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天幕中,不時的飛過一兩隻飛鳥,叫聲哀絕,蕩人心腸。
榕樹下的鞦韆架,孤孤單單的懸着,在風裡輕輕的搖曳。
碧水盪漾的池塘,水面上落了一層半紅的楓葉。紅色的樹葉,映着碧色的池水,珊珊可愛。
齊文鳶閉目坐在院中的太師椅上,表情寂寞而憂傷。一縷青絲,飄動在風中,襯得面龐更加雪白。
冷風拂面,絲絲的冷意如洪水猛獸般的席捲了全身,她卻神色自若的坐着,一動不動。
小滿匆匆的送來了披風,遞上一杯熱茶。
香氣氤氳,是熟悉的忍冬的味道,苦中帶着一星半點的甘甜。
要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苦盡甘來,該有多好,齊文鳶搖頭輕呷了一口,眉間深有憂色。
雖有人揭皇榜,鳳翔城卻是一片沉靜,沒有半分的動靜。
全城人的安危,繫於一人之身,皇上顯是小心之小心,斟酌之斟酌,仔細的打探那名男子的來歷。
畢竟,鳳州緊鄰宋國,不能排除奸細的可能性。
齊文鳶心中雖急,卻也是無可奈何,只等奈着性子在府中等消息。
以防有傳染的發生,朝廷動用了部分的兵力,封鎖了各個出口的要道。
青石板的長街上,除卻巡邏的士兵,再無其他的人影。
皇甫伯伯的藥方,雖沒藥到病除,在一定程度卻也遏制了病程的繼續發展。
孃親的面龐,日漸的瘦削下去,雪白的肌膚上,隱隱現着一團團青黑的氣息。
秀姨每日燒香拜佛,祈禱吉人自有天相,只不過,禱告這種事情,大部分時候不靈驗。
齊文鳶一得空就直奔孃親的住處,坐在牀前的椅子上,滿臉心疼的望着飽受病痛折磨的孃親。
父親難得的也來了幾回,見孃親一直沉睡,烏黑的眸子中,滿是擔憂。
他高高豎起的髮髻中,隱約現出幾絲雪白,像是一夜之間,愁白了頭。
大哥整日奔波在外,協助韓傲辦公事,災難面前,兒女情長永遠被淡忘於腦後。
風荷居的大門緊掩,院子中空空蕩蕩,曾經對弈的棋桌,薄薄的染了一層塵埃。
冬青伴在少爺身側,早出晚歸,心中半是擔心,半是憂愁。
濃雲不散,陽光不來,惡疾綿延而至。
又等了三日,朝廷終於開始進行大動作。先是在京城的四周埋伏下官兵,查探是否有敵軍入侵。
然後,在城中各個巷弄的沿途,堆了厚厚的一層的乾柴。
百姓心中訝異,打開窗子凝望着官兵們奇怪的舉動,面面相覷,雲裡霧裡,不明所以。
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官兵,齊齊的點燃乾柴。乾柴噼裡啪啦的一陣巨響,熊熊的烈火燃起,照的暗沉的天空明亮的像是往日。
百姓們驚魂未定,以爲國君要將鳳翔城付之一炬,準備了大包小包準備逃出。
疾病姑且有治癒的可能性,火海卻是拼了性命也逃不出。
誰料,火光纔出現的片刻,就被冷水澆熄。
一時間,雲霧繚繞,升騰在原本昏暗的空氣中,發出淡淡的藥香味。
百姓方纔回過神來,明白了皇上的用意,用藥材的香氣驅走瘴氣。不約而同的面露喜色,額手稱慶,振臂高呼皇上萬歲。
看到繚繞煙霧的那一刻,迸進齊文鳶腦海中的卻是三個字,蘑菇雲。
隨即,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藥香氣,她放心的彎着嘴角淺淺一笑。
終於見小姐面露笑容,小滿前所未有的開心,捧了糕點放在石桌上,柔順的說道:“小姐,您用些薄荷香糕,這是春杏姐姐特意做來的。”
“小滿,孃親的病有的治了。”
因爲心情舒暢,食慾時隔幾天後重新迴歸身體,齊文鳶隨手拿了一塊放在嘴裡,津津有味的咀嚼着。
入口即化,清涼舒心,果然是好手藝。
她用手帕擦去嘴角的殘屑,朝小滿嫣然一笑,喜不自禁的說道。
小滿不明所以,但聽到夫人的病有救,高興的手舞足蹈。
夫人與小姐,對自己的恩情恩重如山,這輩子如何也報答不了。她最大的願望,不過是親眼見到夫人與小姐,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
她讀書雖然不多,卻也明白好人有好報的道理。
煙霧整整繚繞了一天一夜,藥香四溢,讓人聞了心情舒暢。
京城的長街上,放眼望去白濛濛一片,仿似墜入仙境。
第二天一大早,齊文鳶還未起牀,便聽到院子中傳來的嘈雜的說話聲。
她揉揉惺忪的眼睛,小滿滿面笑容的臉,映入她的眼簾。
“小姐,小姐,外面天晴了。”
小滿在牀邊守候多時,見小姐醒來,迫不及待的告知了這個激動人心的消息。
齊文鳶側身瞅向窗子外面,果見一片微薄的亮光,直直的透射進來。
她歡呼雀躍的起了牀,簡單的梳洗一下,隨意紮了個髮髻,披上衣服三蹦兩跳的出了房門。
小滿滿頭大汗的追在後面,一聲一聲的輕喚:“小姐,您慢點,可別摔着了。”
初日照高林,禪房花木深。
久違的陽光,和煦的照耀着世間萬物。一夜之間,世界突然又有了生機,又有了光和熱。
枯萎的花枝,在陽光下,周身煥發着奪目的光亮,刺得人眼疼。
偌大的池塘,波光粼粼,像是金魚的鱗片。
齊府中的僕人,賣力的清掃着地面上堆積的落葉,眼神明亮充滿希望。
齊文鳶眯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久違的太陽,嘴角一抹淺淺的微笑。
日心說的存在,果然有其必然性。
歷經了半月的昏暗之後,鳳翔城終於再次迎來陽光。城中的百姓,自發的走上街頭,舒展着雙臂,接受陽光的洗禮。
緊閉的房門打開,打烊的商鋪正常經營,喧囂聲,吵鬧聲銷聲匿跡半個月後,再次傳遍了大街小巷。
悉心的百姓,小心的掃起門前的藥草灰,珍貴的放在香灰爐中,放在祭拜的案頭。
官兵們挨家挨戶發放了治癒瘴氣的藥材,不出三天,藥到病除,瘴氣之憂盡去矣。
見陰霾散去,疾病治癒。龍顏大悅,重重賞了那位青年男子,賞千金,封萬戶侯。
據說那位青年男子,與陳朝的頗有淵源。是以,這次不遠萬里,來援助鳳翔城。
但其餘的細節,除了京中的幾位要員,誰也不知。
史書記載,陳朝天光二十五年,京城鳳翔莫名捲入一片暗沉,瘴氣持續半月有餘,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但始終沒人可解。
某一日突現奇人,以藥材香驅之,鳳翔城中震驚古今的瘴氣迷案,方始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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孃親用過朝廷發放的藥材,氣色大好,臉上的青氣盡去。只是身子難免孱弱,亟待時日調養。
齊文鳶放下心來,對傳聞中有如神明的男子,涌起了深深的興趣。
果然,英雄拯救蒼生的故事,各個朝代都有。
藉着大好時光,齊文鳶藉口拜訪皇甫神醫,匆匆去了趟雲霧宗。師父並不在,只有幾個師兄妹。
見齊文鳶到來,孟君浩板着臉,跟提着小雞似的一把把她揪過去,冷言問道:“上次,我讓你調查的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少女纖長的睫毛輕微的眨動,柳眉彎彎,眼睛似漆,脣不點而紅,鼻樑高挺,容貌比之師妹水扶蘇,更添嬌豔。
孟君浩一怔,心中的堅冰仿似融化了些許,放鬆了手中的力氣。
他頭一次見齊文鳶身着女裝的模樣,不曾想竟是這般的明豔動人,不可方物。
“師兄,難道不知道最近鳳翔中遭遇變故麼?比起你的私事,當然是家國大事更重要。”
齊文鳶狡黠一笑,強迫自己鎮定下情緒,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眼前這個師兄還真是霸道總裁的風格,耍酷裝帥,可惜她不是那種綿羊似的小女生,全不吃這一套。
孟君浩的臉色微怒,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後退了兩步,嘴角上勾,顯露出一抹玩味:“自古女子講究三從四德,何時竟關心起家國大事來了。師妹,倒讓人刮目相看。”
他的眉宇間一抹厚重的不屑,顯是對齊文鳶干政的行爲,十分不認同。
“多謝師兄謬讚,師妹今日來,也沒什麼事。既然師父不在,我就先告辭了。”
齊文鳶不急不惱,淺淺一笑,雙手抱拳,向師兄作了個揖。
沒有師父這塊擋箭牌,雲霧宗便如龍潭虎穴。孟君浩無時不刻的威脅,水扶蘇的眼中深藏的恨意,都讓齊文鳶兀自心驚。
正欲轉身離開,手腕卻被人狠狠的抓在手中,半點也掙脫不得。
她恨恨的轉過身,白了孟君浩一眼,扁着嘴:“難道這就是師兄的待客之道?”
“下次來,要是還沒消息的話,你就死定了。”孟君浩緊皺雙眉,從牙縫中擠出幾個無情的字。
眼睛中射出的兩道冷光,讓齊文鳶渾身一抖,沒骨氣的點點頭。
不知何緣故,滿腔的豪氣,在遇上孟君浩的目光之時,總會遁於無形。
一物降一物啊,齊文鳶的幽幽的嘆口氣,無神的盯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