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盧老爺子同盧氏父女已經相認。同一時間剛吃了午飯回到坤院的遺玉卻在發愁,不是爲了讓她頭疼的數術課業,也不是爲了到了這會兒仍然時不時找上門讓她引見盧智的同學,而是因爲剛纔守院僕婦轉交給她的一件東西。
平放在桌子上的是一隻五寸長且散發着淡淡香氣的檀木盒子,盒中端端正正躺着一張兩寸寬窄的精白木片,比尋常紙張要厚上一些,四周漆有金彩,上面用着極其飄逸的字體寫了兩列字,一列書“國子監書學院盧遺玉”,一列書“八月十五戌時魏王府”。
她伸出兩根手指把這薄薄的木片捏了出來,又看了一會兒,想要說服自己這不是那傳說中的魏王中秋宴會的帖子,可事實卻是,手裡這東西怎麼看怎麼像這幾日被炒的火熱的宴帖。
“唉。”她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夜宴什麼的,她實在是已經過敏了。
“小姐,你怎麼了?”陳曲站在一旁看着,遺玉盯着手裡那塊木片看了至少一刻鐘,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嘆氣的,她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沒事,”遺玉把那白色的木片重新放回檀木盒子裡。揣進袖袋,“小曲,我出去下。”
她覺得還是去問問盧智好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開宴前一日,她莫名其妙地收到這宴帖,怎麼看都不像是件好事。
到了乾院讓守門僕人進去喊人,遺玉站在院門外等候,低着頭看着地上的青石板路面,腦子裡還在不住地想着這帖子的事情。
“盧小姐。”
遺玉擡頭看見站在自己身前三步處的杜荷,點頭應道:“杜公子。”這杜荷自從小黑屋事件後,一直對她都很客氣,雖有幾分自來熟卻也不讓人覺得討厭。
“你這是在等盧公子吧?”
“嗯。”
“我正有一事要找盧小姐,最近我寫字頗有些不順,想到上次書藝課上先生讚了你的課業,想借來觀摩一番,可是方便?”
杜荷笑容很是溫和,長相雖不若杜若瑾那般鍾靈俊秀,可是也有他哥哥的三分氣質在,一笑之下更是像了五成。
遺玉只是想了想,便應下了,不過是借篇課業去看,她每日至少都練上三五張,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見他答應,杜荷便沒多留,轉身進了坤院,正好與剛從裡面走出來的盧智打了個照面。兩人只是點頭一禮便錯過身去。
“怎麼了?”吃了午飯回院後,他本準備小憩一下,可還沒剛寬衣躺下,他小妹就找了過來。
遺玉伸手扯了盧智的袖子,把他拉到了附近偏僻的牆角處纔開口。
“哥,你那紅貼是什麼模樣的?”她尚存着僥倖心理,盼着那盒子裡的宴帖不過是誰在藉機捉弄她。
盧智直接從袖袋裡面抽出了一張兩褶的品紅色的紙箋遞給她,遺玉接過仔細看了,臉上漸漸有了笑意,這紅帖子雖然做的華麗,金邊銀邊也鑲了不少,可是跟她收到的那木片可是沒什麼類似之處,就連上面寫的字也不大一樣。
遺玉嘿嘿一笑,把帖子又遞給他,“給,沒事了,我回去了啊。”她就說嘛,這次宴會這般重要,怎麼臨門了又發了一張出來,若是她信了,到時候跑到王府去赴宴。指不定因爲拿張假帖子去濫竽充數被人抓了起來。
她轉身要走,卻被盧智一手又勾了回來,“怎麼做事不清不楚的,說說,爲何好好地要看這帖子?”
遺玉輕嘆一聲,一邊嘀咕一邊從袖袋裡掏出那隻檀木盒子遞給盧智,“也沒什麼,就是有人託僕婦轉了這東西給我,造的還挺像那麼回事兒,我差點就信了,你說這是誰出的點子,弄個假帖子給我,介時——”
她剩下話沒出口就被盧智打斷,“這是魏王府此次發下的白帖,是真的。”他們這邊有三個收了白帖的人,這白貼上的字跡他一認便知真假。
遺玉微微張着小嘴,半點才擠出來兩字,“真的?”
盧智點頭,隨即皺眉道:“怎麼這個時候又發了白貼,還是發給你的,雖說已經發下的二十三張白帖也有三名女子,但那些都是長安城裡有名的才女,怎麼也輪不到你啊。”
遺玉聽前面的話還在點頭,到了後面卻是輕輕翻了個白眼,她當然知道輪也輪不到她,但是也不用這麼直接地說出來吧。
於是她忍不住酸聲道:“大哥,除非是這書學院裡還有一個叫盧遺玉的,不然怕就是你小妹我了。”
盧智也不在意她的怪聲怪氣,把帖子放在盒子裡遞給她。“收好了,明日同我一齊赴宴。”
“啊?”
盧智眉毛一挑,“怎麼,不想去?”
“自然是不想去的,你說這與宴的人都是魏王親選的嗎,怎麼好好的把我也給算上了。”
盧智眼神一閃,解釋道:“也不全是,一些提前十日收了帖子的應該都是殿下親選,大多數都是宴會前五日收了帖子,像你這種前一日收到的我也是第一次聽說...好了,帖子都收了想這麼多也沒用。”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遺玉嘴巴一撇,嬌聲道:“大哥,不去不成麼,就當我沒收到行不?”
面對她難得一顯的撒嬌,盧智眼皮子都不帶眨的,淡淡看着她,反問道:“你說行不行?”
遺玉臉色一垮,她當然知道不去不成,一個公主的夜宴都推不了,現下可是一個得勢皇子辦的宴會,又是專門指名道姓地給她正式下了帖子。
“好了,”盧智伸手一掐她皺起來小臉。“陪大哥一起去不好麼,這中秋宴去年我也去過一次,還是很有意思的,到時候你也不用做什麼,魏王府不比高陽的宴會上,沒人敢放肆的。”
遺玉把這事情在心裡想了一圈,抓不住苗頭,聽盧智這樣安慰她,又想起昨日中午在茶社的事情,心中頓時一定,當下對他道:“既然肯定要去了。大哥就把你們昨日計劃的事情與我講了吧,到時我也可以幫幫忙。”
哪知他卻搖頭道:“不用,你到了那裡只管觀景賞月就是,中秋宴上沒那麼多規矩,氣氛倒是輕鬆的很,也沒人強求你做什麼。”
遺玉沒想到他會拒絕,疑惑的同時心裡也有些許的不舒服,覺得自己好像被他排除在外了。
不過這點不舒服也只是一晃即逝,盧智的事情她向來不會過多幹涉,如果他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她是不會拒絕,可如果他拒絕了自己的幫助她也不會強求。
“好吧。”
見她應下,盧智臉上也有了笑意,遺玉卻不知爲何,心裡隱隱約約有種奇怪的預感,這宴會一定不會如她大哥所說那般輕鬆的。
傍晚,坤院的守門僕婦前來敲門,中午才收了白貼的遺玉這會兒見了僕婦就想皺眉,生怕她再給自己帶來點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盧小姐,宿館後門有人找。”好在這回僕婦只是來傳個口信。
遺玉將手中書卷放下,心裡疑惑這個時間會是誰來找她,“說是什麼人了麼?”
“沒說,是門房的人來傳的話。”
“嗯,我這就去。”
出了門的遺玉還在猜測着來人,快走到宿館門口卻見對面乾院方向走過來一個人,等到近的看清面孔,兩人相視一眼,同時張口道:
“有人找你?”
問完皆是一愣,而後一起轉身出了大門,夜幕落下,在門上四盞燈籠照應下,兩人一眼便看見站在街對面馬車邊上的人影,連忙迎了上去。
“娘!”
“娘您怎麼來了?”
馬車邊上的人正是才從龍泉鎮趕來的盧氏,將近半個月沒見面,她一邊應着一雙兒女,一邊伸手拉着兩人接着不遠處光亮上下打量了一番。
“娘找你們有事——玉兒,我瞧你怎麼瘦這麼多?”盧氏皺着眉頭,伸手摸着女兒的小臉。
遺玉因十天前經歷了那場險境。連喝了兩日苦藥之後幾日吃飯就有些食不知味,這會兒是在夜裡,看起來的確很是清瘦,不過這個中原委盧氏是半點也不知道的。
“娘,我都十幾日沒見您了,當然會瘦,看來得讓哥給您畫個像,女兒隨身帶着,也好過想您想得飯都吃不下去了。”遺玉有些委屈地道,伸手摟着她孃的腰,把小臉埋在她胸前,對於盧氏她從來是不吝嗇撒嬌耍賴的。
這話雖然是誇張,可盧氏聽了卻舒坦,眉眼都是笑,一手輕輕在她背上輕撫,嘴裡卻打趣道:“合着你餓瘦了都是孃的錯。”
“可不是嗎。”
母女倆黏糊起來沒完,盧智在一旁張了幾次嘴都沒找着插話的機會,於是輕咳了一聲打斷她們的親熱,“娘,是什麼事需得您這麼晚跑來一趟?”
盧氏臉上笑容一頓,又輕拍了兩下遺玉的背把她推開,來回在兩人臉上一掃,“咱們上車說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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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智一手撩開車簾,伸出另一隻手打算先扶盧氏上去,餘光在車中一掃,雙目陡然眯起。這車廂不比往日龍泉鎮上的馬車,很是寬敞,車中兩角各掛着一盞泛着黃光的吊燈,車裡坐了一個人,一個滿頭白髮的六旬老者。
“大哥?”遺玉站在馬車一側,並沒看見車裡的動靜,見盧智頓住不動,出聲喊道。
盧氏卻有些緊張地看着自己兒子的表情,見他一鬆手又把車簾放下,忙一把扯住他的手臂,“智兒,咱們先上車,好嗎?”
盧智扭頭看着他娘夜色下有些模糊不清的臉,眼睛裡閃過一些莫名的情緒,“好。”他伸出手來再次將簾子掀開,然後扶着盧氏坐了進去。
之後轉身對着正待張口詢問的遺玉道:“上車再說。”
寬敞的車廂裡坐了四個人,遺玉坐在盧氏身邊,聽着正坐上那個一臉嚴肅的老人極有條理的敘述,臉上同盧智一樣沒有表情,可是心中卻如驚濤駭浪一般翻騰了起來,時不時掐一下自己的大腿,以確定這不是在做夢。
盧中植把當年的事情的經過前後講了一遍,直到他說完,車廂裡才又靜了下來。遺玉垂着頭看不見臉上的表情,盧智則是面無表情地同盧老爺子對視,盧氏來回掃他們兩遍,不知如何開口打破這有些沉悶的寂靜。
一老一少就這麼對看了半天,盧智有些平淡的聲音才響起,“你說完了?”
盧中植大概是早料到這孫子難搞,並沒因爲他帶着不敬的態度而生氣,“嗯,事實就是如此,外公希望你們能回家來。”
盧智並沒回答他,扭頭看着盧氏問道:“孃的意思呢?”
盧氏本來是想着不論幾個孩子認不認得她爹,她都是要認的,可是這會兒被盧智一問,卻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吱吱唔唔了半晌她才答道:“智兒,當年的事情你外公也是逼不得已,你、你......”一個“你”字連說了幾遍,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孃的意思是,您打算回去?”
盧氏擡頭看了一眼她爹,盧中植一時沒控制住,眼睛一瞪,大有她敢不承認就發脾氣的模樣,卻不想被他這麼一瞪,盧氏頓時就來了氣,她本不是什麼藏的住話的人,因爲太在意孩子,這會兒又陷入父親和兒子兩頭爲難的境地,正感頭疼,她爹又用眼神威脅她,當下一擡頭,對着盧智道:
“娘聽你的。”
盧中植差點沒被她氣的背過氣兒去,中午那會兒他已經先見了盧俊,那孩子聽完他的解釋,也只說了一句話——“我聽我大哥的。”
盧智臉上頓時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扭頭看着盧老爺子。
可就是這絲笑容落在盧中植眼裡卻不那麼是滋味了,大有種挑釁的意思在,頓時他一張臉拉黑下去,沉聲道:“你們這個家還有規矩沒有,做孃的還要聽小子的話!”
平日裡盧老爺子要是在家裡這麼發脾氣,兒女和下人們那可是要跪倒一地的,可偏偏這車廂裡的三個人都不怕他,一個一臉淡笑的看着他,一個撇開臉去,一個則低着頭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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