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小皇子蘇昱的滿月宴,內務府上下忙活了許久,將筵席設在了離鳳儀宮不遠的長信宮,凡五品以上的內命婦家眷小姐皆收了帖子進宮爲小皇子慶賀,世家子弟亦然,這是蘇衡有意而爲之的一個舉動,算做變相的相親。
破曉的晨光照亮着魚肚白的天際,晨光穿透明紙糊就的窗檐打進屋內的一刻,沈輕舞自動自發的便已經醒來,更衣漱洗,換上了一身雲霏妝花緞緙絲百花錦簇的雲紋長裙,略施粉黛,出塵脫俗。
鳳儀宮的正殿內室之中,沈靜嵐亦是起了個大早,身邊的蘭草自爲其選了一身正紅色蜀錦五鳳彩繡福壽紋對襟宮裝,逶迤及地的長裙,飛仙髻上的金累絲嵌紅寶石十二翅飛鳳點翠步搖,再發間伶仃作響,熠熠生輝,襯着精緻妝容染就的絕色容顏,自有一種鳳舞九天的氣勢,耀目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姐姐當真美麗,我都不敢站在你旁邊了,實在是自慚形穢!”沈輕舞進門後便熱絡親暱的上前,挽住了沈靜嵐的手,笑着與之說道。
“你呀,貧嘴!”沈靜嵐只寵溺着爲之一笑,二人在內室之中用罷了早膳。
巳時時分,內命婦攜女眷陸續入宮,沈輕舞攙扶着沈靜嵐的手前往長信宮接受內命婦與女眷的祝賀,沈靜嵐坐於正殿,懷中抱着尚在熟睡的蘇昱,沈輕舞立於一旁,看着手中內命婦進賀名單,不禁失笑。
今兒個這樣的日子,雲夫人倒是把這些日子這京中的風雲人物雲意初也帶了進來,倒是一樁稀奇的事。
看着底下左右太監唱諾着前來請安的大小命婦,沈輕舞只不動聲色的在雲夫人的名字下用指尖按下了一個印子,隨後交到了沈靜嵐的手中,沈靜嵐將懷中的孩子交給了身後的乳母,自皺着眉看着那一抹痕跡。
“雲尚書打算把雲意初嫁給忠武將軍家的大兒子,今兒個入宮,算是各自相看的,不要多言。”朱脣輕啓之間,沈靜嵐解了沈輕舞的疑惑。
忠武將軍家的大兒子,忠武將軍年過花甲,算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老臣,他的大兒子也是年過四十的人,記得好像剛剛死了正室不久,配雲意初,這算是一種交易!
按着雲意初的性子,想來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他父親算計的對象,算計着取得忠武將軍的鼎力相助,在往後爲晉王奪位的事情上,立功。
這個雲尚書可真是個會賣女兒的人物!
沈輕舞初初在腦子裡轉悠了一圈之後,止不住搖了頭,爲雲意初感到可悲,她的人生從始至終便是因爲有了一個唯利是圖的親爹,將她已貨物一般待價而沽,而造成了現有的悲劇,當真可笑亦可憐。
正思量着雲遊開外之時,就聽得太監在外已然唱諾道“刑部尚書夫人攜女覲見……”
收回了心思的沈輕舞將視線投向不遠處進來的人影時只見雲夫人一身黛色蘇繡竹葉梅花圖樣緙絲對襟長裙端的一副雍容華貴之態踏進了長信宮,身後跟着的是一身水綠色如意雲紋流彩飛花蘇繡長裙的雲意初,今日的雲意初想來是仔細打扮過的,眉梢眼角妝容精緻,以花容月之姿,比下了一旁一衆的世家女子,她從來都是有驕傲的資本。
站在沈靜嵐一旁的沈輕舞淡漠的看着底下淺淺下跪的女子,清楚的感受到來自底下的一股冷意。
鎏金鏤空花鳥紋香爐中,沉水香悠遠連綿的想起飄流在整個大殿之中,讓人聞着不覺心之沉靜,內命婦們各自安坐一旁,偶爾交頭輕聲說話,只吃了一盞茶的功夫,蘇衡帶着外臣一併入了長信宮。
跟在他身後走在第一位的,是已經許久不出現在眼前的晉王蘇沐,這一下,底下坐着的一衆婦人皆用着略有深意的眼看着那兒端坐着的雲氏母女,眼裡具帶着十足的笑意,像是打算看上一出大戲一般。
現下,蘇衡端坐正中,姐姐沈靜嵐陪在右側,麗妃雲意嫵陪在左側,沈輕舞則坐在沈靜嵐的身旁,看着底下一衆人的恭賀之聲,心上平靜。
巳時三刻,御膳房內的準備的筵席上桌,外臣與命婦左右兩邊各自相坐,只用着面前菜餚,絲竹之音繞樑,舞姬們手中的水袖在殿內翩飛,身姿舞動,一直倒是相安無事。
爲着今兒個小皇子的滿月宴,羣臣共樂,蘇衡特意命御膳房製作了一道烤全羊,由着御膳房的人親自在長信殿之中製作。
在樂姬舞姬一衆人退下之後,御膳房的廚子端着一隻將將烤好的全羊便上了殿,羊肉獨有的羶味在經過廚子的處理後,帶着特有的味道瀰漫在整個殿中,喜愛者現下自然望着那烤的滋滋作響,尚在冒油的羊肉食指大動,而不愛者……
“嘔……”
一個突兀的聲音自女眷所坐的位置之中傳來,在一衆女眷望着發聲處回頭查看之時,水綠色的身影,卻已經在最快的速度下,捂着嘴跑向了大殿外頭,忍不住的開始狂吐不止,光是聽着那聲音,便也讓人倒了胃口。
收斂了性子的雲意初自進宮之後到現在,努力的做到讓自己不打眼,不惹人嫌,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自那一日莫名的被採花賊玷污了身子之後,她至今都不曾出門,只把自己關在自己的屋子之中,直到昨兒個,母親親自送了衣衫來,要求自己隨她入宮。
雲意初本不打算來,可母親的態度太過強硬,讓她根本無法拒絕,只能任由着家中婢女清早的爲自己梳洗打扮,入了宮。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來這裡,來這兒受人恥笑不成!
她所有的銳氣,所有的棱角,在那次意外發生之後,像是被徹底磨平了一樣,可在看到大殿之上,立在皇后身旁的沈輕舞后,怒氣卻再一次毫無意外的充斥着胸膛,尤其是看着意氣風發的沈輕舞,自己現下的落魄,與她比起來,她當真那樣的憤恨。
她不恨蘇沐,不恨其他任何一個人,卻只恨沈輕舞!沈輕舞不該擁有這樣肆意的人生!
“嘔……”
吐得直到腹內空無一物之後,稍稍緩和了氣息的雲意初由着身邊的丫鬟扶起,舒了口氣這才站定,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一般。
“二小姐,你可還好,還能夠赴宴嗎,若是不能夠,奴婢扶着你去後殿休息吧。”麗妃身邊的大宮女在雲意初快步跑出大殿之後,由着麗妃示意着匆匆上前,隨後輕聲與之說道。
“不必了,我可以的。”在自己跑出來的那一瞬間,她便聽到了人羣之中的一陣嗤笑,她知道,那些個等着看自己笑話的人,現下一定在那兒捂着嘴的偷笑,一定不希望自己出現在她們的視線之中,既然如此,她憑什麼要讓那些人如願。
如雲意初所料,在她向外跑出去的那一刻,跟在自己母親身後的世家小姐中確實有多數的人,在看着她的笑話,根紅頂白,人便是如此,從前她爲晉王妃時,她們之中有的人,沒少受過她的閒氣,在聽說雲意初被辱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暗地裡在笑着她,只道雲意初怕是這一輩子都再難出來見人,沒成想,今兒個竟然厚着臉皮出現了。
“雲家二小姐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吐成這樣,我那會有身子時,倒是最聞不得那些個魚蝦羊肉的腥味羶味,莫不成……”
早有好事的,在看到雲意初回來之後,故意的開了口,在一旁意有所指着,狐疑說道。
“怎麼會呢,二小姐年前便已經重又待字閨中,這話可不能夠亂說,免得壞了二小姐的清譽,落了個不好嫁人的下場,可怎麼得了。”
既然有人開了口,自然有人在一旁幫着腔,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十分的快活,雲意初惱的臉色發白,銀牙緊咬着,若不是現下這場合容不得她發怒,或許,她早已經撲上去,給了旁人好看。
“兩位夫人好歹也是名門閨秀,在什麼樣的場合該說什麼樣的話,身邊的人總會有個教導的,家妹身子不適,你們若要編排,也該尋個私下無人之處,免得讓人看着,只道是這兒來了多少無知村婦似得,讓人看着礙眼!”
一衆人爲着適才二位夫人尋雲意初的開心而帶着壞笑,在雲意初袖下雙拳緊握強忍着怒氣時,殿上,坐於皇帝身旁的女子已然用着極冷的語調,冷意森森的開了口,不怒自威的模樣,讓那二人頓住了笑,止了聲。
“雲家小姐既然不舒服,只讓李全去請了太醫來就是,別板着一張臉,掃了大家的興,李全,你且帶着二姑娘去偏殿,再喚了太醫來爲其看脈,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免得讓麗妃擔心。”
大殿之中因爲麗妃的怒火陷入一陣死寂,蘇衡臉上帶着淺笑,舉杯對着一衆人開口說道,這才化解了適才的氣氛,李全得了命令,便帶着雲意初前往偏殿,太醫匆匆趕來,在搭着脈,看過不久之後,告訴了李全一句話……
一句讓雲意初徹底心如死灰的話“二小姐有孕,將將一月餘,脈象搏動有力,是喜脈,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