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天星話音方落,一衆飛行員勃然變色,誰都沒想到他的立場強硬到了這種程度,一開口就把後路全部封死了,也不知是過於自信還是精神有問題。
還是陸紅軍首先開口,他寒着臉冷冷道:“既然是這樣,那你這個談判代表來幹什麼?不會是拿我們這些人尋開心吧。如果是這樣,我們就不陪你玩了,兄弟們,回家睡覺吧。”
周天星雙手虛按,面向衆人,提聲道:“各位稍安勿燥,聽我把話說完,我今天代表公司來這裡,其實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奉勸各位,不要因爲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毀了一生的前程。首先,公司黨委會一致認爲,你們提出的條件很幼稚,今天如果我們接受了這樣的條件,以後勢必會人人效仿,這個公司不如趁早關門算了。其次,由於你們不理智的行動,使公司蒙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和名譽損失、以及無可挽回的、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因此,公司黨委會一致決定,將在最短時間內向東海市中級人民法院起訴,根據初步估計,對在座各位的索賠額大概在五千萬至八千萬之間。黨委會通過的第三個決議是,在最短時間內向中國民航總局呈交書面報告,要求該部門吊銷陸紅軍等三十七人的飛行執照。”
他頓了頓,環視一圈鴉雀無聲的會場,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同時還有憤怒、緊張、不屑等情緒,但最多的還是不信,不相信他這番話的真實性。
他擡起手腕看了看錶,又面無表情地道:“現在是北京時間九點二十三分,也就是說,你們還有三十七分鐘的考慮時間,公司黨委會已經決定,十點以前如果得不到各位復飛的消息,以上三個決定將立即執行。好了,我沒什麼好說的了,從現在起,我就坐在這裡,等你們的答覆。”
接着他找了一張椅子坐下,轉頭向站在一旁呆若木雞的一干飛行部領導笑道:“各位,大家都去忙吧,該幹什麼幹什麼,我一個人在這裡等就行了。”
連雲山終是沉不住氣了,急步走上前,彎下腰,湊到他耳邊道:“老弟,你不會是開玩笑吧,公司黨委真是這麼決定的?”
周天星認真點頭,一臉嚴肅地道:“這有什麼好騙人的?剛纔在會上,邱總和王書記大發雷霆,這事可是他們兩位大老闆共同的決定,誰敢廢話?其實……嗯,這麼做好象有點過了,我是不太贊成的,不過,嘿嘿……天塌下來不是還有大個兒頂着嘛,咱們完全聽上級領導的指示辦事,能有什麼錯?”
連雲山眼珠子骨碌碌亂轉,隨即也笑了起來,點頭道:“老弟你說的不錯,只是我有個問題,滯留在機場的那麼多旅客怎麼辦?難道公司真的不管了?”
周天星微微一笑,無所謂地道:“管,當然得管,說來倒也巧了,我有一個伯伯就是南方軍區的,我臨來前給他打了個電話,一問才知道東海附近的幾個軍用機場上剛好有十來架伊爾-76軍用運輸機閒着,現在都已經往這邊趕了,不就是一兩千旅客嘛,有十來架伊爾-76也就夠了,再說,公司機關裡的飛行幹部已經全面動員起來了,只要閒着的全都拉去飛航班,另外邱總已經跟省民航局那邊通過氣了,那邊的飛行幹部也全都拉來救火了。哼!不就是三十幾個人罷飛嘛,天還塌不下來。”
一番話說得連雲山連連倒抽涼氣,他原本只知道周天星是個太子黨,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後臺厲害到這種程度,從南方軍區調十架伊爾-76過來,就跟吃飯那麼簡單。此刻他也管不了全中國究竟有幾架伊爾-76了,只覺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頓時神清氣爽,精神百倍,再望向那羣罷飛的飛行員時,目光中不禁多了幾分嘲弄和鄙夷。
連雲山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再不廢話,返身就向一羣同僚走去,先是拍了拍飛行部書記的肩,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那書記頓時眼睛一亮,驀地望向周天星,眼神中滿是驚喜和震憾,接着他又冷冷掃了那羣飛行員一眼,眼神中盡是凌厲的殺氣,冷哼一聲,大手一揮,就帶着所有僚屬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而周天星本人,則是自顧自掏出手機,開始玩手機中自帶的一個小遊戲。
這一切自然都落入了一衆飛行員眼中,事實上在這件事上,沒有人比他們更關心局勢的發展,眼見周天星一幫人全都是信心滿滿,一副就等着收拾你們的作派,而且看情形絕不象惺惺作態,就連最善於察顏觀色的也看不出什麼破綻,於是幾乎人人心中都打起了鼓,人羣中響起了嘈雜的嗡嗡聲,幾乎個個都在交頭接耳,更有人不停地低頭看錶,彷彿每一分鐘的流逝,都令人心驚膽戰。
有人終於受不了這種催命式的煎熬了,提聲問道:“周代表,那麼多旅客滯留在機場,公司就真的不管了?”
周天星遊戲正玩得起勁,頭也不擡地道:“這個問題似乎應該是我問你纔對吧,作爲一個黨和國家培養多年的飛行人員,那麼多旅客滯留在機場上,你們就真的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了?也許他們當中有人父親病危,正奄奄一息地躺在病牀上等着見兒子最後一面,也許他們當中有人正焦急地等待着下午在另一個城市和大客戶的會面,如果錯過這單生意,他的公司就會破產,一大家子妻兒老小就會去喝西北風,也許還有人,他的妻子正躺在醫院的病牀上,馬上就要生產了,可是她的丈夫卻因爲你們的原因,不能陪在她的身邊,這將成爲這個小家庭一生的遺憾。我相信一千多個人當中,總有幾個會發生這種情況吧。”
這番話尤如一記記重錘,一下下砸在每個人的心坎上,一時間,人人無言以對,只因周天星說的是正理,義正辭嚴、無可辯駁的正理。
這個世界雖然存在着很多陰暗面,但無可否認的是,光明永遠比黑暗的力量強大百倍,所以周天星雖然只是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但他的話句句擲地有聲,正氣凜然。
會場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每一秒的流逝都顯得十分漫長。
陸紅軍忽然開口了,他緩緩從椅子上站起,挺了挺原本有些佝僂的腰桿,聲音顯得蒼涼而沉重。
“我陸紅軍,是一個受黨培養多年的老飛行員,到今天爲止,我的黨齡是三十一年兩個月零三天,這三十一年裡,我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我共產黨員的身份和責任。我承認,我今天的行爲,對不起黨,對不起候機樓裡那一千多個旅客,還有因此牽累的無數個家庭。”
“可是,我要說的是,公司的那些貪官污吏,那些被國有資產養肥了的蛀蟲,那些在人民頭上拉屎撒尿、卻還要人民去給他們舔屁眼的人,他們比我們更對不起這個黨,這個國家,周太子,我相信你也是其中一員吧,象你這樣的太子黨,你有什麼權利、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們?”
周天星終於擡起頭,望着面前昂然而立的老機長,他忽然笑了,笑得很燦爛,輕輕道:“不錯,我就是個太子黨,而且是個很大很大的太子黨,可是,那是我的錯嗎?難道我在還沒出生前,就能選擇自己的父母?不錯,我能坐上現在這個位子,就是因爲我是太子黨,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我現在這個位子只是過渡一下,用不了多長時間又能升官了。可是,陸機長,我想請問您老一個問題,假如人生有來世的話,你出生在一個高幹家庭,你這個太子黨會不會當官?會不會經商?另外還有在座的各位,我想請問你們,如果你們的父母個個都是高幹,你們還會心甘情願地只當一個普通飛行員嗎?不要告訴我,你們一個個都會很清廉,很甘於平淡,都會跟自己的高幹父母劃清界限,這種人我相信也有,但是一定不會很多,在座的三十七位同志,你們不妨捫心自問,能不能有七個人做到這一步?”
會場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幾乎每個人都在低頭思索,也有人冷笑連連,向他投來鄙夷的目光,周天星象是完全沒有察覺衆人的反應,依然自顧自道:“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據我所知,國家和人民似乎從來沒有虧待過你們這些天之驕子吧,陸機長,江航的工資不算高,不過據我所知,你的月收入應該超過四萬吧,還有公司分給你的房子,還有你們的家屬,有很多人的妻子和子女都因爲你們的關係進了江航工作吧,自從你們當年考進航校後,國家就沒有收過你們一分錢吧。呵呵!你們的情況當然沒法跟我這太子黨比,但你們比一般的老百姓怎麼樣?你們比那些工地上搬磚頭的民工怎麼樣?這個國家,到底有沒有虧待你們?”
他突然一拍桌子,霍然站起,指着衆人厲聲喝道:“我x,***一羣王八蛋,扔下筷子就罵孃的白眼狼,我他媽是太子黨,你們比我強多少?把上千旅客扔在候機樓就不管了,還好意思跟我講黨性、講原則,去死吧。老實告訴你們,現在就有十架伊爾-76正在往東海機場趕來,關鍵時刻靠什麼,還不是要靠人民子弟兵?人家解放軍的飛行員就不是人了?人家一個月拿多少錢?你們一個月又拿多少錢?真要靠你們這幫白眼狼來救苦救難,這個國家早就完了,給我統統滾回家種地去吧。”
他喘息了一陣,又擡腕看了看錶,面色鐵青地道:“現在剛好是北京時間九點五十分,還有十分鐘時間,說實話,我根本就懶得跟你們在這裡泡蘑菇,看見你們就煩,要照我的心思,早就全部把你們開了。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沒有人可以逃避責任,少了哪一個,地球都照樣轉,要是人人都象你們這樣任意妄爲,中國早就亡了。”
接近三分鐘漫長的沉默後,陸紅軍彎下腰,把之前擱在飛行箱上的大沿帽拿了起來,戴到了頭上,正了正,然後他拎起地上的箱子,直起腰,忽然舉起右臂,向周天星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鏗鏘道:“周太子,也許你還不知道,我曾經也是一個光榮的人民子弟兵。”
接着他轉過頭,輕喝道:“431機組,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