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巨大而血腥的旗幟早已被移入了原本帳篷裡,被無數人膜拜的繡着冰原之神標誌的旗幟此刻被扔垃圾一般扔在地上,而華麗腥紅長羽中的那一根“人形”葉脈懸在其中,陰暗的光線和血腥味,讓那蠕動的“葉脈”看起來很是滲人。
若是細細看去,還能看見他身上彷彿生出無數的“細毛兒”——腥紅絲線,精緻非常,充滿毛骨悚然的美感。
“什麼……?”
隼欽寧喑啞顫抖地開口,口水緩緩地流淌下來。
太痛了,那種穿透四肢百骸的痛楚,讓他恨不能直接結束自己的性命,可是他發現他自己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
琴笙垂眸,看着他微微翹起脣角,依然是那種清冷間似帶着憐憫的笑容:“本尊隨你下山前說過什麼,不記得了麼?”
隼欽寧眼前有些恍惚,隨後眼前忽然浮現了恍如隔世的那一幕……
簌簌寒雪隨風落下,清冷出塵的修長人影靜靜地立在他們的包圍圈裡,即使身上染血,衣衫破損,亦彷彿被冰封在永凍原上的不可觸及、不可侵犯的冰原神影。
那不食人間煙火的無雙風姿,那第一眼就太過驚豔,讓他改了殺掉對方的初衷,生出志在必得的心思。
“感謝本王罷,一眼就看出你身患寒弱之症,成爲本王的人,本王治好你的寒弱之症,讓你得到子嗣,這是一個有趣的遊戲不是麼?”
那時候,他如此自信而陰鶩地盯着那白影微笑,像是恩賜對方一個希望,更是昭顯自己的強悍。
即使對方一出手,自己的人就傷了不少,遍地腥紅。
但是,隼欽寧相信面前的到底是人不是神,既是人就一定有弱點,不管是武力上還是心中。
果然,那仙影頓住了那一把腥紅可怕的長劍。
而他擒下他,對方說了什麼呢?
……
身體每個毛孔都傳來的痛感讓隼欽寧神智有些模糊,他努力地回想……
那惑人的清冷香氣混合着腥臭的血味在鼻尖彌散。
一如當時……
隼欽寧恍恍惚惚地輕喃出聲:“隼欽寧……總有一日,你會……求着本尊殺了你。”
面前修白出塵的人影和那日染了血的白影重合,面前的神祇淡淡地笑了,一如那日他看着自己的模樣,妙目深邃詭涼如淵,有溫柔到莫測的暗霧瀰漫在其上:“很好,你還記得,本尊素來一諾千金。”
隼欽寧渾身一僵,顫抖如風中落葉,大口大口地喘氣,隨着他的喘氣,口水、眼淚、鼻涕都一齊淌落下來。
“求……求……你……殺……殺……。”
爲什麼,會忘記面前的人,是那個逼迫得赫金草原大地的勇士們都陷入恐懼,能令小兒止啼的魔神之鞭的首領?
爲什麼,會被非人的美貌蠱惑,不聽忠告?
這是褻神的代價麼?
還是他將魔神從冰原的封印裡釋放出來的代價?
……
痛,太痛了。
……
“不是說只要是本尊賜予的都喜歡麼,那就慢慢地,享受你苟延殘喘的餘生,這是……。”琴笙略低頭,足尖挑起隼欽寧的下巴,彷彿欣賞自己的傑作的畫師,又似俯瞰腳下悲慘衆生的神明,語氣輕渺溫柔到殘忍:“本尊的恩賜和新的遊戲。”
“……。”男人目眥欲裂,卻啞然。
……
分明五月天,氣溫已經熾熱,帳篷裡卻一片森涼而陰鬱,血腥味蔓延不絕,還有無盡的絕望的味道一點點地飄散開。
……
沒有人……
能在這一場神參與的遊戲裡,全身而退。
……
旭旭大公主捏住圓帳的簾子的手骨節發白,臉色異常地蒼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腦海裡莫名地浮現出這一句話。
圓帳裡的冰冷的白影似聽到了動靜,微微側過臉來。
旭旭大公主渾身抖了抖,隨後垂下眸子,恭敬地道:“三爺,楚姑娘在等你。”
琴笙微微眯起眸子,隨後轉身用帕子一邊優雅地擦手,一邊向門外走來:“嗯。”
旭旭大公主看着他越過自己時,目光都未曾施捨一個,到底一咬牙,再次恭謹地開口:“三……三爺,小女想求您一件事。”
琴笙腳步未停,恍若未聞。
眼看他就要離開,旭旭大公主到底忍不住了,上前兩步,緊緊拽着自己的袖子:“就……就看在小唐,不,看在楚姑娘的份上,求您聽我一言。”
琴笙終於停住了腳步,微微側過臉,看着她:“你想要說什麼?”
他的聲音依然幽柔溫淡,卻讓旭旭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種幽柔溫淡迷惑了多少人妄自送了性命,還是雙手奉上自己的性命?
旭旭大公主近乎謙卑地上前:“三爺,看在小女與您合作,聽您命令的份上,答應小女一個要求罷?”
說着,她便忽然跪了下去。
她身邊的婢女臉色一變,也都跟着跪下去。
“我想請求您將隼欽寧交給小女吧。”旭旭大公主近乎懇求地將額頭帖在了自己手背上,語氣極溫軟和誠懇。
她話一說完,空氣瞬間冷了下去。
而一股子巨大的寒意威壓迎面逼迫而來,讓旭旭大公主幾乎無法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好半晌,旭旭大公主伏在地上,冰涼的汗水漸漸浸透了脊背的衣衫。
一邊的婢女早已癱軟外地。
終於,那道幽幽涼涼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你,想要隼欽寧,你可知你在要求什麼?”
“是。”旭旭大公主額頭貼着手背,恭敬卻堅定地道:“小女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您已以冰原之神的名義助小女和我的弟弟拿下了右賢王的勢力和領地,讓隼欽寧的人臣服於我和我的弟弟,這也是最初我們的交易,小女不該再奢求……您寬恕冒犯了您的罪人,可是……。”
旭旭大公主一咬牙,還是繼續道:“他對三爺您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了,而且他也已經付出了他應當付出的代價。”
說到最後,她聲音越發顫抖:“這輩子,他再也不能站起來,他已經是個廢人了,這輩子……他已經再沒有希望,只剩下苟延殘喘了,求您……求您饒了他這一次吧!”
說罷,她重重地叩首在地,再行大禮。
近乎絕望又堅持地等待着。
這一次,琴笙沒有讓她等待太久,只片刻之後便輕笑了起來:“看來,公主殿下對你的這位師兄真是長情,你忘了當初他可是殺了你,嫁禍隼摩爾。”
旭旭大公主微微紅了眼:“是,小女知道,可是……您有了楚姑娘,也應該能明白有情之人的心,如何能說斷就斷了了呢?”
“有情之人的心?”琴笙慢條斯理地將自己手裡的帕子扔在了地上。
“若是本尊沒有記錯,本尊當初提出與你做交易的時候,你半分猶豫都沒有,隼欽寧會落到今日生不如死的田地,公主功不可沒,這份有情之心實在是有趣之極,又是誰給你的勇氣在本尊面前提起我的夫人?”
他話語裡冷酷的興味與輕蔑讓旭旭大公主臉色蒼白,隨後怔怔然地深呼吸了一下,閉上眼:“您……您說得沒有錯,小女沒有資格和您的夫人相提並論,在我的心裡,世子與家族比我個人的安危和感受更重要,我這一生都沒有能力爲自己而活,可……我……可我控制不了自己這私念……求您了,網開一面罷!”
說罷,她語無倫次,灰藍色的美眸裡滿是黯然無奈,淚眼朦朧的模樣讓人看着便心疼。
可週圍的婢女們沒有一個敢出聲勸慰。
琴笙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神色淡漠而莫測。
就在旭旭大公主將要絕望的時候,卻聽得他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既然公主癡情若此,我們就來做另外一個交易罷。”
旭旭大公主愣住了,有些茫然地擡頭,看向琴笙的臉,卻在對上他涼薄幽晦如海的眸子時,硬生生地打了一個寒顫。
……
一刻鐘之後,目送着那白影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是旭旭大公主忽然生出片刻的茫然,有些頹然地坐在地上。
她的選擇,是對,還是錯?
婢女們看着面前茫然的公主殿下,她們也不懂,更從來沒有見過一貫高貴沉穩的公主居然會對一個人這般卑躬屈膝,雖然那個男人是……如此的神秘莫測,美麗又殘忍到讓人望而生畏。
但是對方是人,並不是傳說中的冰原之神,不是麼?
“你們不懂,那個男人不是神,卻比神或者魔都要可怕。”旭旭大公主閉上眼,疲憊至極。
每一次和那個男人打交道,都覺得是一件與虎謀皮的事,當初他忽然出現在自己的帳篷裡,她選擇與他合作的時候,就直覺地相信他的能耐。
而如今,她總覺得自己不管做出什麼選擇,彷彿結果都是一樣的,走向他早已預計好的結局。
那個男人像天空中的雲霧一般難以揣測和琢磨,卻像覆蓋在每個人頭上的陰影一般。
“也不知……我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她深深地嘆息,隨後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腕上那一隻發黑的,分明有了年頭的銀鐲,卻又堅定了起來。
“總要……爲自己活一次。”
……
琴笙剛剛進門,忽然感受腰肢一下子被人抱住了。
“怎麼這個時候纔來,又去玩兒你的‘玩具’了,隼欽寧遲早被你玩兒死。”楚瑜涼涼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琴笙聞着那一股子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酒香,忽然悠悠地道:“小魚,我的內力並沒有問題,你,不奇怪麼。”
楚瑜一僵,原本喝的有點微醺迷糊的腦子一下清醒了過來。
媽滴……
她,忘了。
“這個世上有一種緣法,叫做現世報,小魚可記得?”他溫柔地笑了笑,擡手輕輕撫在她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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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終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