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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長安城,喧囂未始,哪怕是在日頭晚升的冬季,空氣裡也流竄着一股朝氣蓬勃的味道,同夜晚的紙醉金迷相比,仿若截然不同的兩座城池。
在東都會街頭,遺玉下了馬車,兩臂後聳,偷偷伸了個懶腰,卻被盧智回頭看見,問道:“昨晚沒睡好?”
“睡好了——啊哈。”這麼說着,她卻捂嘴打了個哈欠,見他一臉的不信,連忙道:“真的睡好了,不信你問平彤,”她扭頭看向跟在身後拿着披風往她身上罩的平彤,眨了下右眼,“我昨晚是不是很早便休息了。”
平彤繞到她身前低頭繫着帶子,忍笑道:“是。”她沒把遺玉半夜又爬起來翻書看的事情說出來。
盧智哪會被她倆糊弄,瞥了一眼遺玉,邊朝着錦記粥鋪裡面走,便道:“你就晚睡吧,那個子也別想長了。”
“大哥。”遺玉不滿地扁扁嘴,怎麼最近老是有人拿她的個子說事兒,她開春也才滿十三吧,還沒到長的時候呢。
兩主一僕進了粥鋪,這大清早的正是生意忙活時候,店內幾近滿座,兩名小二手腳麻利地來回端粥上小菜,另有一名熱情地迎上來,引了他們到一處空位上坐下。
“三碗鮮慄羹,兩籠麥餃,再看着上幾份招牌小菜。”
“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習慣地拿汗巾擦了下案頭,便樂呵呵地跑去報菜。
遺玉是第二次來這粥鋪,這裡的早點味道的很好,但因開在東都會,價錢自然不便宜,三個人一頓吃下來,也需得二兩銀子方可。
想到這裡,她便伸手摸了摸腰間的錢袋子,裡頭的重量讓她有些心虛。自打進了懷國公府,他們吃穿用度是不愁,可出門在外,有個別的用度,照樣花的是自己的私房錢,按說府裡是有月銀髮給他們這些公子小姐的,但也不知是還沒到時候怎地,竟沒人提起這事兒,照這樣,只進不出,怎麼能行?
“龍泉鎮的宅子修的怎麼樣了?”遺玉問道,這陣子一股腦的亂子砸過來,差點就忘了他們在龍泉鎮的新宅,那天然的溫泉可是招人眼饞,若是能趕在年前修好,這大冬天的泡一泡,想想就知道是有多舒坦。
盧智被她一問,也想起這茬來,答道:“昨日有人捎了信兒過來,說是快竣工,讓找時間回去。”
遺玉樂了,“那咱們什麼時候回去瞧瞧?”
“等這次沐休吧。”
“好!”到時候回去看看新宅,順便再給山腳的山楂林子“加料”,不然等年底可是交不了貨,對於大興乾果行將契子外借一事,她雖心裡有些牴觸,可卻看的開,畢竟有這麼一個進項在,他們兄妹總不至於離了懷國公府就過不下去。
說話的功夫,小二便將菜餚一一擺上,平彤制止了遺玉去拿湯匙的動作,隨身掏出一隻布包,取了兩套瓷勺和銀頭箸擺在他們跟前,這點兒動靜自然沒能逃過周圍人眼,但能來這裡吃飯的,就是無權也有錢,遇上他們這自帶餐具了,只是多看了兩眼罷了。
吃早點,少不了聽些閒話,比起市井氣過重的西市,和孩子氣過重的國子監,東都會裡的八卦段子,顯然高上一個檔次。
“喲,鄒大人,怎麼大早上的,在這兒吃起?”打門外進來一長臉,走到遺玉這桌左鄰站定,招呼那座兒上圓臉的。
“劉員外啊,坐。這不昨兒接了帖子,明晚上要去赴宴,我便尋思着到附近逛逛,淘換些好物件兒。”
“還得您親自去備禮,這哪家啊?”長臉先向小二點了菜,方纔坐下,稀奇道。
“你說笑了,是中書令房大人。”
“唉!那是得仔細了,”長臉一臉欽羨,瞅的那圓臉現出幾分得意來,才繼續問道:“不過房府宴客,還真不常聽說,這怎麼回事兒?”
圓臉瞄了一眼四周,湊近輕聲道:“你沒聽說麼,這武德年間丟的那母子,尋了倆回來,這可是事關後繼的大事,怎麼能不大宴一場。”
“喲,是這事兒啊!”那長臉一聽便來神兒,“說來最近這長安城可是熱鬧,這大大小小的事兒是出了不少,遠的不說,前幾天那房盧兩家的案子不才落下麼,再扯近點兒,今天上午,這天靄閣可是有場學士宴呢,鄒大人有興趣去瞅瞅麼?”
“真的啊?”圓臉兒先是一訝,隨即苦笑,“你消息還是這麼靈通,只是我哪有那本事弄到請柬,還是等宴後再聽人說說那熱鬧吧。”
話到這會兒,小二過來將粥品擺上,兩人便專心吃飯,遺玉收了神兒,擡眼看盧智,沒發現有什麼不對,便低頭繼續去嘩啦碗裡的香粥,一碗下肚,渾身都熱乎了起來。
付了銀子,主僕三人便沿着這條街逛蕩,此時日出,城東染金,店鋪多剛開門,難得這機會和盧智清靜地逛街,遺玉分外珍惜,拉着他一家家店挨進去,東西沒買,卻是看了個眼飽,這兩日惦念盧氏的憂心,便稍稍淡去了一些。
今兒的宴展是開在上午巳時,但因賓客多早到,兄妹倆在附近溜達到差不多時候,拿了請柬進門時,被包下的天靄閣大廳,已經來了不少人。
天靄閣身在園林之中,又是傍湖而立,一樓的大廳,一側面朝深綠的湖水圍欄,雖無青柳在岸,但視野通暢的讓人舒懷。這種宴上,如何能少了樂聲,西北角落座有一琴師,錚錚撥絃,其音其調,遺玉辨不出,卻覺得很是應景,便不當他亂彈。
廳裡沒設座,全是半人高的梨木桌案,字畫還沒上桌,都空着,邊上設有酒榻,有壺有杯。
已經到場的三十來個人,多自己倒了杯酒後,三兩湊成羣,站在欄邊或牆下低語,對遺玉來說都是生面孔,她便不知誰是品評人,誰是展客。就連有過贈貼“交情”的虞老先生,她也只知道是個年過花甲的老人,進門她便匆匆瞄了一圈,沒發現有年紀這麼大的,想着重要人物,許是還沒到登場時候。
這會兒宴展還沒開始,邀請他們來的杜若瑾和晉啓德博士沒見人影兒,她便乖乖地跟在盧智後頭,去同他認識的人打招呼,兩兄妹在這宴上也算是稀罕了,遺玉不用說,這裡面年紀最小的,盧智更不用說,年輕人裡最近風頭最盛的,就是不認識他們的,互相低聲一打聽,也都曉得,這便是不久前還鬧得沸沸揚揚的“爭子奪孫”一案的主角之二。
“哈哈,沒想到會在這裡見着盧公子,這便是二小姐吧,當真是聰慧伶俐,來來,我爲你們引見,這位是黃大人,這位是”
諸如這樣的對話,響起了三四遍,屋裡的人遺玉便認了大半,看着一臉無害的笑容聽人講話的盧智,她不由心下感嘆——真不知他是在哪認識這麼多張三李四的。
正當她無聊地在腦子裡虛構着虞世南的模樣時,便見着一道人影朝他們走了過來,乍一看,那一身黛綠底子的交枝紋錦袍,還真沒讓她認出人來,不過走近幾步,被那人臉上的笑容一晃眼,她方纔帶些驚訝地點頭一禮。
沒想到杜若瑾也會穿深色的衣裳,比起穿淺色時的瘦弱,這深色要襯地人挺拔了一些,不過還是那副溫文的模樣,但他臉上那微微的病容,是怎麼回事兒?
“小玉,盧兄,咳、咳咳,不好意思,昨晚多飲了兩杯,早起便犯了老毛病。”
盧智關心道:“不打緊吧?”
“無妨,出門前喝了藥”臉色有些蒼白的杜若瑾握拳抵在脣邊,扭頭輕咳了幾聲,搖頭笑道:“瞧我,偏這個時候犯了病。”
這副病中帶笑的模樣,讓遺玉突然記起三年前,在學宿管的後門見着的少年杜若瑾,也是這般微微的病容,卻帶些灑意在其中。
“若是咳嗽不止,我倒是曾在幾本雜書上見着過幾樣偏方,等下找了紙筆寫給你吧。”知道這麼多年都治不好的病,她寫上個偏方也可能是多此一舉,但還是想多少幫上些忙。
杜若瑾並不推諉,而是含笑點頭,“那便有勞了。”
“客氣,”遺玉看了看人差不多到齊大廳,疑道:“怎麼沒見晉博士?”
“該是早到了,這會兒應在樓上和學士們說話。”杜若瑾答道。
“學士們早來了啊,”遺玉驚訝,問道:“杜大哥知道今兒都哪幾位會過來麼?”學士宴讓人期待的地方之一,便是在開宴前,鮮有人知來的會是十八學士中的哪幾位。
盧智道:“你倒不如干脆問虞先生會不會過來。”
“瞧你說的,就像是我專門爲看虞老先生纔過來的一樣。”遺玉斜他一眼。
“不是嗎?”
“是。”
“呵呵,”瞧這兄妹倆說話有趣,杜若瑾不由失笑,咳了兩聲,方纔衝遺玉道:“虞先生有兩年都沒參加學士宴了,這次會來也說不定——啊,來了。”
隨着杜若瑾話落,剛纔還琴語交錯的大廳中,便只剩琴聲,衆人齊齊扭頭看向樓梯處,便見五六道人影,前後相繼出現在那裡。
遺玉一眼便認出,那爲首的兩人之一,竟是吳王李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