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殷寒水的手臂已全好,知棋就找了個軍士來帶了他,徑直去了軍營。雲中城是巨城,所部軍隊又是崇尚精兵路線,人數卻是不多。是以軍營不在城外而是在城內。
離軍營門口數丈遠處便是一張長桌,長桌後坐着一個文案,他見到帶頭的軍士點了點頭,在桌上文書處記錄了一下,就放了他們進去。殷寒水跟着這軍士穿過幾處練兵場,來到一座掛着巨大簾子的營帳前。營帳門口站着兩排軍士,見到他們兩個過來也沒有任何表示,端的是目不斜視。殷寒水暗想:“久聞雲中城軍兵驍勇善戰,是天下雄兵,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跟着領頭軍士進了營帳,見到一名大漢端坐帳中,雙目炯炯有神,開合之間精光四射,顯是功力非凡。他知道這定是“浮雲”營中話事之人,趕忙上前兩步抱拳行禮。那大漢點了點頭,看神情對他態度甚是滿意。接下來又盤問了好些事情,無非就是師從何人,學過什麼武功等之類的話語。
殷寒水一一照實答了,只是那大漢顯然不知道“無生訣”是何來路,問完問題之後就道:“你來得也算挺巧。城主新近出關,已通令全軍在十日後進行大比,表現優異者便可代表雲中城參加兩個月後小姐的成人大典。若能更進一步,在成人大典上爲雲中城掙得一分臉面,那好處可就滾滾而來,終身享用不盡。不過你之前未得名師教導,這大比對你來說卻是艱難了些。”殷寒水知道軍中藏龍臥虎,原也沒指望一來就立個大功,倒也並不失望。
那大漢從面前桌上拿起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了他,又說道:“我是‘浮雲’軍副掌令使劉楓,我們‘浮雲’營成軍以後主司遠程狙殺,這就是我們的殺道功法‘流雲飛電’,是一整套內功心法和暗器手法,你拿下去好好習練。”打開冊子,上面繪有許多人像和運氣的法門,旁邊還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接下來劉楓簡單給他講解了一番,無非是施放飛弩、飛箭等暗器時姿勢該如何擺,手腕、腰部等部位該如何發力等注意事項。殷寒水一一用心記住了。
劉楓簡單講解了幾句以後,說道:“這‘流雲飛電’歸屬殺道,雖然只是人級功法,但攻擊力極強。習練的時候首重平心靜氣,若能練到意與身合,這手中暗器發出去就是一大殺器,再厲害的高手也要懼你三分。我看你說話行事極有分寸,想來這門功夫是極對你路子的,不出三年定有所成。如你日後能得到地級以上的殺道內功心法配合使用,威力還能再度提升。”說完將手中冊子遞向殷寒水。他見如此輕易就得到了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功法,心中歡喜萬分,謝過劉楓後就雙手接過冊子,放入懷中。
劉楓對殷寒水如此和善,他心想定是知棋預先打過招呼,也就不再矯情,開口將自己修煉“無生訣”卻無所成的事和盤托出,只是隱瞞了自己雙目的特異之處。劉楓考慮良久,也不知道問題出在何處,只好對他說了一句話,卻一語驚醒夢中人,直讓他心神恍惚,便連自己怎麼離開營帳的也不知道。
劉楓對他說道:“你回去以後好生看看自己身體,越是厲害的功法, 對身體的改造效果就越明顯。“
無生訣對他身體的改造效果明顯嗎?
明顯。
他八歲開始習練無生訣,十二年來從未間斷。起初還不覺得,隨着年紀漸長,慢慢地就體會到自己與旁人的不同之處來。
他雖然體型瘦削,但力道幾乎是同齡人的兩倍,與嶽山窮相比也不遑多讓。若是運起功來,這把子力氣還可再大上幾分,是以那日被衝上岸灘後,他才能一個人揹着程靈心等三人行走,並且還猶有餘力。雖說一般練過內功的人都能做到,但若是不運功,裸身力氣卻是比不過他的。哪怕是鐵蜘蛛這樣的兇人,若不運功怕也要被他壓下三分來。
若論身手敏捷,他的優勢就更加巨大。雖然達不到齊燕運起無相功後的速度,但好似巴子良、胡嘯這樣的江湖混混,就算兩三個齊上也難以摸到他的衣角。因此那日他率先出手纏住胡嘯,胡嘯卻拿他沒有辦法。後來程靈心勢危,他又迴轉頭幫忙,當時身邊足足圍了七八人,刀劍齊下,卻有一大半攻勢都爲他所擋住,身手之快可見一斑。
至於身體耐力,就算嶽山窮和他比也是望塵莫及。荒墳那天,他身上也中了幾刀,結果沒多久刀口就已結疤。淮江一戰,程靈心、石頭、肥冬幾人在水中浸了一晚,第二天就患起風寒,他卻精神抖擻,像個沒事人一樣。
這十二年來,他漸漸地已經習慣無生訣給他帶來的好處,感覺自己身上種種變化都是理所應當,就和呼吸一樣自然。卻從來不曾靜下心來細細琢磨,這樣的好處爲什麼偏偏降臨到他身上?
殷寒水跟着先前那軍士,渾渾噩噩地走了也不知道多遠,就拐到了一處小一些的營帳前。那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領着他一掀簾子就走了進去,裡面卻早坐着四個人,都是一樣的赤着上身,只是看樣子是老的老,少的少,僅有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人,看上去卻瘦小枯乾,毫無那劉楓帳外軍士的風采。見到他們兩人進來都是一驚,趕忙站起來抱拳行禮。
那唯一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面色微紅,問道:“白隊長,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殷寒水聽到帶領自己的軍士原來是隊長,心裡暗想:“一個隊長親自來帶我,這面子可也給的不小了。”
雲中城軍隊中五人爲一伍,四伍爲一什,五什爲一隊,十隊爲一營,這“浮雲”營雖是預備營,但編制可一點不含糊,正好就是一千人。這個隊長掌管一隊人馬,在營中就只在正副掌令使之下,算是高層了。
白隊長笑着對那漢子說道:“你不是總說你們伍裡都是老弱病殘麼,我這給你帶了個兄弟,副掌令使說他前途無量,你可得好好照應。”說到“副掌令使”幾個字的時候還特意加重了語氣。
這漢子卻是個伍長,聽白隊長這麼一說初時一愣,很快就會過意來,看向殷寒水的眼神登時就又柔和了幾分,說道:“白隊長放心,既然來了我這裡就是自家兄弟,那是不消說的了。”接下來兩人又低頭交流了幾句,白隊長就對着殷寒水點點頭,自個走出了營帳。
幾人見白隊長一走,面上神情頓時輕鬆了許多,“呼啦啦”地就圍了上來。口中七嘴八舌不住地問道“兄弟,你是哪個介紹過來的?”“給掌令使拿了多少花用?”就連那伍長漢子也加入了進來,全然沒有半分做上司的覺悟。
殷寒水見他們如此熱情,實是招架不住,便推說自己認識鳳牝宮中一個老嬤嬤,託她找了人介紹而來。幾人聽說他居然認識鳳牝宮的人,都是大爲羨慕,當下也一五一十地將“浮雲”營中情況介紹了個大概,殷寒水聽完總算是有了點頭緒。
原來這“浮雲”營雖然名義上是雲驁掌管,但他身爲一城之主,平日事務不知凡幾,又不時要閉關練功,哪裡有時間梳理這滿營雜事?於是這營中真正主事之人便是副掌令使劉楓。劉楓功力雖然不弱,卻未覺醒任何武道天賦,自是做不成雲驁弟子,能在上千城軍中殺出重圍代掌一營,靠的就是那左右逢源的手腕。對於雲驁交代下來的任務,他就算不吃不睡,也必會盡心盡力辦好,是以深得雲驁信任。
只是像他這樣的人,坐在這樣的位置上,難免顯得就有些魄力不足。這附近方圓千里內,都是雲中城勢力範圍,城中但凡有些權勢的,爲了讓自己家人謀個上進,往往便會將主意打到城軍之中。運氣好的,能淬鍊自身武藝,覺醒武道天賦,從此一飛沖天;運氣一般的,也能在軍中打磨心性,開拓自身潛力;就算那種爛泥扶不上牆的,再不濟也能衣食無憂,混個資歷,從此便可挺着腰桿對周圍人說“老子是城軍出來的,有本事你惹我啊”。厚土、罡風、流水三營掌令使是雲驁弟子,大家巴結不上,於是這劉楓就成了最後一根稻草。要是普通人家還好說,奈何土、風、水三營掌令使也朝他這裡塞人啊?於是那些關係戶啦,缺胳膊少腿又無兒無女的軍兵啦都一股腦地到他這裡來了,最後他也只好長嘆一聲,全盤收下。
不過好在雲驁也知道他的難處,因此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弄了個全軍大比出來,進行優勝劣汰,每年刷掉一批不合格的軍士,這才保證了“浮雲”營的戰鬥力。
只是大多數關係戶也都知道自己爲什麼能進入軍中,都是無心習武,便連每日軍中的正常操練都不會過去,反正也無人責罰。因此都是該吃吃,該喝喝,轉了一圈,就算給踢出去也是鍍了一層金,全都過得心安理得,就算大比完了給踢出門也是樂呵呵地離開。
殷寒水是知棋塞進來的,當然給列入了關係戶之一,因此劉楓就將他撥拉到了自己親信白狩同麾下的第五小隊------這可是全軍聞名的垃圾集中地。不過讓他奇怪的是,自己這伍長名叫燕非,居然曾經是流水營掌令使敖遊的一名親兵,不知爲何也被下放至此。只是這些事情若是細問就有揭人短的嫌疑,他也不好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