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泥幫的駐地是一個在歪七扭八的建築羣中強行圈出來的大院子。
在經過了大門處,一個看門人謹慎的確認身份後,馬什得以帶着倆人進入其中。
這院子裡的地面跟外面相比同樣糟糕,院子並不空曠,反而在裡面也建了不少簡陋的小樓。
看來收租也是爛泥幫的收入方式之一。
嗑完麻藥粉後兩眼發直,不停流鼻涕、打噴嚏的癮君子。
還有隨便拿塊布往胸前一擋,穿着破爛連衣裙的廉價妓女。
就算是在這塊院子外的城市裡生活,這些人雖然仍舊會是現在的職業,但是生活水平卻會比這裡要高。
因爲在這裡,他們不僅依舊只能當毒蟲、妓女,收入的大半還要交給爛泥幫。
黑幫對人的壓榨就如同榨汁器對內裡的水果一樣。
不把人從裡到外碾成連自己的生命都維持不了的爛泥,黑幫就不會停手。
越是在惡劣環境裡謀生的黑幫,在這方面就會越狠。
他們打不過更上層的黑幫,而要維持自己的存在就需要對下層無力反抗的普通人下狠手。
藍恩跟在馬什後面左右看着,看着那些大腿打顫的妓女,那些收拾毒蟲們無法自控的身體的清潔工。
他的嘴角有些僵硬起來。
同時,在前面領路的馬什,他什麼都沒感覺到,但是莫名的,他的牙齒開始打顫,劇烈的心慌平白出現。
就像是一張已經張大到極限,滿口利齒還帶着熱氣的嘴巴,已經搭在了他的後脖頸上一樣。
那張有一層黑皴,還帶着刺青的臉此時都快要扭曲到哭出來了。
特莉絲好像也感覺到了藍恩心情上的波動,她默不作聲的站在了藍恩的身邊,摟住了他斗篷下的手臂。
一路顫顫巍巍的走到院子最深處。
這裡原來該是一間有兩層的酒館,但現在已經成爲了幫派駐地。
馬什低着頭不敢看藍恩,將他們帶了進來。
而整個房子裡,現在已經站了不少人。
酒館裡原本給吟遊詩人的演奏位,現在擺了把椅子,一個精瘦、突出的眼睛毫無神采的男人就坐在上面。
看樣子這就是爛泥幫的首領斯凱奇。
而在他面前,剛纔在路上遇見的弗朗西斯·貝蘭正領着他的人,接受老大的問話。
他們的人在剛纔的路上顯得不少,舉起來有一小片了。
但是現在房間裡的情形卻並不樂觀,更多的人隱約以包圍的姿態,將這羣人圍着,圈在了斯凱奇面前這一小塊地方。
氣氛很凝滯,被包圍的人和包圍的人互相冷冰冰的看着,各自都有人將手伸進了衣服底下。
那裡面應該有匕首、短劍、包鐵短棍之類的東西。
剛進門的藍恩和特莉絲旁觀着這一幕。
同爲一個幫派,但是幫派老大卻好像隨時準備弄死弗朗西斯這幫人一樣。
想想也正常,手下的小頭目不聲不響的想出來這麼一個新的、潛力巨大的組織模式,但是卻沒跟自己說,反而是自己查出來的
如果不是弗朗西斯·貝蘭在幫派里人手、地位都不低的話,當時就該被弄死了。
“現在又拉了多少乞丐進來,弗朗西斯?”
在凝滯的氣氛裡,原本坐在演奏臺椅子上直愣愣盯着弗朗西斯的幫派老大突然說着。
他的那雙眼睛乍一看就像是死魚眼,但是如果這雙眼睛對着人看久了,則會讓人心裡發寒。
那不是‘死魚眼’,那是在習慣了殺人之後,再也沒什麼感情波動的眼睛。
“上次你拉了十九個乞丐進入你的網,這給大家帶來了很多方便。咱們出門砍人的時候,遇到的對手總是比咱們人少。想搶什麼東西也總是能找到藏貨的地方。”
“這很好,弗朗西斯。你看,除了你這個想出方案的人,我還給老懞克了一身新衣裳,一條假腿,還有三四個跑腿的夥計。作爲他把你的方案轉述給我的獎賞。”
斯凱奇指向了臺下面一個畏畏縮縮的人影。
那人影正咬牙切齒的看着弗朗西斯,他的臉上是皺紋和橫生的雜亂鬍鬚,身上穿着件布衣裳,但是裸露的皮膚卻有老疤和還未痊癒的爛瘡。
咬牙切齒的嘴裡露出一口發黃的爛牙。
“別對他那麼兇,老懞克。要是沒有弗朗西斯,你可進不了爛泥幫,你得感謝他。”
“我現在只想感謝您!而不是這個不忠誠的弗朗西斯!”
斯凱奇呵呵笑着,但是從始至終,那雙死魚一樣的眼都沒有從弗朗西斯的臉上挪開過。
光頭的弗朗西斯並沒有太過激烈的表情,也像是根本沒看見老懞克這個人。
他只是冷靜的、像是個普通的盡職盡責幫派小頭目一樣,給老大彙報工作。
“我已經又跟碼頭區的二十個乞丐談好了。他們將會成爲我們在碼頭區的眼線。只不過他們的待遇我沒法再壓了,至少也得跟第一批.”
“壓不了?一羣臭要飯的工錢你壓不下去?”
沒等弗朗西斯說完,斯凱奇就打斷了他。 “如果是普通工作當然行,打、威脅.可現在我們不僅是要他們工作,還要他們自發保密。如果不是出於自願,那還談什麼保密?”
“反正幫派裡就只給那麼多,伱談不了就你自己補上。”
讓手下貼錢幹活,這在黑幫裡面擺明了是不想讓這個手下混了。
但是在場卻沒人覺得不對,因爲是弗朗西斯自己先隱瞞了自己的賺錢新路子,後來又被老大識破。
被爲難,乃至是被弄死都沒的說。
當然,如果他當初真的瞞過去了,然後用賺來的資金自己做大,那也沒什麼能說的。
黑幫注重結果,誰強誰有理就是了。
斯凱奇死魚一樣的眼睛看着臺下的弗朗西斯,而弗朗西斯也靜靜地看着幫派老大。
氣氛更加凝重起來,衣服下刀刃被緩緩抽出來的聲音細微,卻數量衆多、不可忽視。
弗朗西斯帶過來的小弟眼神閃爍,開始背靠背的站在一起,圍成圈。
弗朗西斯的嘴角抽搐着,最後還是咬咬牙,蘋果肌鼓起,低下了頭。
“我照做,老大。”
“很好。”
斯凱奇也立刻就接受了弗朗西斯的示弱,沒有立刻撕破臉。
他的時間還多的是,弗朗西斯在幫派裡有地位有聲望,但是慢慢往下削唄。他現在掌握了這種賺錢的新路子,他不缺時間。
氣氛鬆弛下來,原本互相瞪着眼、弓下腰的兩撥人又各自警惕着放鬆了身體。
似乎是爲了打破這緊張的氛圍,斯凱奇朝着門口喊。
“馬什!”
“我看見你了,該死的混蛋。過來,跟大夥兒說說那個半身人跑哪去了?他可是欠了咱們一大筆貨款啊。”
被從人羣的邊緣叫出名字的人,渾身一顫,像是被嚇着的鵪鶉。
他腳步艱難的挪動着,朝房間的中心靠過去。
幾步路的功夫他走了少說半分鐘,才慢騰騰地走到了斯凱奇旁邊。
“老、老大。”
斯凱奇的本意是用馬什的差事來緩和一下氣氛,不要弄得這麼緊張,萬一手下的人磕了麻藥粉腦子不清醒,腦子一抽直接跟弗朗西斯開打就不划算了。
但是他沒想到馬什現在居然跟個嚇破膽的鵪鶉一樣。
他以前不是挺狠嗎?現在這樣子簡直是在弗朗西斯面前給自己丟臉!
斯凱奇的語氣因爲馬什的表現而陰沉起來。
“你這幅慫樣是什麼意思?沒收穫?沒收穫你還敢回來?”
馬什接到的命令是在嘟嘟的房子外等到半身人出現,接着直接把人帶回來。
可是現在他明顯什麼也沒有。
混混頭子咽咽口水,腦子裡想着自己在回來的路上被囑咐的說辭。他感覺喉嚨發乾,但還是在那莫名的恐懼下,磕磕絆絆的說了起來。
“我、我們沒瞧見那半身人,老大。一直沒瞧見。已經等了好幾天了,實在不行你再多給我點線索。我一邊等一邊派人找也成啊,好歹有事兒幹。”
“所以就因爲沒等到人,你就敢空手回來?”
終於,斯凱奇那死魚一樣的眼睛首次離開弗朗西斯,轉到了馬什身上。
現在是幫派找到了一個賺錢新路子,正要開闢市場的關鍵時期,他懷疑馬什這是在給他上眼藥。
但是他看向這個手下的混混頭子,卻只發現他臉色發木。
“.沒什麼別的線索了。”
也許是最後對馬什還有些信任,斯凱奇還是回答了他。
“你只用把那個該死的半身人矮子給我捉到面前來,還有他的錢!實在不行就只要人!聽明白了嗎?”
往常這個時候,馬什當然就聽明白了,甚至會諂媚的連連點頭。
但今天不一樣.
他眉頭緊皺,瞳孔慌亂的顫抖着:“再、再多說點吧,老大。真、真是沒見着人啊。”
“沒見着人就繼續等!那房子裡的東西什麼都不要動,不要賣錢、不要打砸。就等他回來,我要的是人!.你這蠢驢今天是嗑藥嗑多了聽不懂人話嗎?”
“不,他當然聽得懂人話。”
在門口處,燭火的陰影裡,一個聲音平穩而沉靜的發出來。
木地板被重量壓得‘吱呀’作響,厚皮革的靴子底踩着木板走了出來。
一個披着寬大斗篷的高大身影,從陰影中露出了半個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