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雪閣的玉盞青蓮會自清晨時分開始, 賓客們可以欣賞到伴着晨曦綻放的衆荷,然後到了傍晚月升,就是開啓本年第一罈青蓮酒的儀式。
曉唯因爲貪睡, 一直到將盡黃昏才姍姍來遲。
嫣雪閣正門口, 藍爹爹堆起厚厚的笑容迎接曉唯, “殿下大駕光臨, 嫣雪閣真是蓬蓽生輝啊!”
“嗯, 藍爹爹,你好…”曉唯勉強自己儘量笑得正常些,然後跟着他走進閣中。
此時, 大大小小的池塘裡,衆荷已經綻放, 掛着剔透水滴, 仿若嬌羞欲語的美人。滿園的清香浸着酒氣, 和名伶們衣衫的薰香融爲一片,散發着別樣魅惑。
“殿下, 你終於出現了,”古菀本在和紫玥說話,老遠地看到曉唯,急忙迎了過來,“我還怕你臨時反悔不來了呢…”
那些本是有說有笑、各自傾談的人們, 在看到曉唯的瞬間都傾身施禮, 一時間“參見殿下”“給殿下請安了”諸多聲音此起彼伏。
曉唯連忙笑着說道:“大家無需多禮, 隨意些即可。”
“殿下, 竟然在此地相會, 你我果然是有緣啊!”顧司卓月牙白的身影突然出現,一步就迎到了曉唯面前。
“呵、呵呵, 我看只是單純的巧合而已吧…”曉唯拉住旁邊的玄束,側一步退到他身後。
“這位就是與殿下'相以爲好'的前嫣雪閣樂師公子吧,”顧司卓有些輕蔑地一笑,“今日是帶殿下回你昔日賣藝之地來個回憶之旅嗎?”
“這位想必就是青丘國四皇子吧,今日可是來霄明挑選亡國後的住處?”玄束冷冷看着顧司卓,針鋒相對。
玄束此言一出,曉唯聽到嫣雪閣本想看好戲的衆人全部倒吸一口涼氣。
如今天下局勢,霄明國確有滅兩國、統天下的實力,夏侯湛也是不遺餘力的一步步朝此方向努力,但卻從沒有誰敢當着青丘皇子的面,如此挑明瞭直言的。
顧司卓眉梢微挑,彷彿此時纔看到玄束般上下打量他一番,“沒想到殿下身邊有如此人物,看來是司卓大意了…”
玄束看着顧司卓的藍色眼眸,忽然間竟覺得似曾相識。
“這個,閣中蓮花此時開的正好,幾位不妨移步一賞,如何?”藍爹爹被夾在皇子、殿下中間,那邊都得罪不起,只能出言緩和。
“是啊是啊,”紫玥推了曉唯一把,讓她拉着玄束走,“我剛纔看到那邊池中蓮花靜美,殿下一起去看看吧…”
曉唯點點頭,拉着玄束跟隨紫玥和古菀往內院走去。
書潛不着痕跡地看了顧司卓一眼,得到他的首肯便也跟着曉唯而去。
此時天已黃昏,嫣雪閣掩映在搖曳樹影中的小道,被仍刻意點燃的燈火籠罩,柔和得似如夢境。
一旁池水中的提早開放粉黃睡蓮靜靜漂在水面,隱隱散出滿園幽香。仲夏的涼風伴着水氣氤氳,吹得人心脾清涼,彷彿連那碧玉蓮葉都溢出陣陣幽芳。
曉唯走上低矮的拱橋,被眼前美景引得駐足而觀。
手心暗暗運起風術,吹着滿園蓮香拂過水麪,那搖曳生姿的荷葉佳蓮隨風而動,淡粉柔黃與點點凝綠輝映,眼前此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眸。
已經失了神的曉唯沒有發現,她已經落下紫玥等人一大截了。
池畔邊,玄束安靜地凝望那獨自立在橋上、似乎也化作池中一束睡蓮之人,他的眼神太過溫柔,讓散發着昏黃光暈的燭火亦爲之失色。
“這可真是她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畔看她啊…”紫玥不知何時走近玄束身邊,側眸輕笑。
“我有事,去去就來。”玄束收回目光,與紫玥擦肩而過,向嫣雪閣裡院走去。
“這兩個人真是,”紫玥望着玄束遠去的背影嘆息,“讓旁人看了心急…”
等曉唯回過神走回岸邊,四顧之下卻不見了玄束身影,“玄束呢?”她拉着紫玥問道。
“他說有事要辦,往內院去了。”紫玥笑着回答。
曉唯低頭思量,知道玄束怕是去拿他要取之物了。
“怎麼,”古菀用手臂推推曉唯,一臉打趣,“才一下看不到就想念了?
衝古菀翻個白眼,曉唯很是好奇心是什麼好東西讓玄束這麼在意,於是拽着古菀和紫玥也往內院走去。
不比外閣的華麗,裡院的風格更趨別緻優雅。
“我警告你,不許你再靠近她一步,否則我定要你血濺當場!”一聲冷喝聲響起,緊接着玄束疑惑的語氣也從牆後傳來,“……你是什麼人?”
幾人繞過前面院牆,只見一名清俊男子攔在玄束面前,□□味十足。
曉唯跑過玄束身邊正要詢問,那邊古菀已經先一步拉住那清俊男子,“蘇冉,你來這裡做什麼?!”
被稱爲蘇冉的男子見了古菀面色一冷,指着玄束問:“我丟了相思散到處奔波,你卻在此另覓新歡?!”
“你說什麼呢?玄束公子可是長公主殿下的人…”古菀本是急忙解釋,忽然反應過來,“什麼?!相思散丟了?”
“是啊,相思散唯一的解藥也一併被盜,”蘇冉面色更冷,看着古菀的眼神似乎就要射出縷縷寒箭,“現在你又招惹了長公主殿下的人,你我可以準備收拾行李連夜消失了…”
“那個,古菀啊,相思散是什麼?還有,這位是…”曉唯站在玄束身邊,摸不着頭腦。
“相思散是一種劇毒,天下間只有一瓶解藥,”古菀朝着曉唯笑笑,對那男子介紹,“蘇冉,這位就是長公主殿下夏侯縈,”然後她的臉頰難得一見的露出甜蜜緋色,對曉唯說道:“殿下,這是蘇冉,我的夫君。”
“夫、夫君?!古菀,你已經成親了?!”曉唯這下可吃了一驚。
“一直忘記告訴你了,”紫玥笑着拍拍曉唯:“古家大小姐與天下第一神醫蘇冉公子喜結連理,這也算得上是宵明一段佳話。”
原來是天下第一神醫啊…曉唯打量着蘇冉,“不過,你怎麼跟玄束對上了?”
“我方纔看見他們兩人在池畔很是親密的走在一起,所以…”蘇冉眼神左右打量着一臉光明正大的古菀和曉唯,隱隱覺得,難道是自己搞錯了?
“蘇冉,你是不是又看錯了?”古菀無奈地說,“剛纔一直和玄束公子站在一起的可是太傅大人啊!”
“……”蘇冉乾咳一聲皺皺眉,面容上閃過一絲尷尬。
“原來如此,你是誤會玄束和古大小姐有什麼了…”曉唯瞭然說道。
古菀見事情搞清楚了,急忙在曉唯面前爲自家夫君打圓場,“蘇冉自幼過於鑽研醫書,所以眼神一直不太好,剛纔估計是看錯了……”
眼神不太好的天下第一神醫?曉唯有點汗顏,古菀這話是說真的,還是在給蘇冉找藉口啊…
玄束聽了也是淡淡淺笑着搖頭,然後走到曉唯面前將手中青瓷玉壺遞到她手中。
“這是什麼?長生不老藥?還是百毒不侵水?”曉唯接過玉壺一邊搖晃一邊猜測,能讓玄束在意的肯定是極重要之物。
玄束俊顏輕笑,“這只是青蓮酒,我當時在嫣雪閣的時候閒來無事留了一壺,這是當季青蓮所釀,性甘味甜,清涼微酸,就是古小姐口中所說最好的味道,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曉唯打開瓶蓋微微抿了一口,清甜帶着微酸,絲絲涼涼,果然是她喜歡的味道,不過…“我記得古菀提過,青蓮酒市價也只是二兩銀錢一壺,我見玄束你特意跑一趟,還以爲是很重要的東西呢…”
“…是很重要。”
“爲什麼?”曉唯不解地問。
“……因爲你喜歡。”
“嗯?”
“因爲你喜歡啊…”
說着話的玄束臉上閃着淺笑,曉唯捧着酒壺移不開目光,未飲先醉。
“蘇冉你看看人家,多好啊…”古菀挽着蘇冉的手臂,語氣羨慕不已。
蘇冉側臉撇了古菀一眼,伸手抓起她的手腕把脈,“菀兒,你氣血偏旺、胃氣過盛,爲夫這裡有瀉藥一瓶,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古菀無語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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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最後一道夕陽悄悄躲進浮雲裡,圓圓的月兒緩步而來,給天際裝飾上了藍絲絨色的夜幕。
曉唯等人悠悠閒閒地逛完了蓮池,轉而回到嫣雪閣正庭,去看那開啓今季新酒的儀式。
“皇女又如何?青蓮酒本就該由大家一同品嚐,你們說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
“龐小姐說的沒錯…”
一陣吵雜的聲音從正庭傳來,曉唯緊走幾步進入庭園,只見幾壇封好的青蓮酒罈擺蓮池邊,那日獻舞的名伶凝青手中託着裝有夜光玉盞杯的錦盒站立一旁,從他的身上可以嗅到一陣幽幽桂香。
夏侯琰則是面色冷凝,被一羣官家女子模樣的人攔在當前。
帶頭起鬨的女子樣貌雖不俗,言語間卻流裡流氣,讓人覺得十分不舒服。
“這人是誰啊?”曉唯問旁邊的紫玥。
“龐皖,當朝殿閣大學士龐誼的長女,”紫玥看過去的眼神也滿是不屑,“皇都裡出了名的紈絝女。”
“可再怎麼說琰兒始終是皇女,龐皖作爲臣子也敢如此放肆?”
“三皇女縱然年少有爲,但畢竟父家沒有助力。反觀龐皖,她去年和二皇子夏侯君訂下了婚約,背後依仗着大學士和丞相家的勢力,自是囂張了…”
“…那爲什麼琰兒都不反擊?”曉唯怎麼看夏侯琰都不像是“忍一時風平浪靜”的人。
“殿下莫要忘了,”古菀在一邊插言,“三皇女和弟弟都寄養在容遙貴侍名下,而容貴侍又偏愛自己兒子夏侯君,連帶的也就縱容了龐皖。三皇女不爲了自己也要爲了弟弟考慮,若在以前還好,可如今…”
那邊廂,龐皖一陣大笑打斷了古菀的話,“如今長公主殿下已經回朝,你不過是個庶出的皇女,還能有什麼指望?”
夏侯琰眼神更冷,手緊握着腰間佩劍,似乎再強忍着怒氣。
“……”曉唯心中一陣內疚,趴在紫玥耳邊悄聲耳語,“你不是說我回來後,朝臣就不會再質疑由琰兒繼承皇位了嗎?”
“稍安勿躁,”紫玥也是小小聲回答道:“夏侯琰十二歲便從過軍、十五歲即批過奏章,這些皇上都看在眼裡,只有龐皖這種沒眼色的外人才會如此認爲…”
場中央,龐皖等人因爲夏侯琰的忍讓顯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琰兒妹妹啊,其實你也不用傷心,”龐皖一臉虛僞笑容,“我記得你不是還有個弟弟,好像叫念念是吧?據說雖只有十三四歲,但已經出落得有模有樣,將來你若是流落街頭了,還可以讓他出來陪人睡上幾覺給你掙口飯…”
夏侯琰忍無可忍,然而手中劍還沒來得及拔出,就見一個身影忽得從人羣中躍出,“啪”地一聲狠狠給了龐皖一巴掌。
“你給我放尊重點!”曉唯一臉怒氣站在場中,右手腕處一團黑氣若隱若現。以己度人,她雖然不喜歡木頭叫她姐姐,但如果有人敢如此侮辱他,自己絕不會善罷甘休。
“你、你是何人?!竟敢對本小姐動手,你、你…”龐皖被曉唯的突如其來嚇了一跳,捂住發痛的左臉嚷嚷着。
“…皇姐?”夏侯琰注視着面前如此生氣在爲自己打抱不平的身影,着實有些意外。
“皇姐?”龐皖皺了皺眉頭,“你就是夏侯縈?”
“即使是龐大人的女兒、容丞相的孫媳,見了長公主好歹也應尊稱一聲殿下吧…”紫玥此時也排衆而出,在夏侯琰旁邊站定。
“…沒想到太傅大人也在,”龐皖臉色有些難看起來,霄明朝中誰都知道,紫玥太傅那是幫着三皇女夏侯琰的,“即使如此我就不打擾殿下和太傅的雅興,先走一步了…”揮了揮手,龐皖帶着自己身後的官家女子們準備開溜。
“慢着,”曉唯臉上怒容不減,“龐小姐好像還忘了件事…”
“…不知殿下指的是什麼?”龐皖回身問道。
“你忘了給琰兒道歉,”曉唯語氣堅定,毫不示弱,“還有念念。”
“………”龐皖盯着曉唯,眼中盡是陰沉,“殿下,家母與丞相總算是當朝重臣,還請您斟酌行事。”
不知是被龐皖的眼神還是話語挑起了情緒,曉唯蹙眉冷視,手腕處黑氣愈濃,不自覺得竟握住了腰間的赤霄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