放不開。
“哈哈,對對,隨我。”盧中植臉上卻沒一點不快的樣子,很是高興地笑了兩聲,“嵐娘啊,你跟爹說說,你都是怎麼對孩子們說爹的,你二姐揹着我去找人,卻被你那一對兒女給氣哭了回來,只說是他們不認她。”
盧氏一愣,“女兒也沒同他們講太多,俊兒和智兒是知道您當年給女兒寫了斷絕書——呃,”她有些尷尬地頓了頓,“玉兒則是根本不知道這事情,只當是您辭官以後就不知去向了。”
盧中植眉頭一皺,“你跟那倆小子講了爹給你寫斷絕書的事情?”
盧氏臉色有些古怪,“不是女兒說的。是、是盧智小時候自己翻出來的。”
那封斷絕書她一直保存着,就算從房家出逃也沒忘了帶在身上,雖說斷絕書一出,恩斷義絕,可是被斷絕書劃出族譜、罰出家門的,只要族長願意親自開壇祭祖收回那書箋,那就能夠挽回,儘管當年她被親情拋棄,卻未嘗沒有保存着一絲微弱的希望。
“你還留着那東西?”盧中植心中一震,他只當這女兒當年恨他,肯定早就把那東西撕成碎片了,“如此正好,也省的爹再去造一份,等下你就去把那東西尋了出來,晚上跟爹回長安去,明日一早爹就開壇祭祖。”
“爹?”收回斷絕書的事情,可是隻有族長才能做的,他們盧氏一族早就在盧中植這最大的一系遷出長安後沒落了,現下也不知道正本的族譜在誰手裡。
盧中植捋了一下白鬚,道:“不必多慮,你叔公當年是同我一起走的,後來他老人家仙逝,族譜就傳到了我手裡,現下既然找到了你們,自然是要重新編進族譜裡,還有我那三個孫兒,咱們盧家的骨血可不能外流。”
自他探得盧氏給三個孩子都改姓爲盧後,心情很是激動了一陣,他那兩個兒子不爭氣。可他閨女卻是一下子就給她養了三個好孫兒出來。
盧氏聽他這麼說,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她本人是想歸族的,可是她還有三個孩子,想到盧智對她孃家的態度,她也不確定他們知道這事情以後,是否願意回本家,若是不願意,她是不可能去強求的。
“爹,這事情,還得讓我和幾個孩子商量商量。”盧氏咬咬牙,還是把心裡話說了出來。
盧中植臉色一繃,“你是他們親孃,這認祖歸宗本就是該你這做孃的做主,難道他們不同意,你們就不回家了?”
作爲一個士族大家的大家長,盧老爺子是威嚴慣了的,他雖然心疼女兒和孩子們,可是卻也有着他的堅持,這認祖歸宗的事情,他已經盼了十三年,多一天,他都等不下去了。
盧氏見他爹來氣。也斂了神色,堅持道:“爹,只有這三個孩子的事情,我是半點也不能勉強。”
“哼!”盧老爺子冷哼一聲,繼續板着臉。
父女倆剛纔還都和顏悅色,只是一句話不合,就開始大眼瞪小眼起來,盧氏性子是比前些年溫和許多,可骨子裡還是拗的很。
半晌後,先敗下陣來的卻是盧老爺子,“唉。好了好了,這麼些年沒見,你還要給爹臉色看,不就是要看看那幾個小的怎麼說麼,那爹就再等等。”
盧氏見他先鬆口,驚訝之餘更多的卻是真切之感,記憶裡那個已經同她走的很遠的父親似乎真的已經回來了。
這麼想着,她神色也緩和下來,“您放心,我那三個孩兒都是深明事理的,只要把事情與他們講清楚的,他們肯定會想通的。”
盧老爺子還能說什麼,只能有些無奈地點點頭,他實在虧欠這個女兒太多,狠不下心來去爲難她,只是據他所知,他那大孫兒似乎是對他們頗有成見,就怕到時候這認祖歸宗一事沒有想象中容易。
兩人達成了共識,盧氏纔有心思問別的,“對了,爹您在京裡還留着鋪子麼,當年你們遷走後女兒還找了一陣子,咱們家原先那些鋪子不是變賣了就是空的。”
盧中植苦笑一聲,“我的兒啊,那時爹是要到江南去給皇上拉兵馬去,自然是要大把的銀子,多數產業都抵成了錢財,就留下那一間鋪子也是改頭換面,瞞着安王眼線的,你又怎麼能尋到。”
盧氏聽他這麼說,只當是本家已經沒落,又想到當初長安城的鐘鳴鼎食,心中微澀,看着眼前滿頭白髮的老人,溫聲道:“爹,女兒現下手裡還有不少銀子,等下就取了給您。咱們今後日子也會越過越好......”
盧中植臉色有些怪異地看着盧氏輕聲安慰他,雖然心裡是挺舒坦的,但似乎他這閨女是誤會了什麼,“嵐娘,我要你的銀子幹嘛?”
盧氏只當是她爹不想讓她知道自家的窘境,“您就別瞞我了,您跟女兒說句實話,咱們家是不是隻餘京中那一間鋪子,別的都沒有了?”
盧中植眉頭一皺,“誰跟你說的,咱們盧家再沒落也不可能悽慘到那地步。”
盧氏一怔,“您不是說當年咱們的家產都變賣了麼?”
“哈哈,傻孩子,你只當咱們家是隻進不出的嗎,那要你兩個哥哥有何用處,你也不想想,若是財力不夠,爹還怎麼打探你們母子的消息。你放心,咱們在京的產業雖不多,可爹昨日才面聖過,皇上在京城給我撥了宅子,京外也劃有良田,絕對餓不着你們母子。”
盧氏臉上一紅,隨即有些驚訝道:“您見過皇上了?”
“嗯,自你出事後,爹也只回過兩次京,一次是安王篡位之時,爹帶了兩萬兵馬圍了這長安城,一次就是六年前,得了你們在京城的消息,不過可惜尋錯了人,這第三次爹回來卻是真的找到了你們,也不打算走了,爹雖有國公的勳位在,官職卻都是辭了的,自然是要向皇上討個旨意。”
盧中植這麼對盧氏解釋,可是他仍有話沒有說出口,他雖在京城只留有一兩處暗樁,可卻都是一等一的密探,幾日內就把盧家兄妹在京城所遇的事情查了個七八成,在痛惜兩個孩子吃苦之餘,更多的卻是驚訝。
盧智憑着一己之力在那藏龍臥虎的國子監裡扎穩了腳跟,短短三年就暗自結交了不少勢力,周旋於幾派之間暗自謀劃了幾起大事,雖不是片葉不沾身,卻也沒讓人抓住過把柄,遺玉作爲一個小姑娘,更是心思細膩沉穩,又才學兼宜,比起男子也不遑多讓。
只是他們到底是無權無勢,已經被扯到了某些事情中無法脫身,他這老頭子若是再晚上個一年半載地找到人,不知這兩個孩子又要受多少罪。
“嵐娘,你今晚就跟爹一起回長安可好,早些找了那幾個孩子說清楚,也免得爹日夜都記掛着這事。”
盧氏點點頭,而後一拍額頭,“爹,俊兒可是在家裡住呢,這都中午了還沒回來,我喊小滿去尋他。”
“好。”盧老爺子來前已經得了信兒,知道有個孫子是在家中的,這孫子雖不如另外兩個打眼,但據說是個好武的,到也對了他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