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親
信都郡開始招兵買馬,因爲實在無人肯來,所以放榜文時,便特意招募一些亡命之人,並允諾出攻傍縣,如果不降,便聽任士卒搶掠。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點道理果然不假,沒多久,居然招募了四千兵力。而後劉秀任命任光爲左大將軍,李忠爲右大將軍,邳彤爲後大將軍,萬脩爲偏將軍,皆封列侯。
一切準備就緒,劉秀命任光、李忠、萬脩三人率兵進入鉅鹿,然後僞作檄文稱:“大司馬劉公將率城頭子路、力子都兵百萬衆從東方來,擊諸反虜!”
城頭子路與力子都乃是河北造反的兩股勢力,城頭子路有兵二十萬,力子都亦有十餘萬人。劉秀謊稱已與這兩部聯合,虛張聲勢,吏民得知後奔走相告,倒也替信都軍爭得不少兵威。
而後推兵直逼堂陽縣,堂陽縣守軍被劉秀所布疑兵震懾,竟是當夜投降,劉秀順勢進兵鄰縣。
我雖然行動不便,無法隨軍,可因爲有尉遲峻在身邊,劉秀的一舉一動卻反要比常人知道的更清楚。
近日劉秀帶兵前往昌城,聚兵昌城的劉植率領數千兵馬開城迎接,劉植因此被劉秀拜爲驍騎將軍。
程馭開的藥我每日都按時服用,然而收效甚微,眼見得半月過去,劉秀帶兵越行越遠,我卻不得不留在信都,實在叫人鬱悶。
“姑娘,你還有最後三劑藥,程先生關照這三劑藥得每隔三日服用一次,中間不能中斷,只是……藥性甚猛,禁忌甚多,姑娘服用後若有不適,請一定忍住。”
吃苦我不怕,我只擔心自己無法再走路:“只要能治好腿疾,怎樣都使得。”
尉遲峻捧着藥?D準備出去,走到一半突然回頭問:“姑娘想不想去昌城?”
我愣了下,沒想到一向循規蹈矩,從不說廢話多嘴的尉遲峻居然也會問這麼八卦的問題。我莞爾一笑,大方的回答:“若非腿傷未愈,我必隨軍前往――夫君去哪,陰姬自然跟去哪!”這句話字字真心,絕非虛僞客套。
尉遲峻沉吟片刻,忽道:“小人……送姑娘去昌城吧!”
“昌城?我這副樣子如何去?”
“只要姑娘想去,小人自有辦法。”
尉遲峻的辦法其實很簡單,他找了輛馬車,一路顛簸的將我送往昌城。這一路可真是受罪,我本來腿就疼,這下骨頭差點沒被他顛散了架。
可是尉遲峻十分固執,我不明白他爲什麼那麼固執的非要把我送到昌城,難道僅僅是因爲我一句“想去”,他便盡忠的想要替我完成心願?
這……好像並不太像是一個資深影士會幹的事情。
在前往昌城的路上我開始服用第一劑藥――果然是猛藥!一?D藥我才喝下去不到半個時辰,便覺腹痛如絞,揮汗如雨,一開始還能勉強忍住,到後來竟是痛得我在車上直打滾,一雙腿又癢又痛,恨不能一刀砍掉算了。
若非程馭是陰家兄弟特意請來的所謂高人,我一定會認爲他不是在醫病,而是要整人害命。
這一劑藥足足痛了我兩個時辰,纔算得到解脫。翌日晨起,我忽然發現自己的小腿肌肉有了知覺,不再像以前那麼木鈍。
我又驚又喜,原來那麼痛也是有回報的!果然是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
抵達昌城是在黃昏,城門已快關上,尉遲峻似乎對昌城街道十分熟悉,不用問路,便徑直將車趕到了府衙門口。
與門吏通稟後沒多久,門裡便衝出來一堆人,沒等我尋到劉秀的影子,就聽馬成扯着大嗓子狂笑:“陰戟,好樣兒的!我就知道你在信都憋不長,可不還是跟來了?腿傷可好了?”
我踞坐於車內,臉上掛着微笑,尉遲峻轉身正欲揹我下車,馬成已興匆匆的衝到車前:“你來得正好!算你小子有口福……”
“君遷!”
“君遷!”
“君遷!”
異口同聲的,馬成身後響起一迭串的呼喝聲。
馬成莫名其妙的回頭:“你們幹嗎?陰兄弟來昌城正好趕上喝一杯劉公的喜酒,這可是喜事……”
杵在門口的鄧晨、王霸、祭遵等人面色尷尬,臧宮不斷的給馬成打眼色,見他還在喋喋不休,甚至忍不住動手將他扯向一邊。
笑容從我臉上一點點斂去,我抱着僥倖的心理,結結巴巴的問了句:“哪個劉公?”
我希望聽到的答案是劉隆,或者隨便哪個姓劉的,可是偏偏事與願違,馬成的答案絲毫沒有給我留一點餘地。
“瞧你這話問的,怎麼幾日不見,連劉公都不記得了,自然是大司馬!我跟你說,他這回要娶的可是……唔!”
臧宮一把捂住馬成的嘴,他拼命掙扎,銚期與臧宮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將他連拖帶拽的往門裡拉。
“站住!”我氣得身子發抖,擡手指向馬成,“把話……說清楚!”
馬成唔唔吱聲,臧宮與銚期愣了下,兩人對視一眼,突然扭頭拖着馬成跑了。我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三個消失在府內,微顫的手指倏地指向鄧晨等人:“到底……怎麼回事?”
鄧晨低頭不語,祭遵都成了啞巴,我氣得用手捶車:“我既已到此,你們還能瞞我幾時?”
尉遲峻在車前跪下:“姑娘請息怒!”
我紅了眼,厲聲道:“尉遲峻!你是否早知此事?你送我來昌城,你……”
“姑娘息怒!”
“陰姬!”鄧晨忽然嘆道,“大家知道你性烈如火,所以才瞞着你不說,你也別太死心眼,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何況文叔年紀也老大不小了,至今膝下無子,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劉家的香菸今後可全靠他一人了……”
我渾身顫慄,胸中有團熊熊火焰在炙熱的燃燒。
怎麼忘了,怎麼就忘了,怎麼可能因爲那個人是劉秀,我竟全然忘了這個社會的婚姻法則!
三妻四妾……這個時代男人的劣根性!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鄧晨的話在旁人聽來句句在理,在我看來卻是最最狗屁不通。
“你不必這樣,你待文叔的心,我們瞭解,文叔待你的心,我們也明白。如今不過是替他再娶房妾室,你仍是正妻,日後即便妾有所出,你也是嫡母……”鄧晨在輩分上算是我的表哥,旁人不敢在我面前說教的話,他硬着頭皮一點點的掰給我聽,“你總不能一直霸着文叔不娶二房吧?”
“有何不可?”我的淚已經含在眼中,卻仍是不肯服輸的咬着牙冷笑,“我就要霸着他,一輩子……他不可以有別的女人,只能屬於我,只能愛我一個!”
鄧晨駭然,祭遵脣線抿成一條縫,眼中已有明顯的不贊同。
淚悵然墜落。
只屬於我!只愛我一個……這真是我的一廂情願啊!如今我再如何癡心,也不過是妄想,他居然瞞着我娶妾!他怎麼可以……如此傷我!
深深吸氣,我仰起頭,哽咽:“我要見文叔!”我儘量保持聲音的平穩,然而卻無法抑制內心的顫抖。
鄧晨皺眉道:“陰姬,你真叫人失望!這般妒婦行徑,毫無寬容賢德的雅量,日後如何操持家業,如何當得一家主母?你別怪表哥多嘴指責你,今日即便你大哥在此,也會這般勸你――不管你愛不愛聽,一個已婚女子,就該有身爲人婦的自覺與守則,你怎可如此偏激?”
“就算大哥在這兒,也別想拿什麼大道理來壓我,我不聽,也不會答允,新婦若是敢進劉家門,我拿刀捅了她!”
“陰姬!”鄧晨厲聲,“不許說瘋話!”
“我要見文叔……”我腦子裡渾渾噩噩的,彷彿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我……只聽他一句話,只要他親口對我說他要娶妾,我便……答應……”
鄧晨喜道:“當真?看來你性子雖倔,到底還是能聽文叔的話!快進去吧,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一個大男人在門外哭泣落淚,總是說不大過去的!”
尉遲峻遲疑的看着我:“姑娘……”
“揹我去見他!”我擦乾眼淚,心裡冰涼。
“諾。”尉遲峻揹我一路進府。我趴在他背上,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的抽搐,心臟像是負荷不了快速的跳動而要炸裂開般的疼。
行到一半,尉遲峻突然停下腳步,低低的喊了聲:“姑娘……”
我漠然擡頭,只見三四丈開外的道上擋了一個人,滿臉憂色與心疼的瞅着我。
我快速的垂下眼瞼,低頭吩咐尉遲峻:“走吧,去見大司馬!”
“諾。”尉遲峻加快腳步。
與鄧禹身邊擦身而過時,他低低的說了句:“我等你……”
尉遲峻的腳程極快,我只聽見這三個字,後面的便再也聽不清了。然而恰是這三個字在我傷痕累累的心再次狠狠的紮了一刀。
我果然是個笨蛋!當初既然能對鄧禹狠下心腸,理智的處理自己在這個時空的情感糾葛,爲什麼一碰上劉秀,就自亂陣腳,全盤皆輸了呢?
我不禁自嘲冷笑,搖搖晃晃的看着尉遲峻踏上一級級的臺階,最終上了大堂。因爲處得高,眼波流轉間已將堂內各色人物盡收眼底。
劉秀高居首座,原以爲他見到我時至少也該有些內疚或是自愧、驚慌的神色,卻沒想他正坐於席,面不改色,居然連半點異常反應也沒有。
我的心愈發往下沉,如墮冰窟,身上一陣陣的發寒。
“這位是……”劉秀身側坐了位四五十歲的長鬚男子,略略擡起上身。
我只瞥了一眼,便覺目眩頭暈,那人的五官到底長什麼樣也分辨不清了。
傅俊道:“這位是護軍陰戟,劉公一路北上,多虧有他一路扶攜。劉將軍莫要瞧他年紀小,陰護軍的一身武藝可是出類拔萃,數一數二的厲害!”
“哦,是麼?”那人哈哈一笑,讚道,“那可真是年輕有爲,令人欽佩啊!”
尉遲峻將我安置在末席,退下時在我手心裡寫了個“植”字,我頓時明白,原來此人便是昌城主人,新封的驍騎將軍劉植。
我原爲質問劉秀娶妾之事而來,可現在劉秀卻像個沒事人似的端坐高堂,底下更有數十位將士齊聚一堂,且半數以上的人是我所不熟悉的新面孔。這裡更像是正在商討軍務的會議室,這般嚴肅的氛圍下,顧慮到我此刻的身份,一時反倒不好發作,只得按捺住性子坐在末尾。
然而腦子裡卻是十分混亂,他們在講什麼我完全沒聽清楚,眼前一幕幕閃過的盡是這些年與劉秀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從相遇、相憐、相伴,再到允婚下嫁,然而是不是註定我們只能走到這裡,註定無法相愛,更無法相守?
因爲他是兩千年前的古代男子,因爲我是兩千年後的現代女子,因爲有了兩千年的時代鴻溝,所以……婚姻、道德、習俗、文化,這些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着的差距終於還是將我倆阻隔開,像是一道無形的牆,永遠無法逾越。
恍惚間,馬成的大嗓門突然將我遊離的神志拉了回來:“劉公,這等美事,有何不應?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猛地一震,眼睫顫顫的揚起,臉轉向劉秀。
劉秀並未看我,低頭目視身前,微微拈笑:“秀已娶妻……”
任光笑道:“哎呀,知道知道,世人皆知劉公那句‘娶妻當得陰麗華’!我們沒讓你娶妻,只是納那劉揚的外甥女做妾……”
馮異不冷不熱的說:“劉揚是何等樣人?他的外甥女又是何等樣人?豈肯輕易屈爲妾室?”
臧宮悄悄瞥了我一眼,猶豫着說:“妻妾總有先來後到之分,陰麗華……名分早定,斷不可更改。”
我的一顆心堵到了嗓子眼,只覺得胸悶難受。看樣子這事比我想象的更離譜,他們現如今一個個的,不管對我的身份知情的還是不知情的,所考慮的並非劉秀該不該納妾的問題,而是該如何妥貼安置這個妾室的身份。
我攥緊拳頭,嘴裡輕輕噓着氣,這會兒真是連動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妻……秀已有了,妾……不需要!”劉秀忽然在衆人的爭執中站了起來。
“劉公!”劉植叫道,“我與那真定王磨了五天五夜的嘴皮子,他最後願以外甥女嫁與劉公,此乃化干戈爲玉帛的天賜良緣,劉公爲何不允?”
劉秀腳步沒停,徑直走到門口,面朝我,背向劉植,緩緩一笑:“娶妻麗華,夫復何求?”
“劉公――”邳彤一聲厲喝,“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樁婚姻從眼下看來無非是有些受人脅迫,非劉公意願。然而同盟聯姻,娶一女子而得十萬兵力,何樂而不爲?在我等看來,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劉公爲何要如此意氣用事?”
劉植勸道:“天子一聘九女,諸侯一娶三女,劉公兩女,並不爲多。劉揚親附,若不結爲姻親,如何肯真心歸降?劉公情繫髮妻陰氏,此心天地可鑑,我想陰夫人識大體,自然不會介意妒嫉。況且……劉揚的外甥女郭氏並非凡女,與公有緣莫要錯過!”
劉植話音剛落,任光及時附和:“伯先所言甚是,劉揚的父親真定恭王劉普實乃景帝七世孫,他的妹妹人稱郭主,貴爲一國翁主,身份顯赫,所嫁郡功曹郭昌更是曾把數百萬田宅財產讓與異母兄弟,舉國震動,人稱義士。郭昌早卒,兒女幼小,郭主帶着一雙兒女投奔兄長,劉揚待外甥視若己出……劉公,郭氏人品家室,皆屬上流,莫說做妾,便是扶爲正室,亦是門當戶對,綽綽有餘。”
“娶妻郭氏,抵雄兵十萬,望劉公三思!”
我倒吸一口冷氣,只見滿堂部將,皆離席跪拜,懇請劉秀娶妻郭氏。
郭氏!郭氏!郭氏……
一顆心疼得像在被刀剜,終於,怒氣再也抑制不住,我憤而怒叱:“主公已言明不願娶妾,你們何故咄咄逼人?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贊那郭氏如何的好,不如由你們去娶回來吧!”
一時堂上鴉雀無聲,知情的皆瞠目結舌,不知情的則在停頓兩秒後轉移目標,七嘴八舌的開始不斷指責我。
“你怎敢這等放誕無理?”
“果然年少不明事理!”
“豎子,你可知道真定王劉揚鎮守真定郡,手中握有兵馬十餘萬,其弟臨邑侯劉讓、族兄劉細各擁兵數萬,成三角列陣,互爲倚重。如今劉揚依附邯鄲,我們欲取邯鄲,先得過了真定王這一關,若不能拉攏於他,則真定發兵,十餘萬兵馬瞬間壓境,兵臨城下。若能與他聯姻,則十餘萬兵馬化敵爲友,爲我所用,反破邯鄲。一來一去的這筆帳,你自己算算……”
“娶一女子而得十餘萬兵馬,不費吹灰之力……若是不娶……”
我被轟炸得頭昏腦脹,憋着氣從頭到尾就只咬緊一句話:“不娶就是不娶!”
眼看知情者們也終於按捺不住,紛紛加入指責我的行列中,我有心想逃卻陷於包圍無法逃脫。他們這些人礙於無法當面斥責劉秀拒絕聯姻,便都藉着罵我的言語來罵劉秀――典型的指桑罵槐!
我一張嘴自然不敵幾十張嘴,想動武偏又有心無力,抓狂之餘正欲捂耳朵放聲尖叫,突然人羣分開,劉秀擠進包圍圈,對衆人一一行禮:“諸位!諸位莫動怒……秀原是一鄉野村夫,娶妻陰氏,已償夙願。郭氏貴不可言,恕秀不敢高攀!”
趁着衆人僵化的瞬間,他彎腰橫抱起我,扔下一干人等倉惶而逃。
奈何
劉秀再三保證絕不娶妾,我猶自不肯輕信,恨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嚴密看守他的一言一行。
到達昌城後的第二天,我服用了程馭所配的第二副藥。服用之前我還沒心沒肺的跟劉秀繪聲繪色的描述這藥性如何的霸道,簡直比剜肉剃骨還疼。他雖不置可否,可等尉遲峻把藥端到我面前時,我皺着眉頭將苦澀的藥汁一口口嚥下後,他鎮定自若的臉色終於變了――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如若剜肉剃骨之痛來換得他的一片真心,那也值了。
然而這第二劑藥出齊的溫和,服下藥後半小時,我開始哈欠連連,沒撐過一個小時,我便沉沉睡了去,人事不省。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翌日巳時二刻,都快接近中午了。尉遲峻不在我身邊,守在我牀頭的也不是劉秀,而是……馮異。
不知爲何,睜眼第一眼瞧見馮異時,我心裡便有種說不出的不舒服,彷彿被人卡着脖子,窒息得透不過氣來。
“醒了?”
撐起上身,我坐在牀上開門見山:“如果還想做朋友,最好什麼都不要說,我不想聽。”
“你怎知我想說什麼?”他笑了起來,然而眉宇間的那絲憂鬱卻始終未曾舒展。
我顧左右而言他:“文叔呢?”稍稍動了動被褥下的腳,驚喜的發現腳趾和腳踝竟已能活動自如。
“被他們請了出去,恐怕一時半會兒難以脫身。”
“那些人很無聊。”
“呵呵。”他輕笑兩聲,像是在幸災樂禍似的。
我白了他一眼:“你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笑劉文叔歷經萬種艱辛磨難,最後卻要毀在這裡。”
打從他出現在我牀前,我便知道他來此的目的絕非探望病情那麼簡單,於是冷冷一笑:“你不用拿話激我,我說過不聽的,你說什麼都沒用。”
“我不說什麼!”他退後一步,半側於身。剎那間,臉上的笑容驟然斂去,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劍。寒芒逼喉,鋒利的劍刃冷颼颼的欺近。
我頭皮一麻,危急關頭上身往後躺倒,與此同時雙手抓過被面兜頭向他甩了過去。
“茲啦”一聲,被褥被利刃割裂
,殘絮紛飛,馮異手持長劍,面罩寒霜。方纔那一擊已非尋常意義的玩笑過招,若非我閃得及時,或許早被他一劍刺穿咽喉。
“馮異!你什麼意思?”我動了真怒,咬牙切齒的瞪着他,“你現在可是欺我有傷在身?你也真不怕被人恥笑!”
“你總是要死的,與其讓你將來愧疚自縊,不如我做惡人,先成全了你們夫妻!”
“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了麼?”他逼前一步,帥氣的臉龐殊無半分笑意,像是長着天使面孔的惡魔,“你不讓文叔娶郭氏,便該想到這種後果!”
“什麼後果?!你少來危言聳聽!”內心震顫,其實並不是真的不明瞭眼下的時局,只是我不願去明瞭!我真的不想去思考娶或者不娶的後果,我顧不來那個大局,如果我連自己的丈夫都保全不了了,憑什麼還要我去保全大局?
憑什麼?!
“外頭那些部將,從洛陽一路追隨投奔,難道便是因爲大司馬劉文叔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因爲他愛美人不愛江山?他們到底爲了什麼才誓死跟隨劉公,一路北上?如今娶一女子而能輕易化干戈爲玉帛,文叔卻是執意不肯,這難道不是寒將士們的心麼?劉揚不降,則他日必然兵戎相見,血戰疆場,你難道想看到士兵爲你一己之私流血送命?你要這跟隨文叔的兩萬人統統去死不成?”
“別說了!”我大手一揮,激動得呼呼喘氣,“關我什麼事?關我什麼事?這關我什麼事?”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爲什麼一定要扣這麼大一頂帽子在我頭上?兩萬人的生死存亡,系在劉秀取捨之間!真有那麼玄乎嗎?
不要開玩笑了!憑什麼?憑什麼這種事情非得逼着要我接受?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顫慄着仰起頭,強逼自己忽略掉內心的惶恐不安。“我只知道,什麼都能與人共享,唯有牙刷和丈夫不能……”
馮異的目光深邃中帶着一種憐惜,但是即使如此又如何?他僅僅只是以他的認知來度量我的痛楚,這是完全不夠的!牙刷和丈夫,是不能跟其他人分享共用的!
身處這個時代,已經讓我從此沒了牙刷的享有權,難怪連我最後唯一的那點奢有也要剝奪嗎?
“你這是在逼文叔去死!”他一字一頓的說。
隨着他兩片嘴脣的緩慢開合,我的心彷彿正被他拿刀一刀刀的捅着,鮮血淋漓。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文叔若無此擔當,枉爲英雄!則離失人心不遠矣,等到身邊再無一人忠心相隨,在劉子輿傳檄天下,十萬戶取文叔首級的追剿下,他就算想卸甲回蔡陽歸田都無此機會――他如何還能活着踏出河內郡?”
馮異的話無異一劑強心劑!所有人裡面就屬他的話最殘酷,最冷血,也最現實!寥寥數語,已把我不願去想明白的利害關係盡數戳破。
我其實不過想做一隻笨笨的鴕鳥而已,他卻非得把我埋頭的沙礫全部撥去。
實在是……太殘忍了!
“你……其實你比任何人都不願看到文叔去死吧!”他很肯定的看着我,“既是如此,何不現在成人之美?眼下文叔感恩於你,自然不願做出違揹你心願的事情,但是你可曾考慮過,身爲男兒丈夫,若是爲一女子放棄大好前途,事後即便苟活下來,天長日久,會否因今日之失而漸生懊惱?只要他將來心存一絲悔意,你們夫妻之間今後還能像現在這般坦然無私麼?你既已能處處爲他考慮,不如寬容大度些,反可使他承你的一片深情!”
頭頂一陣旋風掃過,我頭暈目眩,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你……這是你自己的想法,不是文叔的想法!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WWW ●tt kan ●¢Ο
馮異冷笑對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頓了頓,語重心長的說,“麗華,你雖性情豁達,宛若丈夫,然而……你非真男兒,男人是有抱負與追求的!男人的有些想法,是你永遠也無法明白的!”
我垂下眼瞼,默不作聲。
腳步聲?O?@響起,馮異踏前兩步,忽然伸手擡起我的下巴。我淚眼婆娑,模糊間只能看見他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動,隨後幽幽一嘆:“我亦有妻室,然而自問今日若我與文叔易地而處,別說是納劉揚的外甥女爲妾,便是廢妻爲妾,扶她爲正亦不會有半分遲疑。”
我打了個冷顫,只覺得一股寒氣從他的手指間直逼過來,要將我整個人吞噬。
“可你……畢竟……不是他!”我艱澀的說,“你不是他,所以他能做到的,你不能!你能做到的,他不能!”
馮異放開了我,烏黑透亮的眸瞳中倒映出我蒼白的臉色,隔了許久,他無奈的笑了:“是啊,我畢竟不是他。如果是我,即便廢妻爲妾,我若敬她,重她,寵她,愛她,便是一萬個郭氏也抵不上她一個。即便無名無份,她依然是我心裡最疼惜的一個女人……無可替代!”
說這些話的時候,那個低沉的聲音感性得像是靜謐的汪洋,柔軟、蠱惑、迷人。我的心一陣陣的抽搐着,原來,這並不是我一個人對劉秀的認知啊!雖然我多麼希望馮異能否決掉我的判斷,證明是我看走眼。
然而……劉秀他,深深吸引着我的,不正是這個優點麼?
現在只是換個角度,優點卻同時也變成了缺點!
“秀兒他……”眼淚滴下,我咧嘴笑了,一邊古怪的抽着嘴角笑,一邊眼淚像是斷線的珍珠般不停的墜落。“他一向不會有負於人!”
馮異不是劉秀!劉秀也不是馮異!
馮異可以妻妾成羣,然後專房專寵,可是對於劉秀而言,他不會娶了一個女子回來當花瓶擺設。
讓一個女子獨守空房,那是何等殘酷的事情!將心比心,這位作爲政治聯姻籌碼的郭氏又何其無辜?
劉秀是個爛好人,性情溫婉,卻並不代表沒有自己的固執。他向來寧可傷己,不忍傷人!若是當真娶了郭氏,必會對她負責到底!
就像……曾對我說過的那樣,他“是個娶了你,會對你一輩子好的人。”
“麗華……”
“嗚……”我埋首於臂彎,哭得再無半分形象。心裡空蕩蕩的感覺,像是被人徹底挖去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
“別哭了!”他撫摸着我的頭頂,難得的軟聲細語,“我知道這樣逼你很殘忍,只是……若不逼你,將來文叔若因此遭遇不測,你會更加自責一輩子!”
“嗚嗚……”
“我帶你出去走走好麼?別哭了……”
我什麼都不想再去想,只是覺得想哭,眼淚如江河決堤般傾瀉。我並不是個愛哭的人,哪怕是受再重的傷,我都從沒掉過一滴眼淚,然而現在,我卻像個無助的孩子般,蜷縮在牀角痛哭流涕。
馮異打橫抱起了我,我只是一味哭泣。他帶我出門,門口尉遲峻的聲音低低喊了聲:“姑娘!”
馮異解釋:“她沒事,會好起來的。”
“姑娘,主公派人傳信,讓你回新野!”
我擡起頭,尉遲峻淳樸的面容呈現在我眼前,而在他身後,赫然站着鄧禹。
“麗華,別難過了,這事……也怪不得文叔。”居然連鄧禹也這麼說?我愣了下,突然感覺這世上再無一人能夠真切的瞭解我的痛楚。是啊!這裡是1世紀的西漢末年,不是21世紀的現代。“我陪你回新野,好不好?你要不想回家,我帶你遊遍天下如何?”
我黯然搖頭。
鄧禹轉而皺着眉頭問馮異:“你這是要帶她去哪?明公在堂上被數百將領圍得無法脫身,你身爲主簿,不該隨身守衛麼?”
“守衛之事,應是護軍之責。”他俯首有意無意的瞅了我一眼。
說話間,鄧晨急匆匆的趕了來,見我們幾個正站在門口,不禁喜道:“總算找到諸位了!趕緊想個法子吧。大司馬執意不受,言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衆將跪地直諫,若是再不允協,恐傷人心……”
馮異、鄧禹聽了轉身就走,我很想說:“我不去!”可話到嘴邊卻仍是沒能說得出口。幾個人跑到堂屋,果然堂上堂下跪滿了人,擠得根本無法插下腳。
站在人羣后面,望着那層層疊疊的人影,跪下,起立,再跪下,起立……猶如波浪般此起彼伏,看不到盡頭。
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隱約間那晃動起伏的人影卻如刀刻般刻入我的記憶深處。
“啪”的聲,我的心裡似有什麼東西徹底碎裂,我吸了口氣,胸腔中迸出一聲沉重的悵然:“諸位――請回――”
跪伏的人羣聞聲扭頭,一張張或年輕、或蒼老的臉上均是詫異之色。
“大司馬……明日即動身親往真定……提親……”
情濃
早春,稀疏的陽光透過窗牖照進房內,飛舞的塵埃在金色的光芒中跳躍,像是充滿生命力的飛蟲。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美好,窗外的花開了,草綠了,春意盎然,生機勃勃。
陽光將我的影子拉長,我靜坐在榻上,默默的看着身下的影子,從西往東慢慢移動。劉秀就站在我對面,我一動不動的坐了一下午,看着日暮、日落,天色逐漸變黑,他也一動不動的站了一下午。
他不說話,我更是無從說起,想跟他說幾句真心話,卻又怕自己狠不下心,最後心痛反悔。所以我只能默默低着頭,兩眼發直的看着自己的影子,隨着日落的瞬息一點點的移動,最後終於……踩到了他的腳下。
腳上的鞋是雙做工粗糙的平頭麻履,那是我在信都養傷時學着做的,因爲記不得他的鞋碼,結果做得有些緊腳,原讓他送給其他人穿的,他卻笑着把它硬給套在了腳上。
“啪嗒!”一滴淚濺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我縮了縮手,心裡愈發堵。
以後,怕是再不需我這麼費盡心思的做鞋給他穿了。
“你真要這麼決定?”驀然,劉秀開口。
我渾身一顫,張了張嘴,卻是無語凝噎,隔得半晌,他不死心的又重複追問了句:“你當真要我去真定?”
雙手攏在袖內,十指掐進掌心,怎樣的疼痛都及不上我那顆已經碎裂的心。
我僵硬的點了點頭,停頓片刻,眼淚簌簌直落,我咬着脣用力再次點頭……點頭。
“陰麗華――”他突然拔高聲音直呼我的名字。聞聲驚慄擡頭,婆娑的視線中,劉秀面色煞白的瞪着眼睛望着我,“你……真要我納妾?”
我強忍淚水,心如刀絞的凝望着他,一個“不”字險些衝口而出。
他靜靜的看着我,眼裡有驚、有怒、有憐、有痛……最後,這抹讓我一輩子難忘的複雜表情終於盡數收斂去,他悵然的輕笑兩聲:“既如此……秀謝過夫人的一片賢德之心!”說着,竟朝着我深深一揖。
我張嘴,喊聲卻啞在喉嚨裡。劉秀行完禮後,轉身離去,留下最後一道卓然的背影。
我貪婪的把這抹影子收在眼裡,刻在心裡,轉身掩面啜泣。
寂聽風唳,坐待天明。
空洞洞的漆黑房間,彷彿又回到了新婚那晚,劉秀擁着我無聲落淚……
“秀兒……”無力的呻吟,我轉動發僵的脖子,慢慢看向洞開的大門。
東方漸白,閃耀的晨曦之光刺得我的眼睛劇痛,尉遲峻悄然無聲的杵在門口,我擡手揉着發疼發脹的額角,虛軟的問:“都準備好了?”
“是。”頓了頓,稍有遲疑的答,“卯時二刻,大司馬會率隊出發前往真定,屆時城中諸將皆會出城相送,我們在這個時候離開最不易被人發現。”
“嗯。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是寅末。”
我心裡一顫,閉了閉眼:“知道了,你先出去,我換上女裙更方便出城……”
“諾。只是……姑娘,今日又是服藥的時日。”
“是嗎?我倒忘了……”若是現在服藥,怕是又會出現什麼稀奇古怪的藥力反應了吧。可是程馭的這三劑藥的藥效的確有目共睹,他既然再三叮囑不能錯過服藥時間,還是遵照醫囑比較妥當。
“子山,你這就去把藥熬上,我服了藥再走。”或許藥效驚人,等這第三副藥喝下去,我的雙腿便能立刻康復,下地行走。
尉遲峻走後,我開始磨磨蹭蹭的脫去武服。換上女裝後,卻是照樣不會盤髻,我握着鄧禹送的那半支玉釵,沉吟片刻,將滿頭烏髮在腦後挽了兩繞,隨隨便便的將長髮打了個結,然後將玉釵隨手插入髮鬢,梳了個不倫不類的髮型。
卯時二刻,耳聽門外一陣喧譁,距離雖遠,卻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我先還對鏡梳妝,到後來手中所持梳篦啪地落地,全身上下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我雙手俯撐鏡?^,卻仍是無法強迫自己安靜下來,鏡?^被我晃得咯咯亂抖,震得鏡?^上的銅鏡移了位。
“姑娘……”
“藥――好了沒?”我猛回頭,厲聲而問。
尉遲峻蹙眉:“程老先生囑咐,需文火煎熬,不可操之過急。”
我忽然一鬆勁,頹然的趴倒在鏡?^上,臉埋在臂彎內,只覺得心如死寂。
“姑娘……還有些時間,你……不去最後見見……”
“出去!”
“姑……”
“出去!藥沒好你就去熬藥!在你把藥端來之前不許再踏進我的房門!出去――”幾乎是用吼的把尉遲峻轟出了房間後,我一動不動的趴在鏡?^上,眼淚卻是再次無聲的從眼角滑下。
辰時初刻,那?D黑得能倒映出我發腫雙眼的藥汁終於遞到了我的手裡,我一仰頭想也不想的喝了下去。
“子山,不管一會兒我的神志是否清醒,午時前我們必須離開昌城!”我冷冷的把?D還給尉遲峻,“這是命令!”
“諾。”
服下藥不到十分鐘,我便開始覺得渾身燥熱,像是有把火在我的肚腹中燃燒起來,汗溼鬢髮,豆大的汗水順着臉頰滑入衣襟。
嘴裡又幹又渴,我強忍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忍耐不住將外頭的一件?R衣脫了去,可身上仍是着了火般,一開始只是上身熱,雙腿卻是冷如冰塊,到後來氣息流轉,卻又像是整個倒了個個兒,變成上身冷,下身熱。我像是在冰與火中煎熬洗練。
口渴到嗓子痛,我剛想開口招呼尉遲峻去倒水,誰曾想剛提了口氣,一股熱辣辣的氣流便從胸口直躥上來,喉嚨口涌起一股腥甜。
“噗――”口中猝然噴出一口血霧,在一片鮮紅顏色中我仰天暈厥。
有雙大手流連的在我臉上拂拭,指繭的粗糙刮疼了我的肌膚,我不滿的想用手去推,可是胳膊卻怎麼也擡不起來。
眼瞼猛地睜開,我滴溜溜的瞪大了眼睛。
那張文雅白皙的臉孔就在我的眼前,劍眉彎眼,溫婉的笑容中透着滿滿的憐惜與心疼。我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觸摸,食指指尖點上他的鼻尖,指尖的感覺是木鈍的,我再次不確定的將手移到邊上,輕輕摩挲他的臉頰,掌心的溫暖溼潤讓我一顫――這樣的感覺真真切切,絕非幻覺。
“你……沒走?”
他俯下身,突然用力吻住了我的脣。柔軟的雙脣相觸,我腦子裡轟地一聲,最後那點理智終於被燃燒殆盡。
他的脣沿着我的下頜一路滑向我的脖頸,脣瓣遊移之處,如遭電亟。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伸手抱住他的頭。
高高的長冠打到我的下巴,我打了個寒噤,突然從失魂中清醒過來,嗓子裡逼出一句話:“你爲什麼在這兒?!”
他的脣已然滑至我的胸口,衣襟半敞,酥胸未露。劉秀擡起頭來,琉璃色的眸瞳變得異常晦澀難懂,他盯着我看了許久,終於吁了口氣,不答反問:“你爲何吐血?”
我一愣。難道他是因爲我吐血才又半道折回的?我不經意的往窗外投去一瞥,卻見烏黑一片,竟已不像是在白晝。
牀前一盞陶燈照得他面色如雪,他伸手固定住我的臉,不讓我再東張西望:“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我鼻子一酸,險些又要落淚,忙咬着脣,輕笑:“其實……吐血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那是……”
脣上一緊,他用發顫的手緊緊捂住我的嘴:“你總以爲自己很強,爲什麼不肯承認自己其實也很軟弱呢?”
我訝然,轉念想到他可能有所誤會,那口淤血其實只是單純的服藥所致,並不曾對我的身體造成什麼傷害。
輕輕扳開他的手,我哽聲輕笑:“你自己何嘗不是?”
我們兩個可憐蟲,其實都是那種遍體鱗傷也不肯輕易說痛的人!
我擡手捧着他的臉,手指留戀不捨的從他的眉毛掃起,一點點的滑到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秀兒,我要你活着!能看到你活着,比什麼都好!”
“只要我活着就可以了嗎?”
“嗯。”繼續不捨的看着他,突然很心酸的想,如果能這樣看他一輩子該多好?就這樣看着他慢慢變老……
“秀兒……”我貪戀的凝視着那張乾淨的臉龐,“蓄了鬍鬚的秀兒又會是個什麼樣呢?”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中年的劉秀……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子,老年的劉秀……
我輕輕笑了兩聲,遙想得出神,也遙想得心疼,我的願望只是他能好好的活着,將來能夠躺在牀上得享天年,壽終正寢,而非亡命亂世,慘遭橫死,屍骨無存。
淚水滑入嘴裡,帶着鹹澀的滋味,我笑得卻是異常的粲爛:“秀兒!我的秀兒……”我湊上脣,主動吻住他。
舌尖滑入他的口中,脣舌交纏,苦澀的淚水中帶着一絲絲甜蜜。
劉秀的呼吸逐漸加重,我半眯着眼,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半拖半拉的將它覆上了自己高聳的胸乳。
他的手在輕輕發顫,我騰出右手主動將自己的衣襟扣帶解開,他的手突然加重力道,我嚶嚀一聲,突然將他一把推開。
劉秀紅着一張臉,略帶驚異的看着我,囁嚅:“對不……”
我猛地撲了上去,將他推翻在牀上,雙手撐住他的胸口,雙腿分開跨騎在他身上。
“麗……華……”
我低埋着頭不去看他的臉,只覺得自己全身肌膚都在發燙,我咬咬脣,毫不遲疑的伸手去解他的衣襟。只是由於太過緊張,加上對於他身上這套衣裳的不熟悉,結果反而扯了半天連外套也沒解開。
我氣惱的扒扯,把那件穿戴比平時更正式的官服扯得亂七八糟,可是即便如此我仍是解不了那惱人的衣裳,心裡不禁一陣發酸,竟是怔怔的落下淚來。
劉秀自被我推倒在牀,便沒發出一聲異議,哪怕衣襟被我扯得袒露大半胸膛,也未曾有絲毫反應。我停止了手中的扯動,眼淚越落越兇,那種絕望似乎團團包圍住了我,令人窒息。
他沒吱聲,只是慢慢的撐起上身,伸手過來輕輕替我拭乾眼淚。我感覺特別不好意思,用手背蒙着落淚的眼睛,別開頭不去看他。
他將我的手拿開,攥着我的手腕牽引着帶到他的衣襟繫帶下,我怔怔的沒反應,只是哽咽抽泣,腦子裡木訥的還沒怎麼反應過來他的用意。
他輕輕嘆息一聲,修長的手指靈巧的解開自己的衣裳,三兩下便把上身的衣服給脫了個乾淨。我兩眼發直,袒露在我眼前的胸肌十分強健,一點都不像他外表那麼瘦弱。
過得片刻,我面上慢半拍的爆紅,燙得耳根子都要燒起來了。正當發糗之際,半敞的酥胸一燙,劉秀居然湊上腦袋,把脣印滾燙的印上了我的心口。
“嗯……”我悶哼一聲,身子發顫,四肢軟軟的險些癱倒。
他及時托住我的後背,另一手將我身上披掛的衣衫盡數褪去。
“秀……”我無力的攀住他的肩膀,指尖下的體溫異常滾燙。
劉秀飽含柔情的在我額上落在一吻,而後眼睫、鼻尖、脣角……吻一點點的落下,悱惻纏綿。
我神魂劇顫,胳膊環住他的脖子,褻衣被最後褪去的瞬間,全身因緊張而泛起一層細密的小疙瘩。
“秀……秀兒……”我輕顫,在他的柔情下沉溺。
“嗯,我在!”他輕哼,鼻音雖重,聲音卻是無限溫柔。
“哦……秀……兒……”他的親吻、撫觸令我神魂俱失,只得迷茫的瞪着模糊的淚眼看着他。
他緊緊的抱住我,赤裸的肌膚貼合在一起,那種緊密無間的感覺令人讚歎,我忍不住探指在他背上不規矩的遊移,終於惹得他霍然翻身,反將我壓在身下。
“秀……”動情的曲起雙膝,我將腿纏繞他的腰肢,像條蟒蛇般緊纏不放。如果可以,真想一輩子,就這樣纏住他……絕不放手!
“嗯……”我嬌喘着低吟。
“疼麼?”他低下頭吻去我的淚水。
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居然還能強迫自己停下來,還能緊繃着臉,滿頭大汗的憋紅了一張充斥情慾的臉孔來問我這樣的問題。
這該死的溫柔!
我在心底咒罵一句,用力勾下他的脖子,湊上紅脣緊緊吻住他。
瘋狂!癡迷!沉淪……
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跨越了兩千年尋的夫,我愛他!
對他,愛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