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泰房間出來的遺玉,腦子還有些暈暈乎乎的,盧智將她送到房門口,有些擔憂地在她額頭上一探。
“怎麼,不舒服?”
遺玉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一手摸了摸臉頰,對他搖頭道:“沒有,大哥早點休息。”
“你也是,明日要到學裡去,不要起晚了,若是睡不着就塗一些煉雪霜,大哥就睡在你隔壁。”
“嗯。”
盧智看着她進屋後,才轉身回到小樓西數第二間一直沒有住人的屋子。
平彤和平卉兩姐妹在客廳裡等候,因先前遺玉的吩咐,沒有她在跟前的情況下,兩人都沒有擅自進到裡臥去。
遺玉還是很喜歡這兩個貼心的丫鬟的,將臥室門推開後,平彤端盆倒水讓她洗臉,平卉則去鋪牀。
等到她舒舒服服地躺在被窩裡,兩人將門窗都檢查了一遍,在牀邊的安全位置放了一立點燃的燭臺,輕手輕腳地退下。
望着頭頂白色的紗帳,遺玉想到剛纔在李泰房中替他包紮傷口時的情景,突然覺得身上的被子有些太厚,於是便將一隻手臂從被窩裡伸出來,捂上略微發熱的臉,小聲自語道:
“真是沒出息,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會被男色迷地暈頭。”
這一夜並沒有想象中的難熬,腦子有些混亂的遺玉,沒有功夫去恐懼,去擔憂,伴着煉雪霜沉靜的香味,很快便入睡。
第二天一早,遺玉便被屋門外的平彤叫醒,她在被窩裡賴了一小會兒,纔出聲讓人進來。 洗漱罷,便換上足有一個多月未曾穿過的書學院常服,遺玉坐在妝臺前,讓平卉幫着梳頭,照舊只讓她給自己挽了簡單的髮髻,插上單根的綠玉釵。
看着鏡中似又長大了一些的小姑娘,遺玉很是滿意地笑笑,只是額發似乎有些過長,覆在額頭上,不但將兩對柳眉遮起,甚至還有些擋眼。
“小姐,奴婢幫您修剪一下?”平彤將牀鋪整理好後,走到妝臺邊上,見她撥弄着額發,使貼心的問道。
“好,等晚上回來吧。”她捋了捋頭髮,起身到客廳去用早點。
盧智早早就坐在外面等她,遺玉在他身邊坐下兩兄妹邊吃早點,邊聊些學裡的事情,昨夜她己經同李泰說過早起梳洗的事情,那人猶豫片刻就同意了,只可惜那特製的洗髮椅,眼下是沒有多少用武之地。
吃完早點,平彤將遺玉的書袋遞上,兩兄妹打算先到李泰那裡說一聲,再去學裡,走到東屋口,就見守在門外的阿生。
“盧公子、盧小姐,這是準備去國子監吧,主子正在沐浴,你們有何事?”
盧智道:“只是要出門,同魏王道一聲,既然不方便,那我們就先走了。”
“好,馬車就在門外候着,盧小姐認得。”
遺玉看着他的臉,從袖袋裡摸出早上特地裝出來的精緻銀盒,“阿生哥,這裡面的藥膏有除疤的功效,效果不錯,你試試。只是我就帶來一盒,是用過的,你不要嫌棄。”
看着遞到自己面前的東西,阿生微愣之後,咧嘴對着遺玉道:“盧小姐,我是個粗人,臉上有些疤無妨,這稀罕玩意兒給我用了是浪費。”
遺玉搖搖頭,硬要將這剩下的大半盒子煉雪霜塞到他手裡,還開玩笑道:
“你以後不娶媳婦啊,有這麼道疤,漂亮姑娘都被你嚇跑了。”
阿生見她一雙白嫩的小手伸來,在盧智的“注視”下哪敢同她推來推去,只能接在手裡。
遺玉彎起兩隻晶亮的大眼晴,對他擺擺手,挽着盧智的胳膊朝院外走去。
阿生捏了捏手掌上尚有些餘溫和淡淡香氣的銀色圓盒,望着遺玉背影的眼神微微變化,竟是有三分如同盧智慣常看遺玉一般。
此時天已入冬,清晨有些微寒,偶爾吹來一陣涼風,馬車停在國子監正門口,下馬車後,盧智幫遺玉拎着書袋,見她朝前走了幾步就微微縮起脖子,便換到她左側擋風的位置,對她道:
“中午帶你上學裡的衣局領冬裝去。”因爲知道到了領衣的時候,他也就沒有將冬裝帶在身上,同遺玉一樣,穿的比較單薄。
國子監每半年會有專人給學裡的學生測一次身量,每個季度都會發下三身衣裳,衣料和手工均是上乘,比起東都會成衣鋪子裡賣的,也不會差哪去。遺玉還沒見過書學院的冬季常服,有些好奇地問道:“冬季的常服也是這個顏色?”
盧智看着她湊到自己面前的墨灰色袖口,“嗯,顏色都差不多。”
遺玉“哦”了一聲,語氣裡也沒什麼失望,歸其原因,不過是她自覺現在還小,沒到了那個臭美“年紀”。
昨日不少宿在學宿館的學生已經到了,今天是初二,纔會有課:爲避免遲到,兄妹倆來的很早,天色剛剛亮起。
這會兒他們走在志銘路上,偶爾才能見到三兩個四門學院的學生,論起勤奮程度,在國子監五院之中,當屬四門學院的學生,不過其中也不乏從太學院被降了進去的,例如長孫止那般不知上進的。
遺玉的目光越過盧智的身側,見到左邊幾步外,一名習身太學院雪青色冬裝常服的女學生,雙眼一亮,雖那衣裳有些厚實:但那脖頸處的一圈潔白的細絨,看着既保暖又美觀,這個女學生看模樣大概有十五歲,單看面容只有五分的姿色,可卻被那身衣裳連同氣質襯托到了七分。
盧智注意到她的視線,也側臉看去,正趕上那女學生扭頭,兩人一個照面,盧智禮貌地點頭一禮之後,也不管這舉動將人家姑娘弄了個紅,只顧回頭繼續看路,拉着身邊不看路的遺玉朝前走。
卻不想那個女學生竟然朝馳們走了過來,盧智餘光瞄到走到他們身邊的人影,就聽她有些許緊張的出聲喚道:
“盧公子?”
盧智只能停下腳步,轉身彬彬有禮地問道:“正是,小姐有事?”
遺玉個頭只及盧智肩膀下,被他一轉身擋住視線,便在他身後側出半邊身來,看向剛纔那個七分美女。
女學生見他問話,垂下有些發紅的臉龐,小聲道:“沒、沒什麼。”
有情況啊!遺玉雙眼一亮,伸手揪了揪盧智背上的衣裳,卻被他背過手來準確地逮着手腕,他同對面的女學生又客氣地一語之後,拉着遺玉繼續朝前走。
遺玉扭頭看了一眼那立在原地咬脣發呆、雙手緊握着書袋的姑娘,好奇地扯扯盧智拉着她的手,“大哥,認識?”
盧智自過秋天後,就已經十八歲了,正是到了該成婚的年紀,遺玉雖沒有干涉他感情的想法,但因着先前放假在家時候,盧氏總是在她耳邊嘮叨他的婚姻大事,也就有些留心他身邊的姑娘。
“不認識。”
“哦。”見他態度淡淡,遺玉有些無趣地伸手撓撓下巴,不認識就算了,她又不是紅娘,好給人牽紅線,她雖半點也沒有經歷過,但也知道男女之間的關係最是難說,哪裡敢跳出來幫他隨便出謀劃策。兄妹倆漸漸遠去,背影消失在志銘路同宏文路的交叉口,遠遠呆立着的那個四門學院的女學生,鬆開一隻捏着書袋的手,伸出食指在嘴脣上輕點着,嘴角向右輕揚,輕聲自語道:
“盧智,還不錯......盧遺玉,差遠了,盧家的大小姐麼......我纔是...”
盧智照舊將遺玉送到書學院門口,將書袋遞給她,叮囑道,“下學不要留堂,在院門口等我,先帶你去領冬裝,然後去用午飯,記得了?”
“記得。”遺玉乖巧地點頭應下,將書袋挎在肩上。
自發生了秘宅意外的那一夜,心有後怕的盧智,對遺玉不再是有些放羊自養的態度,到像是又把她看小了兩歲一樣。
這點兩兄妹心裡都清楚,一個是下了決心稍微改變下監護自家小妹的策略,一個則是難得享受自家大哥這份外露的體貼,於是兩人都沒有刻意去矯枉過正。
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盧智才轉身朝太學院走去,其實按照兩座學院的位置,遺玉原本是可以在下課之後到太學院去等人,但因爲鐘鳴是從太學院開始的,響三循之後纔會傳到書學院,然後書學院再鳴鐘,盧智能借着這時間比她早上一會兒半會兒的出來,兄妹倆便沒有更改過哥哥接妹妹的這個習慣。
書學院早來的人也不多,遺玉閒閒地走到教舍門口,屋裡只坐了小貓兩三隻,見到一個男學生身上穿着的冬裝常服,果然如同她先前所想,灰不溜秋,不大好看。
見到她進來,屋裡的三個學生不過是擡頭一看便又低下頭去,並沒有如中秋夜宴前後的熱情,遺玉渾然不在意,走到自己位置上,彎腰伸手摸摸矮案,乾乾淨淨不見一點灰塵,國子監的後勤工作,的確值得讚一聲。
這個季節坐在靠窗的位置,難免有些冷,但她也沒有爲了暖和將所有窗子關上,而是探身只將靠近自己座位的那扇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