驥遠睜開雙眼,發現一個很好看的女孩子在盯着他。
這個女孩子的眉毛濃得像墨,眼睛亮亮的,圓圓的,十分有神。一身紅褂子,風風火火。她很大方地站在驥遠牀前,見他醒了,頓時很歡喜,大聲道:“阿瑪,快來呀!”
驥遠躺在牀上,把迷糊的眼睛的揉揉,看清她的身後站着一個威武尊貴的男人,嘴脣厚厚的,絡緦鬍子爬滿了下巴,有點眼熟,但是想不起了。
敬王本來也沒打算被認出來。認不出來最好,省得彼此尷尬。
由於和老夫人有點遠親的關係,在他小時候見過幾次。驥遠獲救時的樣子真是太難看了。他的結拜兄弟不但把他打暈了,爲了怕他突然醒過來會衝上去解救努達海,還解下他的腰帶綁住手腳,但是誰也沒想到後來驥遠居然沒有醒,而且大家把他忘掉了,結果就扔在山上,直到夜幕降臨時被塞雅發現。
不得不說,驥遠當時衣衫凌亂的模樣很像已經遭受啥啥的樣子,很應該令人同情。所以遇見他的塞雅儘管沒有胡思亂想也把他救了。驥遠淋了很久的雨,高燒不退,所以他們帶着他就近住入這兒的素秀庵中,直到三天後才醒來。
素秀庵的住持靜緣是靜心師太的同門,所以驥遠她認得,自然將人留下好好照顧,還有通報消息給雁姬,叫她不要擔心,隨後會派人送他回去。
三天後,也就是新月要接受封賞的日子。大典舉行之後,晚上會吃飯,努達海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驥遠的病還沒好,雖然醒了。吃飯肯定是趕不上了,他也不夠資格。不過在和敬王以及塞雅聊了一會兒以後大家彼此敘舊,他又睡了兩個時辰。再醒過來的時候,又遇見了塞雅,講了一會兒話,發現了一些事情,這回嚇得他馬上就要往宮裡趕,命都不要,也要趕過去。
這是爲什麼呢?
因爲這裡離鴛鴦山只有五里。敬王和塞雅到這兒來,當然不是爲了遊山玩水,是因爲塞雅的傷。
塞雅在三年前曾經被毒物咬過,後來拿鴛鴦蛇製成的藥膏治好了,那時下人呈報給他們的名字叫“修顏散”,也的確很有效,修顏復容,塞雅的手比以前更靈活。家人們都很高興,但是沒有多久,驚恐地發現,塞雅那隻被沫了藥膏的手,只剩下半截。
時至黃昏,驥遠和她談論這些好似在聽鬼姑事。於是不信又有點害怕。對於男子漢大丈夫來說,這是可恥的。所以驥遠逞強說,要眼見爲實。
雖然有點親戚關係,塞雅身爲格格,驥遠只是將軍之子。尊卑有別,這樣是沒有禮貌的,所以,一會兒驥遠醒悟唐突遲疑了,但是遲了,塞雅已經拉開了袖子。
驥遠盯住她的手,往後退,再往後退。一邊退一邊想逃跑。
半截就半截好了。但是爲什麼這半截得這麼有創意呢?
每根手指的三個骨節,單單中間的那塊不見了是什麼意思捏?這算是存在呢,還是不存在?如果存在它爲什麼不見了?如果它不存在上下兩節又是靠什麼支撐的?
很高興又一個人被嚇住,向來樂觀豁達的塞雅還故作憂傷地嘆氣:“你不信?你摸摸?”
禮法大如天,驥遠當然不能碰她的手,再說他也不敢。於是咽咽口水,驚道:“這,這……”
這什麼跟什麼嘛,這是什麼世界嘛。怎麼會有這種事情,沒有天理啊!
塞雅瞧着他冷汗津津的樣子,噗的一聲笑出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證明給你看。”
她吩咐隨行的下人找來墨汁,還有紙。然後把手蘸溼了,往上面按去。
驥遠看見紙上的痕跡更害怕了,顫抖着拿手指:“啊,這怎麼可能?”
可不可能都是親眼所見,由不得他不信。
其實信不信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不能被它嚇死。
期待吧?遠在皇宮裡的一大堆人很快就會迎來重大的“驚喜”。
新月的傷處可多了,她的手,她的頭,她的臉,通通都抹上藥膏修復過,倘若都變得像塞雅這樣,然後被很多很多的人看見……
哦,那可太好玩啦!
啥都不知道的新月非常高興。她像一隻歡騰的小鳥兒,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今天的主角除了她還有克善,所以帶着他們的人,一定要好好地服侍打扮。
後遺症還沒有降臨,此刻的新月可以說是煥然新生,光彩照人。
在如此激動的時候,當然要一直說一直說。
鬱悶了這麼久,當然要好好抒發心中的難過,才能對得起自己。
克善也很久沒有見她了,人們爲了怕他被新月的樣子嚇死,一直都避免他們見面。如今重聚,彼此相安無事,這是多麼大的驚喜,當然更要一直說一直說。
雲娃從早忙到晚,半句怨言也沒有。雖然都很累了,但是看見新月比從前更白皙的臉,更滑順的烏髮,靈活舒展的手指,她便感到深深地欣慰。覺得這一切都是王爺和福晉在天有靈。
她很感激,覺得善有善報。當初在營中,新月爲了救下她和莽古泰的性命挺身而出那一幕,雲娃直到現在還不能忘懷。雖然他們都猜到新月別有隱情,可是能爲了保護奴才而不懼牽連的主子,還是頭一回見。
新月當然不可能告訴他們那天晚上寧可一個人待在帳中是爲了想念驥遠有意引他前來安慰,結果卻被他連累弄得生不如死,這種倒黴事怎麼能有臉開口,所以當然就只有強撐顏面胡說八道。
結果這種沒有腦子的言論卻被兄弟倆看成了“挺身而出”。好吧,二百五的主子,惟有智商低下的奴才纔有資格服侍。不說他們了,來說點好玩的。
大典在白天圓滿結束。可以說新月的亮相引起了多方好評。特別是努達海,沾了驥遠的光,也來這大典中湊一腳。他和新月一樣都已經用藥膏捯飭過了,所以一時恢復容貌,驕傲地以爲大難已過,苦盡甘來。
小人得志自然會忍不住去耀武揚威一番的,所以,被痊癒的假相所矇蔽的努達海一大清早還不曾出府時,就惦記着,一定要來到珞琳房外,哈哈大笑。
由於不能妨礙他養傷,珞琳體貼母親,請她搬去同住。所以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她聽見阿瑪在門外發神經,很難理解這是爲什麼。
雁姬很明白,但是她不動聲色。她知道,最好玩的莫過於親手對付他們。前面的那些風波是老天給的一點教訓,也給她休憩的時機,現在她休息夠了,儲備了很多很多的精力,老天又怎麼能教那兩個人這麼快就完蛋呢?
珞琳覺得她太冷靜了,卻不知道,“以前”的她吃了多少不夠冷靜的苦。
現在的努達海在犯同樣的錯,更加失去風度的是,他只敢在房外嘲笑,卻不敢走進來。
他終究做賊心虛和害怕,害怕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他身邊的又會失去。
爲了掩飾這種緊張感,他只有在外邊院子裡裝腔作勢。
這樣擾人清夢的抽風很討厭,然而屋內的妻女又不能說些什麼。正好雁姬曾送過一隻鸚鵡作爲珞琳的生辰之禮,所以這隻向着她們的鸚鵡就揚着爪子衝出去。
被撓成花臉的努達海狼狽地逃回房中,心有不甘拿着藥膏抹來抹去。
這麼珍貴的東西,分成了幾小盒,只有尊貴的人才配享有。努達海於此事有功,蒙恩賜藥,本來應該很愛惜的,但是想着新月,他就不能吝惜在這張臉上花本錢。
他一邊想一邊抹,心裡全是甜蜜,不知不覺,全部抹完了。
但是他忽略了新月現在還不認識他,也不會記得他。
於是剛剛美滋滋的模樣很快又變成哀愁。此中心境,惟有阿山才能體諒。
對於這個時常發神經的主子,阿山已經習慣了,不管努達海說什麼做什麼,他都不會感到驚訝。
但是這次努達海很急功近利,他大概已經瘋掉了,分析得眉開眼笑:“阿山,有了!我是因爲被碌兒砸到腦袋才記得這好多事的,要不,我們把新月砸暈了試試?”
哦,原來格格的住處可以隨便闖,阿山瞭解了,回問道:“怎麼砸?”
“啊呀,就這麼砸嘛!”努達海看他連這個都不懂,很是鄙視,覺得必須給予示範。接着他就焦躁地抱住房中木架上的花瓶,重重地撞了上去。
沒有攔得住他的躁狂的阿山很是歉疚,將人扶起,喚道:“將軍,你沒事吧?”
滿地碎碴,努達海頭上血如雨下,目光呆滯。
阿山搖晃着激勵他:“將軍,你不要嚇我,你不能死,死了就不好玩了,你還要去赴宴呢!”
努達海迷迷糊糊地望向阿山的臉:“阿山?”
阿山接道:“將軍?”
“你說什麼?”努達海癡癡呆呆。
“我說你還要去赴宴,”阿山言之鑿鑿地提醒:“封賞大典,老佛爺要去,新月格格也要去的!”
任何人都沒有新月重要,努達海吩咐過,只要遇到關於新月的事,哪怕他就要死了也先扔着不管。
於是阿山就真的不管,在他耳邊反反覆覆的說。
努達海很快被這個名字弄得不耐煩了,哭喪着臉,摸摸揪擰般疼痛的腦袋,叫道:“新月,新月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