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過之後,易書元乾脆直接找來皁角,就在屋檐下簡單清洗面龐和頭髮。
冰涼的雨,清潔時候的舒適感,都是那麼真實,而易書元身邊的那個小道童就一直好奇地看着他。
等到易書元清洗完畢,轉頭看向身邊的時候,小道童下意識後退了幾步,他有些不認識師兄了。
“師兄,你,你變得不一樣了”
“師兄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啊,只是以前整日瘋癲不知道收拾,才讓你覺得我不是這樣的。”
小道童愣了一下,隨後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師兄說不出話來。
下一刻,小道童忽然“啊——”地叫了一聲,一下子衝入雨中去往破舊道觀那一間主殿,邊跑還邊叫。
“師父——師父——師兄不瘋了,師兄不瘋啦——”
易書元將頭髮擰乾,隨意地甩在身後,春末夏初的雨還是有些涼意的,他看向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道觀,院落大小一眼可見,算上廚房和茅房也就是五個屋子。
雖然破舊,但回憶這二十多年,易書元住得也算舒適,關鍵是這個師父竟然管得住自己這個不知道多少次都打算逃下山的瘋子。
其實這裡看着根本不像道觀,也沒有供奉什麼神祇。
雨勢不見減小,易書元平復一下心情,也走向那間道觀中唯一還算過得去的主殿建築。
待到門前,易書元擡頭一看,陳舊的匾額上字跡漆色都快褪去,但辨別還是做得到的,正是——道心殿。
只是在外頭站了這麼一小會,易書元身上的衣衫已經半溼,他走入殿中,裡頭坐着一個老道,那小道童就在他邊上。
“師父,師兄來了”
易書元走到殿內,這裡本來就十分熟悉,不過他還是認真打量了一番,隨後才走近一些,對着蒲團上的老道恭敬地行了一禮。
“師父!”
老道睜開了眼睛,看向面前已經收拾過一遍的徒弟,目光接觸的一瞬間,他就看見了一雙清澈的眼睛,好似比夜空還要深邃,又蘊含着點點閃耀的星辰。
“清心,伱不渾噩了?”
老道這麼問了一句,易書元笑了笑。
“好似做了一場夢,如今終是醒來了!”
“那麼你此刻是如何想的?山、醫、命、相、卜可有你想學的?”
聽到老道的話,易書元面色恢復平靜。
“這些徒兒這些年其實都見識了,徒兒雖然瘋癲卻並不糊塗,師父,徒兒是來辭行的!”
老道嘆息一聲。
“當年我經過集市,見你年幼孤苦,被遺棄在鬧市,但觀相可知你命數不凡,更留了一些心眼.你可要尋你親生父母?”
易書元笑着搖了搖頭。
“他們如今生活美滿有兒有女又有孫,能享天倫之樂,我就不去打攪了,雖將我遺棄,但亦賦予我生命,各自安好便是!”
老道臉上露出笑容,神情也漸漸變得複雜,有欣慰有不捨,也有些許遺憾。
“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或許是因爲看到易書元真的好,或許是心中鬆了一股勁,這一刻,老道身上一股疲憊感不斷襲來,似乎是撐不住了
說話間老道的氣色開始變得灰敗,易書元眉頭一皺,立刻上前,趕在老道倒下去前扶住他。
“師父——”
小道童驚叫一聲,隨後臉上滿是焦急。
“師兄,師父他怎麼了?師父,師父您怎麼了?”
“師父病了,病得很重”
易書元不由嘆了口氣,魔境之中一切爲假?或許別人能這麼說,但以天魔變施展天魔化境進來的他卻不好說。
即便易書元也不似佛家那樣不打誑語,但本心卻從來是明亮的,所以他走不成了。
——
一年半之後,一座墳包在距離破舊道觀不遠的山崗上立起來,老道人就被安葬在這裡。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師父”
在易書元用木牌立墓碑的時候,小道童又開始哭了起來,口袋中掏出幾顆糖衣紙都皺巴巴的糖果,小心地放到了墓碑前。
“師父.嗚嗚嗚.您吃”
易書元微微揚天,伸手揉了揉小道童的頭,後者就趴在他的懷中使勁哭了起來。
“師兄,嗚嗚嗚.師父走了,咱們怎麼辦啊”
“咱們下山!”
小道童抽泣着,擡頭看着師兄,但也沒有什麼異議,他無依無靠,師兄去哪他就去哪!
離開這座生活了多年的無名道觀,易書元帶上了道觀中剩下的一些米和老道人留下的錢財,帶着師弟清靈一起下山去了。
——
很顯然,在這裡投生之後的世界根本不是大庸,至少易書元瘋癲的二十多年沒聽過大庸的名號。
易書元帶着師弟一直趕路,偶爾也會停下來接些活支撐趕路的度用,有時是做工做苦力,有時也會接到法事的活。
易書元自己很多時候抗一下沒問題,但是師弟清靈年紀尚小,挨不住餓的,有時候是不得不停。
清靈問過師兄,他們要去哪,爲什麼一直走這麼急,而易書元總是平靜回答:去該去之處,找該找之人。
幾個月後的一天,易書元和清靈終於趕到了一座河灣處的村莊,一到這裡,易書元在村口掐指一算,隨後開始小跑起來。
“啊哎哎,師兄,等等我——”
清靈趕忙追了過去,但見師兄奔跑途中一些行李都掉了,他又去撿,等追上易書元的時候,小道童已經提了很多東西,都快提不動了。
“師兄,你跑什麼啊!”
小道童埋怨一句,他看向師兄,卻見他正在看着一戶人家的院落,那邊的院門口也有不少村人圍在那。
“嗚哇~~~嗚哇~~~嗚哇~~~嗚哇~~~”
嘹亮的啼哭聲從那邊傳來,外頭的村人都激動起來。
“生了生了!”“聲音這麼大,一定沒事的!”
“恭喜恭喜啊!”“恭喜了良生!”易書元走近了一些,小道童也好奇地跟了過來。
“原來裡頭在生孩子啊!”
師兄弟透過開着的院門望去,院子裡也有不少人,還有一些凳子供人坐着,那一間屋子門口,一個年紀不算大但臉上粗糙顯老的男子正在那邊激動不已地同人說話。
清靈看看師兄又看看那邊院子。
“師兄,師兄?”
易書元嘆了口氣,沒說什麼。
那邊的院子裡,喜良生激動不已,那開心和喜悅溢於言表,遠比尋常人家誕子要激動得多。
“終於生了,我喜良生有孩子了,我也能有孩子,我也有孩子了!”
“傻孩子,這說得什麼話,你當然能有孩子!”“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良生,我看這哭聲這麼大,應該是男孩!”
喜良生高興得渾身顫抖,趕忙回答。
“都好都好,只要母子平安,男孩女孩都好!”
“哈哈哈哈哈,良生,你可得撐得住氣啊,現在開始你也是父親了!”
“哈哈哈哈.”“良生這一看就會是好父親啊!”
清靈望着那邊,不由說了一句。
“師兄,這個當爹的好開心啊!”
“嗯,他當然很開心了”
易書元嘆息着搖頭,臉上卻也露出笑容,既如此,便如此吧!
這會有人揹着個大魚簍快速跑來,魚簍中還有一大截魚尾巴露在外面,正在拼命擺動着。
“良生,良生,我大老遠聽到這邊的動靜了,看我給你帶來什麼,一條大青鯉,正好給你們慶賀——”
“嚯好大一條啊!”“真的啊,這麼大的魚啊?”
“得有幾十斤吧?”
“何止啊,快快搭把手,我背不動了!”
“先摔死它吧!”
一看到這,易書元心頭一動,趕忙衝了上去。
“唉師兄”
正在院子中人們歡騰的時候,一個道人卻忽然走了進來,一開口聲音就壓過所有人。
“貧道途徑此處心有所感,見喜氣升騰,便知有喜事,特來祝賀!貧道稽首了!”
村人打量前來的道人,光看其衣着陳舊還打着補丁,像是來討食的遊方道人,但看其面貌卻是相貌堂堂卓有氣度。
“哦,多謝道長了!”
良生笑着還禮,正想說什麼的時候,易書元卻指着那放在地上的魚簍。
“此魚能生得如此大殊爲不易,也甚爲難得,它今日來此,或許也是來道賀的,卻不想被抓上了岸.今日大喜,還是勿要害其性命了!”
一聽這話,釣魚的人一下就不滿了。
“這道人說什麼胡話.”“那道人,豈不是雞鴨魚肉都不能吃了?它們都能算道賀吧?”
“哈哈哈哈哈哈.”
易書元笑着看向釣魚人和良生。
“若不殺生自然最好,不過此魚特殊,或許是生了靈性.這樣吧,貧道出一兩銀子,買下它如何?”
“一兩!?”
一兩銀子在這村人印象中可是妥妥的鉅款啊!
不過村人又以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道人,也有人看向院門外那個有些惴惴不安不敢進來的小道童,這兩人應該是一起的。
“你,你有一兩銀子?”“看着不像是有錢的”
易書元笑了笑,從懷中摸索出一些碎銀子展開在手上。
“此前做法事,正好得了一些錢,便用來買下此魚吧,諸位意下如何?”
“真有.”
“賣賣賣!一兩呢,能去集市上買多少魚啊!賣了!”
“哎哎,你不是送良生了麼?”“我賣了再去買魚給他!道人,魚簍也給你了!”
釣魚人直接開口了,易書元看了那良生一眼,也不多說,直接把錢遞給了釣魚人,隨後伸手搬起了魚簍。
“嚯,這道人看着瘦,力氣不小啊!”
院中的人注意力都被道人和魚吸引了,就連良生也是如此,只是是不是回頭看看屋子。
也是這時候,穩婆開門出來了。
“恭喜恭喜啊,母子平安,生了個男孩!呃,這是”
穩婆見外頭氣氛有些怪,這纔看到有道人捧着大魚簍,裡面還有一條大魚在顛簸。
易書元笑了笑,向着良生等人點頭,隨後捧着魚簍往院外走去。
“唉,那道人,你買了魚乾什麼去?”
“貧道去放生!”
說完,易書元已經走出了院子,院內院外一些村人愣了一下,很多人都選擇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