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爲在白天。遺玉並沒有換了一個陌生地方而覺得不自在,午飯吃完看一會兒書後,就躺在裡臥的牀上睡午覺了。
這屋子雖然打掃的乾淨,但顯然因爲不經常住人而倍感清冷,午覺不過半個時辰她就清醒過來,將牀鋪簡單收拾了下,到隔間書房去練字,筆墨都是現成的,紙張很容易就被她在書架上找到。
將窗子打開後,任西落的陽光灑進屋裡,遺玉手上研着磨,眼睛卻盯着桌上的光影有些出神,李泰白日見了光,晚上夢魘肯定會發作,他們之間若不論尊卑的話,也算是“熟人”了,擔心難免是有些的。
手下墨汁的溼滑之感還是讓她暫時止住心緒,從筆架上取了只小號的毛筆,蘸勻了墨汁,提筆落字。
下午的時光就在練字和看書中度過,期間那兩名沉默的丫鬟有送來茶點。味道都不錯,若是不考慮同院住着的李泰,她竟有種在度假的錯覺。
吃了晚飯,事還是來了,阿生在丫鬟們收拾了桌碗後,走進屋來,屏退了她們,對遺玉道:“盧小姐,王爺白日見了光,這會兒有些頭疼,您過去給瞧瞧吧。”
“好。”藥材雖還沒有齊全,但那按摩的手法卻是能夠稍微減緩毒發時的痛苦,應下之後,她並沒急着同他離開,而是讓丫鬟倒熱水,在銅盆中仔細淨手。
阿生在一旁看着,等她擦乾手,才領着他走至小樓另一頭的那間屋外,夜幕降下,他將屋門打開讓她進去後,纔跟在後面將門掩上。
屋裡的窗子被掩的嚴實,若不是阿生手中亮起一隻燭臺,遺玉連路都看不清楚,他領着她朝裡面走,在一處屏風前停下,將手裡的燭臺遞給她,衝她點點頭。
遺玉猶豫了一下。將燭臺接去,阿生退出屋去,她獨自繞過屏風,見着不遠處躺在軟榻上的人影,輕聲喚了句:“殿下。”
“過來。”
他聲音仍是帶着沙啞,遺玉心跳微浮後,一手捂了燭光走進,見他雙眼閉上,纔將燭臺在榻側的香案上放下,站在軟塌一側。
雙手剛剛伸出就停頓住,“殿下,小女逾越了。”
“嗯。”
遺玉彎下腰,讓自己的視線從那張俊美的臉上,轉移到那一頭濃密的黑髮上,雙手緩緩伸出,指關節微動,準確地落在他額頭偏上兩寸處的發頂上。
指尖透過光滑的髮絲,幅度輕微地摩挲到頭皮上,觸手有些發燙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臉上有些升溫,將指腹擺放好位置。她略微使力按下,見他沒有因爲自己有些冰涼的指尖而生出不適的反應,才又加些力氣揉按起來。
從李泰的喉中溢出一節細微的哼聲,讓她手上一頓,低聲問道:“殿下?”
“繼續。”
遺玉這才鬆了口氣,繼續按壓起來,時而指尖變動方向,昨晚在家中,睡前她拿自己練習了足有半個時辰,指法不說嫺熟,卻也不生疏。
香案上的薰香散發的淡淡氣味,她已經熟悉,這種味道很好聞,就連向來不喜薰染的她,也無法討厭這種寧靜的味道。
起初的一些緊張之感散去,遺玉膽子大了起來,便有了閒情去打量李泰的面容,畢竟還要相處月餘,現下多看幾眼,也好增加點兒免疫力。
算上昨天,如此近距離觀察這人,是第二次,讓遺玉有些欣慰的是,自己沒再出現愣神的反應,燭光不甚明亮,卻也足夠將他的五官展示清晰,比盧俊的鼻子更挺一些,比盧智的眼睛略長一些,比盧俊的眉毛要淡一些。比盧智的下巴要寬一些。
比來比去,她不得不承認,李泰的確是她見過的男子中最稱的上“俊美”一詞的一個,這時比起旁的華麗辭藻來的更直接的一個詞語,最貼切。
大概過了一刻鐘的時間,遺玉的腰和手都有些痠麻,心中暗道等明日一定要向李泰說了,把手法交給阿生,讓他來替自己。
察覺到李泰呼吸平穩之後,她將手指慢慢地移開,正有些猶豫是否就讓他這樣睡去,突然,眼中平靜的睡臉猛地緊繃了起來!
雙眼是緊閉的,眉宇緊蹙,從略微顫抖的兩腮可見他牙齒咬得多緊,只是兩次呼吸間,燭光下的俊臉就從略帶些昏黃的白皙,漲成青色,寬闊的額頭上瞬間溢出冷汗,豆大的汗珠以肉眼看見的速度凝結成型,沿着髮鬢滾落消失。
遺玉心中一緊,這是夢魘發作了!明知道過了十三天,一旦入夢就會叫不醒。但她還是下意識地伸出手來,輕推着他的肩膀,喚道:
“殿下,殿下,”榻上的人沒有半點反應,臉色在青白之間不停變換着,俊美的臉上竟是生出三分猙獰之感。
“殿下!醒醒!”遺玉一時顧不上那麼多,蹲在榻邊,靠近他耳旁,提聲呼喊道。
李泰的喉間不斷髮出低吟聲,呼吸也急促起來。遺玉只從刺繡絹帛上見過夢魘毒發的描述,真正看到卻是第一次,她原本因爲李泰的態度,覺得夢魘並不如想象中可怕,但現下見了這人的反應,心中卻是一片冰寒。
“盧小姐不用叫了。”
背後突然響起的聲音讓遺玉的聲音卡在了喉中,扭頭看着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邊的阿生,脫口問道:
“怎麼辦?”
說來好笑,她一個會解毒的,到了這時候卻去問別人如何是好。
阿生輕輕搖頭,臉上的表情不大明顯,聲音卻有些沉悶,“叫不醒的,讓殿下睡吧,他一連三日都沒有休息過,也是該乏了。”
三日!遺玉心中一突,又聽阿生道,“多謝盧小姐,殿下這回睡的算是安穩些,您先回去休息吧。”
就這樣還是安穩了些?遺玉接過阿生遞來的燭臺,控制住臉上的驚訝,扭頭去看榻上臉色更加猙獰,汗水已經浸溼了髮鬢的李泰,腳步似是定住一般,無法挪動半分。
“...母妃...母...”
模糊地聽見一句囈語,阿生神色一變,道:“盧小姐先回去吧。”
遺玉握緊手中的燭臺,點點頭,轉身快步走出了這間讓她有些窒息的房間。
將門扉合上後,遺玉轉身深呼吸了幾次,院裡很是寂靜,月亮被雲遮住,她盯着對面屋檐下掛的那盞孤零零的燈籠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兩個丫鬟守在門外,見她過來,一個上前接過仍未熄滅的燭臺,一個將門打開讓她進屋去。客廳四角各亮着一立高腳紗燈,這柔和的暖光卻讓她覺得很是刺目。
在圓桌邊上坐下,遺玉伸手取過茶杯斟滿,有些微涼的茶水下肚,讓她鎮定了不少,可是腦中仍不停閃過燭光下李泰青白的面孔,溼潤的髮鬢,還有最後那聲模糊的低吟。
對夢魘,她終於有了直觀的認識,剛纔李泰那般痛苦的模樣,阿生還說是“安穩”了些,那之前他都是怎麼熬過去的?究竟是怎樣的噩夢,讓他寧願三日不眠,既然噩夢那般可怕,又爲何在清醒的時候讓人看不出異樣,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一名丫鬟端着托盤走到桌邊,在她手旁放下一盞瓷盅,遺玉揉着額頭,問道:“什麼東西?”
丫鬟躬身一禮,沒有答話,白日遺玉就發現了她們的“沉默”,就沒計較那麼多,伸手將蓋子打開——是燕窩。
熱騰騰的湯水散發着甜氣,她卻沒半點胃口,將蓋子重新扣上,她也沒洗簌,就走到裡臥,躺倒在牀上。
她將十指攤開在眼前,一根根看過,最後收攏成拳,脣角溢出一絲苦笑,她竟然會覺得同情,還有什麼,憐惜?看來她的腦袋真的是有些不清楚了,李泰那樣的一個人,任何同情和憐憫放在他身上,怕都是一種侮辱吧。
遺玉昨晚睡前不得不擦了些煉雪霜在太陽穴,才能在第二天早起沒有賴牀,丫鬟們在門外聽見她起身的動靜,就開始佈置早點。
阿生在她洗漱且吃過早點後,出現在屋外,“盧小姐,王爺請您過去。”
遺玉還沒做好準備怎樣面對李泰,要知道昨夜她見了他那副毒發的模樣,心裡多少會有些不自在,但人家都上門喊人了她也不好拒絕,於是磨蹭了一會兒纔跟着他出屋。
阿生領着她來到東數第二間屋子,門扉大開着,遺玉一眼就看見坐在窗邊持筆寫字的魏王,眉頭忍不住皺起來,被他擡頭補了個正着。
“進來。”
李泰的神色再正常不過,精神也看不出半點萎靡,遺玉被他的目光在身上淡淡掃過,雖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邁過門檻,見阿生仍停在門口沒有挪動半步,她腳下一滯之後才又繼續朝前走,停在書桌前三步處,垂頭一禮。
“早飯用過了?”
“嗯。”遺玉心中正在莫名其妙的氣悶,也沒察覺到他問話的奇怪之處。
“把這些文章看看。”李泰伸手一指書桌一側三份堆在一處的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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