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一人回到書房,在軟榻上躺下,閉上眼晴,想着剛纔遺玉的問題,眉頭漸漸蹙起。
“扣、扣”,一旁的窗子被人在外面敲了兩下,李泰被打斷思路,睜眼看着那扇窗子被人從外面推開,而後一道白色的人影從外面跳了進來,藉着燈光可見這人略有些邋遢的儀容,正是前幾日雨天到過一次秘宅的雲州十三劍,沈劍堂。
他進屋之後先是上上下下將側躺的李泰打量了一遍,嘴裡發出“嘖嘖”聲,嘻皮笑臉道:“我說,還以爲你要缺胳膊斷腿的,怎麼,昨晚……”
李泰任他將廢話說完,纔開口問道:“將東西放進去了?”
沈劍堂得意地晃着肚袋,“那是自然。”隨即又心有餘悸地接着道,“我可是被十幾號人一路追着逃出來的,要不是我跑的快,這會兒怕是被人扔在西郊野外喂狼了。”
說完從懷裡摸出那天取走的酒杯型佩飾,在手上小心地撫摸着,臉上露出沉醉之色,“你要沒事兒,我可就回南方去了。”
“那東西可是放在我說的地方?”
“自然,那地兒可真夠難找的。”
“好,你再跑一趟,去把它取回來。”
“啊?”沈劍堂瞪大了眼晴,一手指着李泰,“你、你逗我玩兒呢吧,再去取回來?!”
“嗯。”
沈劍堂瞪着軟榻上的李泰,片刻之後將那酒杯型玉飾往懷裡一揣,轉身就要跳窗離開,“老子不幹,你去找別人。”
就在他一腳跨出窗外時,李泰翻了個身,閒閒的話語在他背後響起:
“你以爲沒有我的手令,光憑着玲瓏杯就能按手醉江南?”
沈劍堂維持着跨坐在窗子上的動作,兩個呼吸之後,將伸到外面的那條腿又收了回來,扭頭帶着一臉春光燦爛的笑意,對李泰道:“哈哈,有事好商量,你說是不是?”
李泰瞥他一眼,道:“去把東西取回來,我寫份手令給你,醉江南今後就是你的。”
沈劍堂邊笑邊咬牙,扣在窗邊的手指甲劃拉着窗欄,發出有些刺耳的吱吱聲,一字一句道:“我說,你真不是故意在整我?”
沈劍堂此時那叫一個鬱悶,花費了兩天一夜的功夫才潛入的皇宮裡面,只爲幫李泰藏一隻盒子,出宮時候還是驚動了大內的高手,吃了兩粒從紅姑那裡順來的保命藥丸纔將那羣瘋子甩掉,可眼下李泰竟然又讓他將那盒子重新取出來!
他是不知道李泰究竟要幹嘛,但玲瓏杯和醉江南他是勢在必得的,他同李泰的關係不只是朋友那麼簡單,他們不會出賣對方,卻會互相利用。
同李泰一樣,沈劍堂也因爲種種原因中了姚不治的毒,拖延之後終於毒入肌骨,在抓不到姚不治的情況下,他每月十五、十六兩日都要使用一種名叫金盤露的酒釀浸泡身體以毒攻毒,否則便會神志不清,終日如同醉酒一般。
這種毒並不致命,可那種毒發之後的糊塗之感卻是沈劍堂這種好動之人無法忍受。
但能夠提供大量金盤露的,就只有南方的頭號大釀坊――醉江南。好死不活的那醉江南就是李泰名下的一處產業,除了李泰的手令,玲瓏杯正是控制醉江南的唯一憑證。
以往李泰雖會提供給沈劍堂金盤露,但卻時不時藉此苦役他一番,此次持整個醉江有當成酬勞給他,說實話,沈劍堂是自知佔了便宜,但向來惜命如金的他,也不會輕易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險。
李泰沒理會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側頭看了窗外的天色,道:“沒有玩你,是我算錯了一件事。”
沈劍堂沒有想到會從他嘴裡聽到類似於解釋的話,呆愣之後,從懷裡摸出一把鐵扇,朝領口用力扇着風,似是要緩解心中火氣,好半天后,他方纔嘆氣道:“那你把手令提前準備好,我後天回來取。”
他這是變相地答應了到皇宮去把那盒子重新取出來,見他應下,李泰方纔從軟榻上坐起,走到書架邊查閱書藉。
“我說,咱們認識也有十年了吧,我是越來越搞不懂你,你到底想要幹什麼?”沈劍堂並沒有急着去做事,揮着扇子湊到李泰身邊問道。
剛翻開一頁書的李泰被他擋住書架邊紗燈的光亮,將那本書塞進書架中,繞過他又取了一本出來。
“唉,你說我這毒還有的解嗎?要不然,讓西屋那個小姑娘給我也瞧瞧......就算解不了毒,能多認識個水靈的小丫頭,也不賴呀。”
李泰青碧的眼眸中帶着淡淡的不悅,擡頭冷聲對他道,“後天早上你若是拿不回東西,我就將醉江南贈給紅姑,我想她會很願意捏住你的把柄。”
沈劍堂臉上笑容頓時一僵,一邊往懷裡塞着扇子,一邊轉身朝窗子走去,嘴裡小聲嘀咕着:“越發小氣了,連個玩笑都開不得。”
在他磨磨蹭蹭的白色身影消失在窗子後,李泰纔拿着選好的兩本書,重新在軟榻上躺下。
***
亥時二刻,盧智盯着在自己眼前關上的屋門,將頭扭向把門關上後,立在口一側的阿生,低聲問道: “魏王殿下每晚都是這個時辰在臥房裡上藥的嗎?”
他將時辰和臥房兩個詞咬的有些重,阿生清了清嗓門,解釋道:“今天有些晚了,王爺處理事情耽擱 了兩刻鐘。”
兩刻鐘…盧智皮笑肉不笑地點頭,“阿生明天開始我同小玉就到學裡去了,日後都這麼晚休息怕是不好,不如明天傍晚抽個功夫,讓
她將那上藥的按摩手法交給你,可好?”
阿生眼皮一跳,輕聲答道:“我腦子比較笨,怕是學不會。”
學不會…儘管盧智知道這會兒他說的話有些幼稚,但親眼看到遺玉大晚上地同李泰獨處一室,他在精神上還是受了刺激。
“沒事,多學幾遍就會了。”
阿生支支吾吾道:“王爺不喜歡被下人過於親近。”
親近…盧智壓下心頭的不爽,朝後退了兩步,乾脆站在門側同阿生小聲交談起來,等着自家小妹出來。
屋裡很靜,遺玉十指浸泡在藥汁裡,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將手指按壓在李泰有些發燙的穴位後,她便移開了目光.正對上右邊一排窗子。
北窗上映着月光投射下來的樹影,風一吹過,搖晃的黑影讓遺玉身體一顫,連忙閉上眼晴將頭扭過去 。
“怎麼了。”李泰感覺到她的異動,睜開雙眼正捕捉到她緊閉的眼晴,還有臉上的一絲驚色。
“沒事。”
“你在害怕?”李泰直言點破她此時的狀態。
遺玉並不想和他過多交談,於是搖頭否認。
“是因爲昨晚見到死人,還是因爲你殺了人。”李泰的視線定在她慢慢睜開的雙眼上,語氣半是肯定 ,半是疑問。
遺玉被他如此直接地提到刻意遺忘的事情,小臉一白,口氣有些僵硬地道:“殿下,我不想 談這個。”由於心中煩亂,她甚至連謙稱都忘記帶。
見到她逃避的樣子,李泰拿下她放在自己額頭的小手,徑直坐了起來,背靠在羅漢牀裡側的靠背上, 在遺玉疑惑的眼神中,張口緩緩道:“昨夜宅中被殺的下人,都是自願捨命的。”所以不用爲他們感到可憐。”
遺玉沾着藥汁的手握成拳,本不想同他談論此事,但聽了他的話,卻忍不住澀聲道:“他們恐怕都同 我一樣被矇在鼓裡,什麼自願,誰會自願去送死。”
她的話裡明顯指責,李泰的臉色很是平靜,“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將性命掌握在自己手裡, 他們原本在幾年都就該死,我給了他們多話幾年的機會,所以他們的性命就不是他們的,而是我的。”
這幾近冷血的論調,讓遺玉聞後生出一股無力之感,他話說的模糊,但她卻能聽話明白。
見她臉色好了一些,李泰又接着道:“你昨夜殺的那個人,是李恪府上的一名死士,他手上的無辜人命,怕是比你認識的人都多,你若是相信神鬼之事,總能想到他死後絕對沒空閒來找你,你若是不信神鬼之事,又有何可懼。”
被他一番話說下來,遺玉小嘴微張,臉上才着難掩的錯愕,剛纔那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模樣已經全然消去。
“會包紮嗎?”目光閃爍之後,李泰突然問道。
遺玉不明所以地點頭,盧俊好動,有時會受些小傷,她的包紮技術還是不錯的。
李泰放在身側的右手輕輕擡起在她面前,一指她背後的立櫃,“將藥匣拿來,爲我換藥。”
遺玉見到他右手上纏繞的白紗,眼神恍惚,眼前浮現出那隻突然出現爲她抓住了一劍,紅血染袖的大手,還有昏睡前,那個溫暖又帶着淡淡薰香味道的懷抱,是她從沒有嘗試過的距離。
心中一悸,雙頰有些升溫,她連忙起身去櫃子裡取藥匣,李泰靠在牀背,帶傷的右手支在耳側,望着她的背影,眯起在昏黃的燈光下倍顯妖治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