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這幾日很是煩惱,自從家中多了一隻幼鷹以後,她的除了練字刺繡外的日常生活又多了一項任務,那就是給小鷹晴空找吃的。衆所周知鷹是肉食動物,前幾日盧氏拿了粟米餵它,晴空寧死不屈的樣子才讓遺玉想到了對方的伙食問題,家中本無閒錢,一個月也難得吃上一次肉食,更別提是一隻鳥了,最後還是盧氏提出如果他們要養這隻“鳥”就必須負責抓蟲子給它吃。
遺玉還是十分想留下這隻被盧智取名爲晴空的小鷹的,但卻在捉蟲一事上犯難,女孩子多數都怕蟲類,她雖不大害怕但也對近身接觸這些東西敬謝不敏。想要找兩個哥哥幫忙,大哥不願意浪費時間在這種“小事”上,二哥一聽還要找蟲子立馬支持盧氏把晴空放回山林,他倒不是害怕,而是堅持認爲捉蟲子喂小鳥的舉動太過幼稚,遺玉聽了他的原因後,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喂小鳥一事在他的日常行爲之中還算是比較不幼稚的。
於是最後捉蟲喂鳥的任務還是落在了遺玉身上,這會兒她就正在跟田地裡的幾隻蚱蜢奮鬥,遠處盧俊靠在一棵大樹下看書,家中的大黃牛在他附近低頭挑草吃。
遺玉輕手輕腳地蹲在田壟邊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雜草叢中,直到看準了那有些稀疏的草叢間一抹黃綠竄過,便飛快地扣下雙手,無奈這隻蚱蜢輕功實在了得,兩條小細腿輕輕一蹬就在她的兩座五指山落下之前逃的無影無蹤。
她喪氣地回頭看了一眼悠閒無比的盧俊,深吸兩口氣沒能壓下心中的煩躁,於是一屁股坐在了草叢裡,上半身後仰平躺了下去,睜着一雙大眼看着頭頂的天空開始發呆。
沒有工業污染的天空是蔚藍的,是與上輩子她看過的夾雜着灰黃的藍色截然不同的清澈,如果不是那幾團雲紗的襯托,幾乎要讓她產生自己是在看海的錯覺。這幾日她總是心神不寧的,好像自從知道了自己與其他人大不相同的血液之後,她就開始變得浮躁了,從帶回晴空那天后她試着實驗了好幾次,結果都不約而同地證明了她的血液確實對植物有着比催生劑還強的作用。
家中小院牆角的兩棵雜草都在“喝”她拿水稀釋過的血後猛躥了半截高,更別提現在後山林中的山楂樹了。
總的來說一滴血拿一碗水稀釋之後作用會弱上七成,但就是這剩下的三成澆灌在十幾棵山楂樹的根部,也都在兩天之內讓它們重新長出了果實,看來稀釋後的血液仍然有作用,只不過是延緩了植物生長的速度罷了。盧氏在知道後山山楂重新長出之後先是吃驚,後直覺將這種現象歸屬於該植物的特殊性上去了,家中除了遺玉以外的三人都對此十分欣喜。
此時離他們停止賣糖葫蘆已經有半個月了,但由於工具都是現成的,盧氏昨日興高采烈地去集市買了兩罐子糖回來,又重新開始搞起了食品加工,今天一大早就帶着不用到武館去的盧俊跑去了縣城,算來那些山楂也夠他們賣上幾日了。
由於血液的特效,她也算找到了一條讓自家發家致富的捷徑,按說她應該感到高興纔是,無奈人總是患得患失,一旦擁有了,就會擔心什麼時候會失去,這幾日她思前想後實在是想不出萬一哪天她的血就沒了作用,那豈不是從白白歡喜一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想的太高了,摔落時候也會更難爬起來,於是這原本的好事就變成了她煩惱的根源。
陷入沉思的她耳中傳來幾聲“哞哞”牛叫,緊接着就是一陣慢慢靠近的腳步聲,耳邊草叢一陣摩擦聲之後,她的右手邊躺下了一個人,同她一起仰視着一碧萬里的天空。
過了半晌也沒見對方說什麼,遺玉想了想首先開口問道:“大哥?”
盧智嗯了一聲,接着用小男孩特有的清亮嗓音對她說:“我看你抓了半晌一隻蟲子也沒捉到,今天晴空恐怕要比昨天吃的還少了。”
遺玉聽了他的話偷偷撇了一下嘴,然後埋怨道:“大哥二哥都不幫忙,自然抓的少,晴空吃不飽就怪你們好了。”她倒是難得對兄長使下小性子,感覺還不賴。
“那就讓它怪我們好了,你若真煩了做這個,我還是會幫你的。”
遺玉立馬精神了不少,一骨碌從草地上爬了起來,對着依然躺在地上的盧智說:“大哥這可是答應我了,說話算數!”說完伸出右手翹起一根小指就要同他打勾。
盧智那雙漂亮的眼睛閃了閃,伸手同她勾了兩下後又問:“這可是高興了?不用再虎着小臉了吧?這幾日我看你愁眉不展的樣子可是難過的很呢。”
遺玉臉色頓時有些發紅,沒想到她這幾天心情不好竟都帶在了臉上,連盧智這麼半大個孩子都看出來了,雖然尷尬但她還是忍不住回嘴,“小玉哪有不高興。”
盧智沒有答話,扭頭又去看天空,就在遺玉還以爲他生氣了的時候,他緩緩開了口,“你就算是不高興,我也是開心的,因爲你會哭會笑才真的是好了,現在我就總想着咱們一家子就這樣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在這村裡過一輩子,也是使得的。你不要生哥哥們的氣,是娘看你不開心以爲你整天在家練書刺繡悶的,又見你不愛出去和人玩耍,這纔想找些旁的事情給你做。”
遺玉被他的話弄了個迷糊,呆呆看着他望向天空充滿稚氣卻又堅定的表情,好半天腦袋才終於轉過來彎,只覺得鼻頭一酸眼眶已經溼潤,她連忙重新躺倒在草地上以免被盧俊看到。
她實在沒有想到一向老成的盧俊難得有這樣“童真”的話出口,但就是這麼簡單的幾句卻有效地解開了她的心結。
她一直想的就是怎麼樣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卻忽略了“好日子”的概念,她對自己的血液患得患失,卻沒曾想過就算沒有這些特殊的能力,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又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有什麼渡不了的河。
盧氏和兩兄弟並不知道她的靈魂實際是個成人,只憑着本能去關注她的生活,雖然對她來說,這種“課外”活動並不需要,但是其中所蘊含的關心卻讓她連骨頭都覺得暖暖的。
她又有什麼好害怕好擔憂的?上輩子最渴望的親情就在她身邊,哪怕下一秒她又變成那個平凡的遺玉,他們也不會拋棄她,這樣就足夠了。
遺玉偷偷抹了兩把眼淚,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煩惱了好久的東西竟然都是庸人自擾罷了,她悄悄挪動了一下自己的小腦袋貼在盧俊的小肩膀上,同他一起擡頭看天空,只覺得蒼穹之上碧空如洗一如她現在的心情。
最後盧智還是幫她捉了一小袋的蟲子,足夠晴空吃上幾頓的了。
兩人中午熱了些昨日的剩飯吃下,照常在院中各忙各的,遺玉的蜀繡基本針法已經都掌握了,只剩下較難又比較傷神的幾種盧氏暫時不準備教給她,但就是這樣,她現在繡出來的一些個小東西也可以夾雜在盧氏的繡品中拿出去賣了。當然這些都不是她的真實水平,依她現在的實際進度,雖做不到盧氏那樣的信手拈來,但多虧了好記性,她依樣畫瓢的本事卻是練了個十成,足以以假亂真。
傍晚盧氏回來,帶給遺玉一把嶄新的小梳子,木質的料子上面刻着簡單的流紋,形似一枝迎春,數一數共有二十根圓頭梳齒,因爲是把新梳所以還帶着淡淡的木香味,遺玉第一次得到這樣精緻的東西,喜形於色地擺弄了好半天,這份開心是不摻水分的,女孩子哪有不喜歡這種精緻的小玩意兒的。
盧俊見她樂呵,也就在一旁湊趣,說些不要錢的便宜話,這類諸如“以後二哥有本事了,給你買一百根繡花針”、“以後二哥賺錢了,每天都讓你穿新衣服”、“等二哥長大了,買間糖鋪子只供你一人吃”的話遺玉聽多了也就從一開始的感動變成感嘆。
“小玉,等二哥武藝學成,就去跑江湖賺大錢,到時候給你買上一大箱子的木梳!”她真不知道自己要那一箱子的梳子做什麼用,梳汗毛用嗎?
盧智在一旁冷笑道:“跑江湖?你想跑到哪裡去?不要娘和妹妹了?”
盧俊被他大哥笑的心裡發毛,嘴上卻順口道:“我帶着娘和妹妹一起去還不成嗎?”
“帶他們一起去?你就不怕她們遇到危險嗎?”
“怕什麼!我盧俊現在武藝已然小成,算的上江湖二流的高手了,再過兩年,那就是天下一流!”
恰好盧氏從院外洗了菜進屋,聽見兩人對話,路過時候順手就給了盧俊後腦一記鐵砂掌,連頭也不回地走進竈房,盧俊沒留神結結實實捱了這麼一下,驚叫之後鬱悶地揉着發疼的腦袋,擡頭就見盧智笑意中更添幾絲嘲諷。
“武藝小成啊,二流高手,未來天下一流。”盧俊又撇了他一眼,轉身掀了簾子進竈房幫盧氏做飯去了。
一直在一旁看熱鬧的遺玉終於忍不住卡在喉間的笑意,她不敢去看似乎已經石化了的盧俊的表情,只是憋着勁兒邁着小短腿衝到了院子裡才笑出聲音,總算是給她二哥留了半點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