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遵
更始二年春。
劉秀率後大將軍邳彤、中堅將軍杜茂、右大將軍李忠等人,親往真定迎娶郭氏。真定王劉揚大開城門,率衆迎接,劉秀以晚輩身份見禮於劉揚。
郭氏,閨名聖通,年方十七,比我小三歲――密函中傳遞來的文字上並未詳細描述她的容貌長相,只介紹了她的家室背景,雖已刻意簡化,但是那顯赫的家族,卻像座沉重的石碑一般壓在我心上。
劉秀他……此刻會在幹什麼呢?
笑擁新人?還是……會有一點點的念及我這個舊人?
我自哂的搖了搖頭。都不重要了!這些都已不再重要!從我那夜悄然離開府衙,離開昌城起,我便已經決意要放棄這段感情了。
不是不愛他!只是沒辦法同時愛他和他的女人……雖然這並不是他的錯!
離開昌城後我並未立即南歸,反而繼續北上,來到了下博附近。原是爲尋訪程馭而來,然而找到他在下博郊外的住所時,卻發現程老先生並不在家,府中童子將我二人安置於門廡暫作安歇。
草廬清幽,綠竹環伺,倒是一處絕佳的世外桃源,十分適合隱居。門前引滹沱河支流爲水源,淙淙溪水從竹林山澗中叮咚濺下,春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迎風起舞,翩翩動人,盡顯有鳳來儀之姿。
“姑娘!”尉遲峻從門外匆匆趕回,滿頭大汗。
我收回心神,見他神情緊張,不禁問道:“婚姻既定,難道劉揚還不肯借兵麼?”
“不是,婚禮行過三日,真定王已同意歸附大漢!”
“那……”心裡一陣彆扭的抽搐,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那不是很好麼,你做什麼如此慌張?”
“信都急報!”他長長噓了聲,顧不得擦汗,遞給我一份竹簡。
簡上所扣木槽中的封泥未曾拆封,竹簡上插了三根雉羽――居然是份加急函!這樣的書函原本應該快馬發往南陽新野,遞到陰識手中親覽纔是,沒想到尉遲峻竟會如此輕易的交給了我。
我心中一動,用小刀快速挑破木槽封泥,解開捆繩。竹簡上密密麻麻的刻着十幾行字――皆是用刀斧刻畫而成,並非手抄墨筆――寫的是隸書,但是字跡潦草,在這種無逗號,句號分割字句的時代,一般情況下講究書寫的人會選擇一句一行,可是這份竹簡上的字密密麻麻的排在一起,我瞪着眼睛看了老半天才沒看懂幾個字,更別說弄明白其中講的什麼事了。
我大爲頭痛的將竹簡丟還給尉遲峻:“你給念念……”頓了頓,又馬上改口,“不必唸了,你把大致情況跟我敘述一下就好!”
“這個……小人只怕不便……”
他倒也知趣,居然懂得避諱。我眼珠一轉,銀吊牌是陰興私自給我的,陰識這會兒到底知不知情我並不清楚,若是知道那自然是好,若是不知……萬一得知我假借吊牌看了不該看的機密,甚至插手組織內部操作,不知道會不會雷霆大怒。
雖然不怕他會打我殺我,可我也實在怕他生氣起來又想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懲罰我,爲杜絕這種後患發生,倒不如現在索性把尉遲峻一同拖下水,成爲共犯。
我微微一笑:“我讓你看,你看就是了!”
他猶豫片刻,終於勉爲其難的拿起竹簡,隨着目光的上下游移,他的臉色愈發凝重,片刻後,啪的收起竹簡:“信都危矣!”
“信都?”
“王郎派遣大將軍張參進駐柏人城,而後命信都王督率部衆圍困信都!信都城內有大姓豪族馬寵,殺死守門的漢軍將士,打開城門接應邯鄲軍,信都城不戰而失!太守宗廣帶兵抵抗,可惜寡不敵衆,已被生擒。信都王與馬寵押着宗廣,滿城搜捕漢軍將士家眷,李忠的老母妻子、邳彤的父親、弟弟以及妻子等數十人皆被囚禁!”
我驚得險些跳起:“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幾天前――正是我們離開後沒久發生的事!”
我倒吸一口涼氣,因爲劉秀娶妾之事,尉遲峻誘我前往昌城,最終卻使我一手促成了專門婚事。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初我若仍留在信都養傷,只怕傾巢之下,我亦難逃被俘的下場。
“劉……劉……大司馬那邊可有動靜?”
他搖頭:“只聽聞大司馬與郭夫人在漆里舍大宴賓客……想必還未收到消息。”
我心裡如刀割般一陣劇痛,伏於案上,稍稍緩了口氣:“子山,依你看,李忠與邳彤等人會如何做?”
“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被逼對大司馬行不利之事;二是不肯受挾,忠於大司馬,放棄自己的家人。”
選前一種那是人之常情,選後一種則是忠肝義膽,無論是前一種還是後一種,以劉秀的性格都不會坐視不理。就算李忠等人選擇了第二種,劉秀也會堅決反對。
我托腮冥想,手指不停敲擊着案面,???加猩?。
“子山!我們在河北有多少影士?”
尉遲峻嚇了一跳:“姑娘的意思……”
“調集人手,想辦法把李忠等人的家眷都給救出來!”
他臉色刷的白了,撲通跪下:“姑娘請三思!此事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
“影士只負責傳遞四方消息,互通有無,他們的身份有些只是平頭百姓,販夫走卒……這些人並不適合放到明面上,更不適合行軍打仗!”
“你起來!”我蹙起眉,嘆道,“我沒說讓他們去打信都,河北的影士撐死了也不會超過五百人,拿這些遍佈四方的零星散丁去打信都,我還沒瘋呢。”
尉遲峻鬆了口氣,心有餘悸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姑娘料得真準,確實不足五百。”
“河北……這些人……花了幾年?”
我含糊的問了句,原以爲他會聽不明白,卻不料他反應靈敏得超出我的想象:“三年。”
三年?!三年的時間發展了五百人!
我相信陰家的這些影士絕非漢朝招募士兵,只要是個男人就能領取俸祿,扛起戟戈,爲國效命。陰家所收的影士必然忠貞不貳,忠心與守口絕對毋庸置疑。
www¤тtκan¤C〇
五百人啊……且是散在河北各地,該這麼利用這些人脈去解信都之危呢?
“萬物變化兮,固無休息。斡流而遷兮,或推而還。形氣轉續兮,變化而蟮。?^穆無窮兮,胡可勝言!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憂喜聚門兮,吉凶同域……”門外驀然傳來一聲激昂高調,聽起來雖離此還有些距離,卻不禁讓人精神爲之一振,“……禍之與福兮,何異糾?g;命不可說兮,孰知其極!水激則旱兮,矢激則遠;萬物回薄兮,振盪相轉。雲蒸雨降兮,糾錯相紛;大鈞播物兮,?t?L無垠。天不可預慮兮,道不可預謀;遲速有命兮,焉識其時……”
“是程老先生!”不只我,尉遲峻也很快辨認出那聲音的主人,不禁大喜道,“還以爲他這一走,兩三月內不會歸家,沒想這麼快就能碰上了。”
我又驚又喜,程馭這個老頭兒有點本事,我現在能夠恢復行走能力,全靠他給我開的那個藥方。如能向他討教解救信都之方,定能勝我在這冥思苦想,不得其法百倍。
剛從席上起身準備出門相迎,忽聽那聲音轉低,似有若無,隔了一會兒,再不聞程馭之聲,卻另有一股清揚的聲音如鸝鳥般直衝雲霄:“……小智自私兮,賤彼貴我;達人大觀兮,物無不可。貪夫殉財兮,烈士殉名。誇者死權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趨西東;大人不曲兮,意變齊同。愚士系俗兮,窘若囚拘;至人遺物兮,獨與道俱。衆人惑惑兮,好惡積億;真人恬漠兮,獨與道息。釋智遺形兮,超然自喪;寥廓忽荒兮,與道翱翔。乘流則逝兮,得坻則止;縱軀委命兮,不私與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淵止之靜,泛乎若不繫之舟。不以生故自寶兮,養空而浮;德人無累兮,知命不憂。細故蒂芥兮,何足以疑!”
這一唱一喝間的對答實在令人屏息,我雖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但是這種漢賦的激昂壯闊卻令人心曠神怡,直抒胸臆。
尉遲峻早已搶出門去,我站在門邊發呆,腦子裡仍在琢磨着那些晦澀卻回味無窮的句子。
“哈哈哈……”沒過多久,程馭的笑聲隨着他仙風道骨般的身影一起從大門外飄入,“原來是貴客到訪,恕罪恕罪,我與子陵在河邊賽釣,日出垂竿,日落而息,竟忘了時辰……”
我衝他行拜禮,恭恭敬敬的叩謝道:“陰姬來此,只爲多謝程先生的救命之恩!”
“你謝我大可不必!”他一身蓑衣,斗笠尚未摘下,忙俯身將我扶了起來,“老夫不過受人之託,你若要謝,也應謝受託之人,而非老夫!”
我正納悶不解,卻見程馭回頭笑道:“子陵,你既有心幫人,索性便幫人幫到底吧,這個恩情我可不敢再替你白擔着了。”
走廊盡頭,隔開十多米站着一個頎長的身影,左手釣竿,右手竹簍,身披蓑衣。我好奇的伸長了脖子,當那隻持竿的手將頭上的斗笠緩緩摘下後,我猛地一顫,驚豔得忘了呼吸。
那是個看不出有多大年紀的年輕男子,之所以說看不出他的年紀,是因爲他長得十分秀氣,單看五官長相,仿若少年,然而氣質淡定,目光睿智,卻又似需不惑之年纔有的成熟沉穩。
要說我見過的美男也已不少了,論氣韻,有貌勝女子的馮異;論邪魅,有似邪似魔的劉玄;論陽光,有沒心沒肺的鄧禹;論儒雅,有溫潤如玉的劉秀……可是,沒有任何一個似眼前這位,讓人根本找不出任何形容詞來描述。
凝神細瞧,那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可就是這麼一位普通人,讓人一見之下大有自慚形穢之感。
“劉夫人。”子陵微微頷首,不卑不亢。
“這……”我囁嚅的不知道該怎麼還禮,緊握的手心裡全是黏溼的汗水。
程馭呵呵一笑,適時解圍:“這是莊遵,字子陵。真要說起淵源,他可也算是你夫君昔日太學同窗……”
我愈發吃驚,劉秀的同窗我所熟知的那些人不外乎朱祜、鄧禹、劉嘉……卻從未曾聽說有個叫“莊遵”的人。單看程馭之才,便可推斷他所結交的這位小友定非泛泛之輩,而且……聽程馭的口氣,似乎當日託他出面解我夫婦之危的人正是這位莊遵!
難道我之前認爲是陰識、陰興所託,竟是完全猜錯了?
我來不及細想,匆匆上前幾步,跪下拜道:“陰姬拜謝莊公子!”
“不敢當!”莊遵彎腰虛虛一扶,卻並未與我有實質性的接觸,我循禮磕了三個頭,這纔算真正謝了救命之恩。
起身的時候,僵硬的膝蓋一麻,竟然剎那間失去知覺,木鈍得摔下地去。我用手及時撐地,又驚又窘,尉遲峻低呼一聲,急忙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
莊遵視若未見,程馭“咦”了聲,兩根手指出手如電的搭上了我的脈息。
“你……”程馭的臉色轉暗,又氣又驚,瞪着我足足盯了兩分鐘,“你……”他表情怪異,突然把臉轉向尉遲峻,怒道,“我不是關照過,服藥時禁忌甚多,需小心……”
他向來和顏悅色,這般動怒的樣子不禁把尉遲峻嚇了一大跳,就連我一顆心也是怦怦直跳。
“小人……一直遵照先生囑咐……不敢……”
“如今說什麼都晚了!”程馭氣惱的將我的手甩開,“房事乃第一禁忌,我當初怎麼交代你的!”
“姑娘向與大司馬……分……分……”
我把頭壓在胸前,又羞又愧,一張臉漲得猶如豬肝。當着三個男人的面被人指責閨房之私,就算我是個21世紀穿來的現代人,也經不起這麼活生生的拿來當教材。
“欲修長年,必先遠色,矧病者乎!病既因虛致邪,務宜堅城卻寇。新恙後精髓枯燥,切不可爲房事,犯房事勞復必死……”
“嗯哼。”莊遵清了清嗓子,用詢問的口氣打斷程馭的忿忿,“事已至此,再說無益!劉夫人如今可是有何不妥?”
程馭冷哼一聲,我愈發覺得他雖是在指責尉遲峻照顧不周,同時也是在指責我在夫妻之禮上不夠收斂:“她這雙腿算是廢了!”
“啊!”我低呼一聲,險些癱到地上去。
怎麼會發生如此嚴重的後果?爲什麼吃藥還與做愛相沖突?我根本不知道服用那三副藥還有這種要命的禁忌!早知如此,當初便是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去碰劉秀一根手指啊!
扭頭去看尉遲峻,已是呆若木雞。大概他見我和劉秀爲了納妾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劉秀又被那些部將纏得分不開身,從未在我房裡留過夜,所以……他是個年輕小夥,要他來轉告我房中禁忌,想必他也開不了口。
就這麼着……我稀裡糊塗的撞在了槍口上!
欲哭無淚,我頹然的垮下臉。我的腿……廢了!
這是什麼概念?是不是意味着我要成爲跛子?瘸子?還是……癱子?
冷汗涔涔而下,剎那間感覺自己真是世上最衰最倒黴的一個!莫名其妙的穿了兩千年,好容易愛上了一個男人,可最後丈夫娶了小妾,不再屬於自己;末了就在自己以爲還能靠自身撐起下半生時,卻又殘酷的告訴我――我的腿廢了!
莊遵問:“可還有什麼辦法解救?”
我緊張的抱着僅有的期望小心翼翼的看向程馭。
程馭沉吟片刻:“死馬且當活馬醫吧!我也不敢說有治癒的把握!”
我心中一痛,黯然閉上眼。
死馬……且當活馬醫!秀兒!秀兒!你可知我現在的可悲遭遇?你可知我即將面對的傷痛?你可知……可知……
始計
更始二年三月,耿純率領宗族賓客約二千餘人投奔劉秀,劉秀封其爲前將軍。因有信都人質事件爲例,耿純這次投奔不僅托兒帶口,背井離鄉,甚至走後還特意命人焚燬故園房舍,如此一來,即便是族中尚存些許動搖之心的人,也再無可供反悔的餘地。
耿純這一招,做得相當乾淨利落,忠心可鑑。
於此同時,信都方面派出使者,遞送威脅信函給予李忠等人,結果李忠竟將隨侍的馬寵之弟、校尉馬忠斬於劍下,已示其絕不受馬寵等人威脅,忠於劉秀的堅決。
劉秀隨之告示吏民,能救出信都漢軍家眷者,賜錢千萬。
去年北上之時,留於洛陽的朱祜,此刻不遠千里趕來會合,與他一路進入河北的還有劉嘉力薦的賈復、陳俊二人。此時已經身爲漢中王的劉嘉悄悄替他們三人準備好馬車,命人一路護送北上。劉秀遂命朱祜頂了我的空缺做了護軍,陳俊爲安集掾,賈復爲都督。
兵分兩路,劉秀一面遣左大將軍任光率兵回救信都,一面親帶漢軍逼近柏人城。有了劉揚兄弟十幾萬兵力的襄助,劉秀如虎添翼,不僅在極短時間內先後攻下下曲陽、盧奴、新市、元氏、防子等地,勢如破竹,更是攻下?z縣,殺了王郎的一員大將李惲,甚至在柏人大破王郎的另一個得力干將李育的部隊。
劉秀雖然在偏南的戰線上佔盡了一連串的優勢,可謂旗開得勝,然而任光帶領士兵攻打信都,卻成了件相當棘手的問題。投鼠忌器下的任光,連一場正面之戰都不敢隨意主動叫陣,生怕裡頭的人質遭遇危險。
這許多許多的事幾乎是同一時間在不同的地方同步發生着,小小的草廬成了情報的中轉站,我在養傷調養期間,整理着一堆各種各樣、有用無用的訊息,然後將之分揀,把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再傳回新野。
以前我只是享受這些免費資源,現在真正在第一線接觸一手情報,這種感觀又非平時可比。信息量太多太雜,且要從中辨別真假,規避輕重,再加入自己對實事利弊的權衡、分析、判斷,這還真是件相當考驗人的腦力活。
程馭顯然很清楚我在忙些什麼,但他對我忙碌的頗有微詞,不是因爲我佔了他的地接私活,而是作爲病人的我,實在是很不聽話,且很不配合的那一個。
病人是需要好生休想的,就如同那位莊遵莊公子一般。雖然我看他體格健壯,氣定神閒,精神抖擻得一點毛病也沒有的樣子,可每當我試探性的問起程馭,他總推說莊遵只是他的病人,言辭模糊,大有敷衍之意。
莊遵是個十分古怪的人,他也住在程馭府上,每日日升而出,日落而歸,白天從不見他的人影,晚上也從不見他踏出房門半步。
時局紛亂緊張,在長安流連於醉生夢死中的劉玄,終於意識到了王郎政權存在對漢朝的威脅有多嚴重――或許他原本就很清楚,只是想看好戲的隔岸觀火,準備等着看劉秀是如何死法。
但是劉秀蟑螂般頑強的生命力終於在劉揚的十多萬大軍的支撐下,幸運的延續了下來。劉玄沒得好戲再看,劉秀被王郎追殺的狼狽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他也只能收斂起看好戲的心情,匆匆結束遊戲,在前大司馬、宛王劉賜的稟奏下,派使者西行,徵召隗囂、隗崔、隗義,同時派出尚書僕射謝躬率振威將軍馬武,帶兵趕往河北,與劉秀的軍隊會合,共滅王郎。
劉秀此刻在河北的性命已是無虞,再不用過當初提心吊膽,生怕有今朝沒明日的生活。但是其他地方征戰再如何旗開得勝,若是信都的漢軍眷屬有失,以他的性子,必然會愧疚一輩子。
再好、再多的江山也換不來親人的一條性命!這一點,劉秀應該比任何人都深有體會。
又是一整夜未曾閤眼,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條對策來,枉費我平時總自以爲是的爲自己是現代人,IQ高而沾沾自喜,可平白擱一大堆情報在手裡攥着,我卻仍是一籌莫展。
秉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原則,程馭如今當真把我當成了他手裡的一具臨牀試驗品,從各種藥劑到鍼灸,無一不試,我的腿初來下博之時尚能行走,到得後來,下肢無力,居然當真如他所斷言的那般,形同殘廢。
我很怕長時間癱在牀上會造成肌肉萎縮,於是想盡辦法,畫好兩張圖紙,讓尉遲峻替我做了一對柺杖,外加一架簡易輪椅。
草廬四周便是大片竹林,尉遲峻就地取材,他對我的奇思妙想早已見怪不怪,只是我沒料到柺杖和輪椅竟會引起了莊遵的興趣――打從第一次見面後便再無交集的莊遵通過程馭,邀我前去一敘。
這個邀請讓我感到很莫名其妙,雖然我不否認對莊遵有強烈的好奇心,但是他一個四肢健全的正常人不來就我,憑什麼非要我這個坐輪椅的去就他呢?
原本看在程馭的面子上我也不該拒絕才是,可我只要一想到莊遵若有若無間所展示出的狂傲,便有些不大想去答理他。
程馭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道:“你一宿未睡,愁的是什麼?”見我不吱聲,他一面收起銀針,一面頗有深意的說,“機會便在眼前,如何不懂把握呢?”
他話裡有話,我不是聽不出來,略一遲疑,詫異道:“先生的意思……難道是說那位莊公子有辦法能解我之慮?”
“呵呵,”他輕笑兩聲,十分肯定的告訴我,“若子陵肯出手,信都之危當可迎刃而解。”
“當真?”我又驚又喜,那個莊遵竟能得程馭如此高的推崇和評價。
“你去試試不就可以知道真假了麼?”
程馭這麼一說,我真恨不能背上長對翅膀飛過去,連忙囑咐尉遲峻推我到莊遵的房門口。隔着那扇薄薄的門板,我卻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緊張。
“莊公子!”象徵性的敲了兩下門,尉遲峻將我推到房內。
莊遵正伏案支頤,不知在冥想些什麼,見我進來,擡頭間眸光中閃現一片驚喜。他從席上長身而起,連鞋都顧不上穿,光着腳向我直奔而來。
甫到跟前,便屈膝蹲下,目露驚豔之色:“有意思的東西……”他手撫輪椅,那種專注的眼神讓人怦然心動。
我尷尬的笑了笑,看來這位莊遵還真是個癡人,居然會對我的輪椅那麼感興趣,難道他的癖好是做木匠?
“做工看着挺簡單,難得的是這想法,劉夫人如何想出來的?”
“呃……其實也沒什麼,人力推之,我不過是仿?n車與鹿車罷了!”?n車也就是輦車,是一種人力牽拉的雙輪車;鹿車則是人推的獨輪車,因容量窄小,只能裝載一頭鹿而得名。
“哦?”莊遵似乎有點不大相信。
我暗自蹙眉,總不能實話實說,說這是仿造兩千年前後的東西搞出來的仿冒品吧。
接下來的時間,莊遵把注意力放在了我身下的輪椅上,他一直繞着我左右前後不停打轉,這種感覺真讓人覺得怪異,沒奈何我只得讓尉遲峻把我抱到榻上靠着,把輪椅讓給好奇寶寶專心研究。
莊遵的書案上堆放得亂七八糟,竹簡、木牘、縑帛,筆、刀、硯、墨……什麼都有。我伸長着脖子瞅了兩眼,發現除了《詩經》、《尚書》等我日常熟見的文章外,最上面一卷打開了一半的竹簡上,顯眼處用刀刻着一個大大的篆字。我原無心細看,可晃眼掠過,那個字已深深的刻入眼簾――計。
計!計謀的計!計策的計!計算的計!
我心有所動,輕輕抽出那捲顏色早已發黃、甚至偏紅的竹簡。竹簡完全打開,右側第一支尺簡上刻的字終於完全顯現出來。“計”字上面尚有四個大字,我就算再白癡不懂篆體,這四個字連蒙帶猜的也早看得明明白白――孫子兵法。
這是《孫子兵法》之《計》。
《孫子兵法》我聽過,知道這本書大有來頭,連我們的偉大領袖毛澤東都對該書青睞有加。古往今來,只要是關係到行軍打仗的,無不把這本書當成必備寶典。但是,對它,我僅能稱之爲如雷貫耳,卻從不知道這裡面到底講了些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手裡捧着那捲《計》,瞪大眼睛,從頭讀到尾,不知所云,連基本的字,我也只認得一個開頭:“孫子曰……”再往下,就只能是它認得我,我不認得它。
“始計第一。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冷不防手中書卷被驟然抽走,隔着一張書案,莊遵眉飛色舞般的倒背如流,“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於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之者不勝。故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衆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計利以聽,乃爲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也。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而況於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
實在不得不佩服他的好記性以及好口才,雖然我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出於禮貌以及藏拙的心態,我仍是很賣力的爲他鼓掌。纔要喝彩,卻不料被尉遲峻搶先一步:“莊公子真乃神人也,字字精闢。”
莊遵笑了笑,我橫了尉遲峻一眼,有氣無力的哼哼:“這是孫武寫的,孫武是……”一時記不起孫武是哪個朝代的人,只得臨時改口,打混道,“孫子!所以此書乃稱《孫子兵法》,是部兵書。”
“夫人果然見識非凡!”莊遵讚道,“早先聽聞夫人巾幗不讓鬚眉,我原有些不信,如今看來,傳聞非虛。”
尉遲峻喜道:“原來姑娘也看過這書,那可真是太好了!姑娘可否給小人詳細講解一下其中要義?剛纔聽莊公子背誦了遍,雖不明詳意,卻已深感震動。若得要義,必能增長學識,受益匪淺。”言辭懇切的說了這一番話後,他竟朝着我跪了下來。
我不禁大爲窘迫,讓我講解《孫子兵法》?不如讓我拿塊豆腐撞頭來得更直接!偏偏尉遲峻不依不饒的衝我磕頭,真心誠意的欲拜師求教。
看來這個時代有文化的人真的不多,能識文斷字,真正能接觸到文字類古籍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也許在他們眼中,通曉《孫子兵法》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我眼珠一轉,擡頭觸到莊遵似笑非笑的表情,頓時靈機一動,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懂得多少道理,又能教你多少道理?子山你放着眼前真正的大家不拜,卻來拜我,豈非捨本逐末?”
尉遲峻“啊”了聲,幡然醒悟,膝行至莊遵處,叩首:“求公子教導。”
莊遵沒拒絕,也可沒說答應,目光打我身上轉了一圈,笑道:“夫人還真會推脫責任。”
“豈敢。”我嫣然一笑,於榻上斂衽肅容,恭恭敬敬的對他一拜,“陰姬也正要求教公子,望公子念在與我夫君曾同窗相交一場的份上……”
“夫人過謙了。”我萬萬沒想到,莊遵坦然受了尉遲峻的拜禮,卻死活不肯受我的禮,居然對我還了一拜。
我才升起的一顆飽含希望之心,瞬間崩塌。這之後莊遵又將話題繞回到了輪椅上,尉遲峻爲了巴結這位學識淵博的“老師”,恨不能當場把我的輪椅拆成一片片,再拼裝組合給他看。
“姑娘,莊公子真是位人才。”回去的路上,尉遲峻把這句話嚼了不下十次。
我意興闌珊,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只想蒙上被子倒頭就睡。尉遲峻卻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意思,我掀起眼皮乜了他一眼,輕輕“嗯?”了聲。
“姑娘。莊公子給了小人這個,小人愚笨,吃不准他是何用意。”他遞過來一片竹牘,上面用墨工工整整的寫了個隸書的“?m”字。
我愣了片刻,突然“哎呀”一聲,叫道:“子山!你趕緊替我查一個人!”
“諾。小人馬上去辦,不知此人是……”
“耿伯昭!上谷郡太守耿況長子――耿弇!”我雙掌略一撐案,內心抑制不住有些激動,“他原在薊縣投奔劉秀,後兵亂失散,生死不知。耿弇此人身手委實了得,我不信他會遭遇不測……莊子陵既然提到‘?m’字,必是對他有所暗示。子山,你速去替我查明耿弇現落何處,又在幹些什麼?”
損己
尉遲峻的辦事效率讓我再一次見識到了陰識安插在河北的影士力量。
耿弇果然沒有死,薊縣突圍之時,他與我們一行分散走失,之後便北走上谷,勸說父親同約漁陽,起兵攻擊王郎。恰時王郎亦遣兵進逼上谷,脅迫耿況投降,兵臨城下之時,多數人呢贊同投降王郎,唯有功曹寇恂力排衆議,反對投降。
好在耿況對於這個寇恂倒是頗爲信任,言聽計從,於是寇恂動身往漁陽聯絡漁陽郡太守彭寵。
彭寵其實也收到了王郎勒令投降的文書,與上谷的情形極爲相似,多數人贊同歸降,唯有安樂縣令吳漢向彭寵陳說利害,再加上寇恂的及時趕到,兩邊一說合,彭寵終於決定聯合兩郡兵力,討伐王郎。
上谷、漁陽二郡素爲天下精兵所出之地,尤其是這兩郡的騎兵號稱突騎軍,破陣潰圍,天下無敵。彭寵遂發突騎軍兩千,步兵一千,由手下吳漢、蓋延、王樑率領出徵南下。
漁陽兵南攻薊縣,首戰告捷,斬殺王郎大將趙閎。與此同時,寇恂返回上谷,與上谷上史景丹、耿弇一同揮兵南下,與漁陽軍隊會合後,一路奪關斬將,攻佔了涿郡、中山、鉅鹿、清河、河間等郡國的二十二縣,殺王郎大將、九卿、校尉以下官員四百餘人,斬首三萬餘衆,威震河北。
“這個耿弇……想不到竟有如此作爲!”看完整摞厚重的書卷,我欷?[不已,當時耿弇孤身來投,不過是個年方及冠的毛頭小子,幾乎沒多少人把他放在眼裡。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子,居然能把河北攪得天翻地覆。
“上谷、漁陽二郡兵力轉眼便會與大司馬的軍隊會合!”
我的手指在案面上???記沒鰨?沉吟片刻後毅然下了決定:“子山,通知河北、河內所有影士,務必配合上谷、漁陽,乃至陛下從河南遣派的軍隊,援助信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那些漢軍家眷從馬寵手中解救出來!”
“姑娘!”尉遲峻大驚失色。
我搖着食指斬釘截鐵的說:“我要活的,不要死人!”
“姑娘,如此一來,即使影士能僥倖存下性命,可因此曝露身份,也再無影士存在的意義了。主公在河北花了三年才培植出的這點人脈,或許會因此完全葬送……”
“這是我的決定,你遵照執行便是!你只需負責把人平安救出即可,餘下的……後果,自有我全權負責!”
話說這種份上,尉遲峻也不好再與我爭辯什麼,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惋惜失望的低下頭去:“小人……遵命。”
等他出去,我全身脫力般的仰天躺倒在席上。
豁出去了!
把好不容易握到手中的這點家當,全部押上!
劉秀,你可知我爲你所做的一切?
不,你不會知道!我也……永遠不可能讓你知道!
劉秀與謝躬的數萬人會合後,旋即引兵東圍鉅鹿。因信都人質受脅,加上鉅鹿頑強防守,十餘萬漢軍連續攻城,相持不下。
彼時,耿弇帶領上谷、漁陽兩郡的數萬兵力南下會合,漢軍實力大漲,集結各方勢力圍救信都。爲了解救城中人質,我孤注一擲,將陰家在河北的全部影士人脈全部調到了明處,想盡一切辦法從信都牢獄中將漢軍家眷解救出來,隨後又秘密護送出城。
馬寵失去人質的要挾,在任光以及耿弇所率兩郡兵力的反攻下,守城兵力全面崩潰,信都被漢軍重新奪回。
然而此一役,看似有驚無險,背後付出的卻是河北影士勢力的付之一炬。當尉遲峻稟明五百影士消亡過半,剩下的一百多人也因此無法再留在原地隱藏身份,等同於失去影士作用時,我正配合程馭的鍼灸,丟棄柺杖,如嬰兒學步般步履蹣跚的做着初步的康復訓練。
尉遲峻面色鐵青的把傷亡報告彙報給我,我沒等聽完,便一跤狠狠摔下地。尉遲峻並未像往常那般着急攙我起來,只是冷冷的望着我,似在傷心、生氣,甚至失望!
不僅僅是三年的心血付之一炬,還因爲我的這一決策,幾乎便是拿影士的性命換了李忠等人家眷的性命。
一命換一命!在某種程度上,我這是幹了件相當損己利人的賠本買賣――折損了陰家,成全了劉秀!
也難怪尉遲峻不能諒解,在他眼中,劉秀再娶,我這個劉夫人已形同下堂婦,保全孃家纔是正道。而我,卻恰恰徹底反其道而行。
這下子,只怕陰識那裡我也難辭其咎,沒臉再回陰家尋求棲身。
相信不管是誰,若是聽說此事,都會斷定我幹了件兩面不討好的蠢事吧?!
垂瞼輕笑,滿心苦澀,卻終是無悔。
愛上劉秀,便早已註定了無可救藥!
癡兒呢,癡兒……
更始二年四月,王郎派出數萬援兵增援鉅鹿,劉秀率軍隊迎戰,不料戰鬥失利,漢軍竟連鼓車與輜重也被敵軍擄去。幸得景丹率突騎軍勇猛衝擊,大破王郎軍隊,斬首數千。敵軍死傷縱橫,景丹甚至帶兵揮騎追奔十餘里。
上谷、漁陽的突騎軍不僅讓劉秀、讓世人見識到了它的威力,也讓我隱埋心底的那點心思又重新活絡起來――我想建立一支騎兵!以北陲固有的騎兵模式再配合上我搞出來的高橋馬鞍、馬鐙,相信一定能把騎兵的威力成倍擴大!
我把這個主意講給尉遲峻聽時,他先還不大苟同的皺起眉頭,臉上誇張的神情似乎認定我在說天方夜譚。可等我是十分肯定的把馬鞍、馬鐙的圖紙交給他,並詳細描述其作用後,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驚訝與讚歎。
這種表情我早在鄧禹身上就得到了初步證實,所以也就不再爲他的大驚小怪而沾沾自喜,爲了加快行動,我讓他趕緊先搞幾副樣品出來,而且有了之前的實踐效果,我更是對樣品的成功率自信滿滿。
然而幾天後,沒等樣品遞到我手裡,尉遲峻便告訴了我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沒有足夠的啓動資金。
缺什麼都不能缺錢,沒錢那叫寸步難行。長期以來,我都一直處在衣食無憂的狀態中,即便最困苦的時候,也不過就是風餐露宿,殺馬飲血。但這些都是個人的存活問題,我還真沒仔細想過,要養活一大幫人,招攬壯丁,組成一支騎兵該付出多大的代價。
錢!最大的問題是,我沒有錢!
換而言之,想要做成這件事還得回去跟陰老大開口要錢,否則一切免談。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可不是隨隨便便振臂一呼,便能招來一羣不要錢的人的。平民百姓肯當兵打仗,很大程度上並不是爲了什麼遠大理想而參軍的,他們爲的不過是軍中三餐溫飽,每月所得軍餉罷了。
行軍打仗講究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其實招攬軍士,組成騎兵,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我把陰識安插在河北的情報系統全部搞癱瘓了,以至於現在劉秀那邊再有什麼動靜,我也無法及時得知,更無法向新野傳遞任何情況。在這種情況下,陰識沒有氣得從新野殺到下博來把我痛揍一頓已屬不易,我若再開口向他索要一筆數目不小的錢……他會有可能給嗎?
只怕他會真把我當瘋子!而且是個又想企圖挖孃家錢,拼命倒貼丈夫的超級瘋子!
要怎麼樣才能讓陰識相信我,心甘情願的掏錢出來呢?
我愁得接連幾日吃不下飯,尉遲峻見狀,好心提點道:“莊公子足智多謀,計策無雙,姑娘若有難解之事不妨去請教他。”
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竟忘了還有莊遵這號人的存在。於是急忙拄着柺杖去找他,沒想到莊遵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後,嗤聲:“你都已經這副樣子了,還想怎麼折騰?”
那種神情,不屑中似乎還帶有替陰識極度的惋惜,彷彿在說:“有妹如此,不如去死。”
我也清楚自己給陰識捅了多大的簍子,所以儘管莊遵的眼神讓人很不舒服,我也儘量剋制,低聲應和:“公子說得極是,但……”
“但你還是不死心是不是?”他冷冷的接過話去,“當真不見棺材不落淚,好好的女子,費這心搞這些做什麼?你若真有閒暇,不妨先替你的這雙腿多考慮考慮!”
他聲色俱厲的樣子讓我打了個寒噤,沒來由的聯想到了陰識。大哥他,若是見到我落到現在這副慘狀,估計會比莊遵更憤怒吧。
“程先生說……我的腿有治癒的希望……”潛意識裡竟把莊遵想象成了陰識,我很小聲的解釋,唯唯諾諾。
“哼。”他冷哼一聲,“程老先生說的是,也許……有治癒的希望。”他加重了“也許”兩個字的發音。
我一哆嗦,咬着脣可憐兮兮的說:“求公子出個主意,陰姬感激不盡。”
他翻了個白眼,很不耐煩地揮手,轟我出門:“去!去!去!是你要錢,又不是我莊子陵要錢!”
再無二話,竟然當真像趕蒼蠅一樣把我轟了出來。
我氣得差點破口大罵,莊遵這傢伙,看起來一副斯文樣,接觸久了,便會發現其實他骨子裡又狂又傲,也許他真有才,也許有才的人與生俱來的都帶了股狂傲之心,可至少鄧禹不這樣!
鄧禹有才,或許他也狂也傲,但至少他從來不會用這麼惡劣的態度來對待我!
那是因爲……他對你的感情不一樣――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不經意的將事實泄了底,我愣住,頓時百感交集。
也許……的確如此。對待不同的人,纔會用不同的心去對待。就像馮異說的,他若愛一個人,必然會專房專寵,無可替代。
然而劉秀……他……
猛地搖了搖腦袋,把心中的疼痛強行略去,我深吸了口氣:“子山,扶我回房,我要寫信給大哥。”
“姑娘可想到法子了?”
我詭譎一笑,涼颼颼的說:“方纔莊公子不是都已經交代了嗎?”
“啊?小人怎麼沒有……”
“莊公子說了,以我的名義是要不到錢的,但如果以莊子陵的名義的話……”
尉遲峻兩眼發直的瞅着我,半晌打了個哆嗦,垂下頭去:“小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