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好現象,彷彿說明努達海願意改邪歸正了。但其實不是的,他是臨時失憶了,而且是有選擇性的。譬如他不記得愛的是新月,卻記得雁姬是他老婆,他知道珞琳是他女兒,卻又忘了驥遠是他兒子。
這樣的選擇性失憶很特別,很容易製造事故。這樣纔好玩,爲了好玩,繼續吧。
驥遠正在和敬王塞雅兵分兩路地往回趕。奉旨撫孤是他替努達海去的,如今回朝,參加封賞大典的機會當然要還給他,這算是個盛典,後生晚輩不能急於冒進,謙讓給長輩也很應該。
由於努達海和雁姬還是兩口子。所以需要攜帶家眷的時候,雁姬必須跟去。珞琳留在家裡陪着老夫人。這樣的安排,雖然雁姬很不喜歡,可惜沒有辦法。再說努達海滿頭傷的樣子也着實可憐,算了吧。
藥膏用完了,爲了快速修復傷痕,他們急速趕往皇宮找太后。驥遠出發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想必大典結束晚宴將至,只有不顧身體快馬加鞭。
事到如今並駕齊驅的塞雅也只有安慰他,說,這個病雖然很恐怖,但是不見得他們就有這麼快,我那時是半個月後纔出現的,現在還很早應該沒有事。
沒有事就不好玩了。
所以驥遠加快速度,很着急地回她,不會的,一定有事的,所以我們要快一點!
搶救是個技術活,特別是必須治標不治本,更難。
此事牽連衆多,爲了避免連累太醫院的御醫被治罪,還有跟蹤的事不能教努達海知道傷害他的尊嚴,驥遠這邊只能治標不治本。不能直截了當地對大家說明白,而是要欲蓋彌彰地先確保眼下平安渡過。
這種後遺症如果要給它取一個名字的話,“鬼形”是再合適不過了。因爲它具有隱形的效果,明明還健全的骨節,因爲無法顯現變成了沒有,在正常人眼中那就真是見鬼。
特別是晚上,那就更像了。
而且今晚還起霧了,渺渺如煙,猶如輕紗拂面,哎呀,那簡直是天作之和。
不枉驥遠奔波得累死累活,真好玩呀。
過了眼前的竹林,就是城門入口。
敬王擔憂他心急壞事,在入城前特地叮囑:“驥遠,你去找新月,塞雅去找你阿瑪,我去看住太后和皇上。”
好像弄錯了。不是應該塞雅去找新月,驥遠去找努達海嗎?難道說,敬王已經未卜先知發現努達海選擇性失憶了?
不是的,這是必須的心理戰術。關於新月的事是通過驥遠的敘述瞭解的。從這個女孩子的反應來看,她應該對驥遠有意思,不然不會在被他連累得手毀了,成禿瓢了也不予追究。而本應該親近的努達海,身爲驥遠的阿瑪,卻好像對他很有敵意,這是爲什麼不知道,但是這樣安排會對搶救有利,就這麼辦吧。
塞雅覺得可以接受:“好吧,阿瑪,正好我也不認識新月。驥遠的阿瑪我還有點印象。”
按輩份算敬王是老夫人的表外甥,塞雅應該叫努達海一聲叔叔,但是關係比較遠,又佔了地位的便宜,就這麼叫吧。
霧越來越濃了。
驥遠很擔心,夜色深重,紫禁城就在眼前,他卻沒了把握。
因爲據塞雅描述,後遺症發作之前,是會冒煙的。現在霧這麼濃,就算是真的冒煙了也發現不了呀。
塞雅繼續安慰他,說,你往好處想,起霧了,是老天保佑,多好的事呀。
只能暗示到這一步,再說下去會情不自禁地展開腦補。
想想,要是努達海和新月模樣清楚地走進這霧裡,走啊走啊,靠着煙霧的掩護,一直都很平安,直到走出宮門,走到席前,出現在光天化夜之下,居然被發現頭沒有了,手也沒有了……
席分兩頭,努達海和嶽樂等外臣應該在乾清宮,新月和克善理應在慈寧宮。也就是說,努達海在前邊嚇皇上,新月在後邊嚇太后。一個都跑不了。滿朝文武后宮嬪妃全是陪葬,哈哈哈,都放倒,直接改朝換代啦,太好玩了。
他們不知道實情更好玩。今天的宴會在外邊舉行,也就是露天。到時候,觀衆會更多,更激烈,更熱鬧。
不管怎樣,這等於全天下的安危全部被放在驥遠一個人肩上,倘若他沒有及時阻止,就算死也不足以謝罪。
這麼重大的責任,教他心裡怎能沒有壓力?
他有壓力他就猶豫,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辦。想到新月那個神經兮兮的樣子,心裡就發怵。再說格格的住處不是隨便闖的,必須從長計議。
但是沒有時間供他們從長計議了,還好驥遠在和塞雅分道揚鑣之前,特地徵求她的意見,格格,你說這個病有緩解的辦法,是真的吧,你沒有騙我吧?
緩解的辦法,是拿液體浸泡。泡得越久,樣子恢復得越清楚。
可是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動聲色地教他們泡到水裡去,還泡很久呢?這個到時再想吧,先將人找到再說。
經過打聽,驥遠和塞雅先後得知,新月等人正在羣芳亭邊。
時逢月中,正是賞月的好時機,天氣有點悶熱,到外邊透透氣也不錯,所以太后臨時雅興,將宴席設在了這裡。
既然如此,皇帝就算不同席,也必然要過來問候一聲,努達海和嶽樂也必然跟來請安。
就在福臨過來的時候,看見年過古稀的張太醫站在新月的對面,手顫顫地端着酒杯,猶豫着一會兒端近一會兒端遠,就是不喝,不知道想幹啥。
張太醫在宮中服職好多好多年,是位慈祥可親的老人家。他是發現良藥解救新月逃離苦海的的大恩人,所以讓人領到席前讓新月敬酒是很應該的。反正一會兒的工夫他就會告退,不會妨礙到後宮主子們,但是爲什麼他要拖時間就是不喝這一杯呢?
出席的有皇后,佟妃,還有福臨最寵愛的董鄂氏,以及那些有功之臣的家眷們。她們忍不住好奇,偷偷地瞄他,還拿帕子掩住了嘴。大概是覺得,這位老爺爺真好玩,好調皮呀。
但是爲什麼這麼調皮,你們想過沒有捏?
張太醫的內心糾結如麻,這杯酒,是潑還是不潑?
後遺症的記載雖然被撕掉了,但是既然被撕掉了,就說明它一定有,而且很嚴重。因爲發現的人爲了怕大家知道會不用這個藥,所以把它撕掉了。
這種奇談怪論,從來沒有聽說過。但是這本書就叫《奇談怪論》,所以一定是這樣。
所以當張太醫找到撕掉這一頁的人,發現正是他的弟子。而且瞭解到後遺症居然是這樣的,那當然就糾結如麻了。
這件事他是居功至偉,但是要追究責任,他又是罪魁禍首。這麼老了還弄出樁事故來,可以不用活下去了,後代也沒有顏面再做人了。還有太醫院的同僚們,通通爲了它去死好了。
張太醫想想不能這樣,所以採取了和驥遠一樣的態度,治標不治本。先把今晚的宴會忽悠過去再說。
他是男人,又是太醫。主子們沒病是不需要傳召的,所以要挽救,唯有趁此時機。
雖然新月的手也壞掉了,但是手和頭比起來,還是頭重要。
所以,張太醫纔會很想將杯中的酒倒在新月的頭上。
但是她的頭老是不冒煙,也就是說,後遺症還沒有發作,就這麼把酒潑過去,豈不是很沒道理。
所以張太醫只有端着酒杯,一會兒近一會兒遠。
因爲他老眼昏花,總是把霧錯看是新月頭上的煙。
偏偏在太后駕前,時間不能被耽擱太久,於是張太醫杯具了,也不管新月的頭上的煙到底起來了沒有,只管倒吧。
酒也屬於液體。正好新月先給他斟了一杯,彎腰微伏以示敬意之時,這杯酒上頭了。
那她莫名其妙遭到如此對待,當然就很委屈,但是張太醫裝作手不穩也不能怪他。
於是再斟一杯,新月皺皺眉,打算酒喝完了馬上去換衣服。
張太醫怕一杯不夠,再潑一杯。
新月捲翹的睫毛沾着晶瑩的“酒滴”,清秀的臉龐看上去楚楚可憐。雖爲守孝一身素服,也不能掩飾她的如花妙容。和嬪妃的嬌嬈相比,自有一種雅韻。
於是張太醫決定客氣點,就不潑第三杯了。
那麼隨後新月要去換衣服。
換衣服要有人跟着她,在席的雁姬站了起來,向太后道:“老佛爺,讓奴才去吧。”
這樣級別的宴席,雲娃當然沒有資格隨侍。但是在衆人眼中,雁姬和新月也是素未謀面,爲何她會?
見到她起身,將要離去的張太醫欣慰地點了點頭,眼神交匯,那是隻有彼此才能明白的暗示。
走出羣芳亭不足百米,就有一片荷塘。蟬鳴與蛙聲時而浮起,動中有靜,靜中有動。
雁姬穿着月色的衫子,雅而不俗,和這有些倦意的夜際非常契合。新月望她一眼,明明沒有怒色,看上去還挺和氣,卻不知道爲什麼有些怕。
她跟在她的身後,正好這時福臨來了,還有嶽樂和努達海。
於是就在半路行了禮。之後理當彼此讓過,反方向各走各的。
努達海已經忘了新月,很應該目不斜視,只看雁姬,但是她長得太美,他就忍不住擡了頭。
雁姬冷哼一聲,沒說什麼地繼續。新月着急換衫,也只有跟着走。
但是努達海留戀地回頭再望,正好她也在看他,大概英雄氣概令人傾倒,她便忍不住盈盈一笑,卻忘了步子還沒有停下,所以就向前跌去。
雁姬輕盈地偏了一偏,只見新月像一道流星,biu的跌到池塘裡去了。
努達海大驚,之後立刻跟着往下跳。正好驥遠和塞雅分別找到這裡,一邊高興地喊太好了,一邊也跟着往下跳。
雁姬看到兒子下去了,想了想,也跳。
前後不超過五秒,看得人眼花繚亂,都分不清誰前誰後。
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