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鼎長老兵解了。
等萬象仙人打開房門,衆人再次涌入房間,便已經不見石鼎長老的蹤影。
沒有殘骸,沒有衣物,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得乾乾淨淨。
萬象仙人捋着鬍鬚沉默不語,聞訊趕來的玄都掌教,正抓着令狐楚詢問事情經過。
令狐楚雙目通紅,勉強說了幾句。他並未跟着石鼎長老外出,因此也不曉得事情經過。
三師姐樑若華,則是在旁邊默默落淚,面上神情悲痛有之,彷徨亦有之。
最應該傷心的羅衍和石琉璃,卻出乎意料地沒什麼表情。
羅衍將石琉璃輕輕抱住,看着師父原本躺着的位置,還有些無法接受現實。
俺的師父,就這麼……沒了?
一時間,他彷彿失去了流淚的能力,腦海裡有千百個念頭在交織,又像是空空蕩蕩,一片空白。
石琉璃同樣直勾勾地盯着牀鋪,沒有落淚,只是一言不發。
她這般沉默得讓人有些害怕,玄都掌教原本還想詢問她事情經過,只是見她這般魔怔樣子,彷彿即將噴發的平靜火山,一時間又不好多話,只能小聲交代令狐楚:
“且先讓琉璃冷靜一會,等她恢復過來,再問他石鼎遇襲之事……”
“不用了。”石琉璃突然擡起頭來,輕輕掙脫了羅衍的懷抱,向玄都掌教行禮說道,“掌教閣下要問什麼,琉璃自無不言。”
見她這般一反常態的樣子,羅衍、令狐楚和樑若華,心裡不約而同地咯噔了聲。
這和長輩對話的禮儀倒是無可挑剔,可石大小姐什麼時候注重過禮儀?違和感實在太過強烈。
玄都掌教便溫和說道:
“不急,不急。琉璃你先節哀,過幾日再問也是一樣的。”
“此事於蓬萊至關重要,還是先交代清楚爲好。”石琉璃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機械說道,“父親和我,是在返程的路上遇襲的。”
“從何處返程?”玄都掌教問道。
“鬱陵島。”石琉璃回答說道,“位於蓬萊以西北一千五百里,孤島一座,周圍並無其他大島。”
“該島四面環崖,中央有孤峰,峰內有紫府秘境,父親聽說之後,才帶上我前往探索。”
“遇襲地點,位於從鬱陵島返程途中海上,距離蓬萊約七百里左右。”
“原來如此。”這番話說的極有條理,以至於玄都掌教頗感意外。
琉璃這孩子其實是聰明的……大概是因爲這次喪父失怙,所以才成熟起來了麼?
“關於襲擊者……”他再次開口問道。
“正要和掌教分說清楚。”石琉璃輕聲說道,羅衍注意到她抱住自己的手在微不可查地用力,“爲三人,均爲女性,元嬰境界,具體修爲因我見識短淺,卻看不出來。”
“其中一人着黑色長袍,腦後成髻,用骨色簪子固定,中央有一綠點,驅使天魔爲之攻懾,天魔爲半透明骷髏模樣,往來駕綠煙,有惡聲……”
“天魔道宗主獨孤邪。”萬象仙人捋須說道,“此賊子魔法極其高深,非尋常修士所能敵,你父親……唉,時運不濟。”
石琉璃微微點頭,繼續說道:
“另外兩人,同樣着黑色長袍,卻是劈頭散發,相貌妖豔且五官相近,宛如一人,面色蒼白如紙,驅使無形天魔……”
“鬼母姐妹。”玄都掌教嚴肅說道,“獨孤邪的左右手,爲虎作倀。”
石琉璃將這幾個名字記下,低聲說道:
“有些事情,弟子不知當說不當說。”
“但說無妨。”萬象仙人首肯說道。
石琉璃沉默片刻,說道:
“此三人不似巧遇,而是一路追蹤父親過來。”
“琉璃不解:父親與我此行,乃是一念而起,事先未曾和任何人說過,那魔道賊子爲何得知我父女下落?”
“若不是派裡有內奸通風報信,卻要作何解釋?”
“琉璃……”大師兄令狐楚出聲說道,卻被萬象仙人打斷:
“玄都,此事不可不查。既然琉璃懷疑是有人向魔道通報行蹤,那當日在蓬萊外圍巡派的長老是誰?”
“靈應長老。”玄都掌教回答說道,“我去找她。”
“掌教爺爺稍等。”石琉璃出聲說道,“既然我父女出行前,未曾向任何人泄漏行蹤,那麼確實只有蓬萊外圍巡派的修士,見着我們往哪個方向去了,然後去和魔道通風報信。”
“巡派修士爲靈應長老所管轄。若是事發,靈應長老首當其衝必被第一時間懷疑,若她便是其中內奸,行事卻如此肆無忌憚,何異於自立危牆之下?”
“說的也是。”玄都掌教點了點頭,“內奸也可能是她麾下管轄的輪值巡派修士,那麼……”
“琉璃拙見:可以先讓人大張旗鼓,去拿靈應長老;暗中監視其麾下巡派修士。”
“內奸見靈應長老被拿,必然心生驚懼,便會露出破綻。除巡派修士之外,和他們日常接觸的親友,也需全部監視起來,不可排除他們從巡派修士口中獲知風聲的可能。”
石琉璃一口氣說完,隨後退到羅衍身邊,垂頭不語。
“就這樣辦吧。”萬象仙人嘆息說道。
“還有事情,需要請仙人和掌教爺爺做主。”見這兩人要走,石琉璃又再次出聲。
“說吧。”玄都掌教憐惜她這般可憐,便溫和問道。
“第一,是天工坊易主之事。”石琉璃沉靜說道,“父親生前,曾指定我師弟羅衍爲天工坊繼承人,如今觀內應尊重其遺囑,準他繼承天工坊之主的位置。”
羅衍有些詫異,只聽見玄都掌教猶豫說道:
“既然是石鼎遺願,自然無妨。只是羅衍尚未結丹,以築基境身份爲天工坊之主,有所不妥。”
他目光轉向三師姐樑若華,說道:
“橫秋真人(令狐楚)已開宗立派,不如先由華漱真人(樑若華)暫代坊主,等羅衍結丹之後,再做交接……”
羅衍眼神一凜,只聽得石琉璃又驚聲道:
“此事不可!我天工坊雖精通鑄造百器,收入大頭卻是佈陣,這也是師父指定羅師弟爲繼承人的原因。”
“再者,天工百寶袋作爲坊主親傳,也已經由父親提前賜予羅衍。若樑師姐無天工百寶袋,而暫代坊主之位,外界又會如何看待師姐?”
樑若華剛纔聽了掌教的話,心中卻是一熱,此時經石琉璃提醒,便也立刻冷靜下來:
天工坊以鑄造法器爲道,在鬥法方面卻是弱項,如果沒有天工百寶袋而繼任坊主,在外頭如何鎮得住場?
魔教能截殺石鼎長老,就不能截殺她這個下任坊主了?
想到這裡,她也生起了幾分羞愧,婉拒說道:
“天工百寶袋乃天工坊之主專有,師父遺命,華漱不敢有違。”
“這……”玄都掌教看向萬象仙人。
“以築基境修爲,承接一派道統衣鉢,唯有旁門左道會如此無矩行事。”萬象仙人搖了搖頭,“既然華漱真人不願,天工坊之主可暫且擱置……”
石琉璃聞言咬牙,心中更加焦急。
如今的天工坊,可以說是父親一人撐起來的。
父親驟然兵解隕落,對天工坊的地位和聲望,無疑構成了巨大的打擊。
後續無論是不通陣法的三師姐暫代天工坊之主,還是坊主位置暫時空懸無人,都會使得這種狀況近一步惡化下去。
如今父親隕落不久,正是師門長輩最顧念往年情誼,最好說話的時候。
若是不能將師弟推上去,等過一段時間,這股哀傷情緒淡薄下來,可就幾乎無望了!
父親的天工坊,我不能讓它這樣沒落下去,我……
她心下發狠,正要拋棄全部尊嚴,跪倒在地用力磕頭,以最卑微的姿態懇求仙人開恩,卻只聽見羅衍沉聲說道:
“啓稟仙人、掌教,弟子羅衍不肖,前些日子外出歷練渡劫,已經結成二品金丹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