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一搖頭,就能改變一個宗門的氣運,如此荒謬的事情卻在千羽大殿內怪誕上映。當事人桓鈺等人包括張巖都確信,這件事並不詭譎離奇,紅衣女子擁有絕對的實力去做一個剿滅千羽宗的屠夫角色。
一個風華絕代、實力剽悍的女人自出現千羽宗一直到現在,立場明朗,態度堅定地與張巖逗留在同一戰壕,而張巖甚至未曾見過她一面,她到底爲何而來呢?
張巖沉默半響,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終究把自己的疑惑,很突兀地問了出來,“你是誰?”
此話一出,衆人愕然,他倆原來不認識!只有桓鈺臉色大變,他臆測紅衣女子大抵也是爲了張巖身上的寶藏而來……
紅衣女子無暇的玉容上如海棠初綻,嬌豔得風輕雲淡,她似乎毫不奇怪張巖有此疑惑,張巖剛一開口,她就毫不猶豫地說出個不是答案的答案,“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張巖沒有刨根問底,紅衣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實力又如此強勁,若質問,就變得唐突,於是他問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那爲什麼要幫助我?”
如青山含黛的眉頭輕輕一皺,繼而舒緩,紅衣女子沒有回答,而是伸出皓腕,素手一招,手中多了一個烏光縈繞的珠子。
張巖一怔,這珠子似乎是自己的……玄焰魄珠啊,內視丹田,玄焰魄珠果然不見。
紅衣女子凝視指尖玄焰魄珠,清眸流露出一絲漣漪,輕聲嘆道,“這顆珠子是我的。”
雙眉一挑,張巖臉色有點異樣,默然不語,靜聽下文。
“在很久以前,我把它送人了,想不到落入你手中……既然是他送你的,你就好好珍惜它吧,也許以後……”
紅衣女子沒有說完,便閉口了,神色恢復古井無波,再次一揮玉手把玄焰魄珠直接送進張巖丹田之內,神通驚人。
張巖一瞬間想明白了,玄焰魄珠是魔送給自己的,紅衣女子所說之人,必是魔無異了,那她是因爲魔的緣故才救自己的。怪不得她身上有一股自己熟悉的氣息,也怪不得她如此瞭解奪天血雷並給予自己最精闢的建議……
那她又是魔的什麼人呢?張巖沒有妄自揣測,也知道問紅衣女子也不見得能得到最純粹的答案。
“若你把她交給我,或許,她還有生還的可能…...”紅衣女子不知何時又一次走至眠於上邪花之上的武秀蓉身旁,她低頭看着武秀蓉,突然開口說了一個讓張巖驚詫欣喜的信息。
“她難道沒有死?”張巖的聲音有一絲的顫抖。
“死了,只不過體內還有一絲生機罷了。”紅衣女子搖了搖頭。
“她什麼時候能醒來?”
“也許百年之間,也許一輩子,看她造化了。”
“好,我答應你!”
張巖走至武秀蓉身前,單膝跪地,從她心口處拿起那枚晶瑩的紅心美玉,揣入懷中,然後立起身子來到紅衣女子跟前,輕聲說道,“若她醒來,請告訴她,心犀玉我帶走了,有朝一日,我會當着她的面,親手給她戴上。”
“你很愛她?”紅衣女子清眸有流彩盈動,語氣奇怪。
張巖沒有回答,半響之後,才堅定地點了點頭。
紅衣女子不再說什麼。
此時呆滯坐於地的武泰來突然立起身子,神色憤怒,朝張巖咆哮道,“我的女兒,爲什麼要你答應送給別人?她生是我武家的人,死是我武家的鬼,誰也別想帶走。”
張巖眉頭一皺,對武泰來的怒火也爆發了,“若不是你私自把秀蓉許配給葉玄石,豈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你他媽給我滾,秀蓉已不是你武家的人,她答應做我張巖的妻子,就是我張家的媳婦了,滾,滾,滾……”
武泰來臉色一陣扭曲,身子顫抖了半天,眼中狠戾一閃而過,伸手朝地上的武秀蓉拍去。
紅衣女子清眸陡然射出無匹神光,冷冷一哼,清淡的聲音宛如炸雷般鼓盪在衆人耳際,幾欲失聰,衆人不禁駭然。
卻見武泰來雙眼一翻,來不及毀掉武秀蓉身體,人已經昏厥倒地了。
張巖平息了一下心中怒火,心裡輕輕嘆了口氣,見紅衣女子玉手一揮,地上的武秀蓉連同四周的上邪花簇化作一道紫光鑽進了她的大袖之內,心中總算安穩許多。
“今日恩情,我張巖來日必定報答,告辭。”
他目光從桓鈺等人臉上一掃而過,絲毫不拖泥帶水,扶起地上已經甦醒的張永泰夫婦,大步朝外走去。
這話是對紅衣女子說的?
也許更像是對桓鈺等人所言吧。
桓鈺等人面面相覷,他這是在撂狠話?
看着張巖帶着張永泰夫婦離開,他們卻不敢去阻攔,也不能阻攔。
因爲紅衣女子還在,身上的無形束縛還在……
赤煉峰頂,千羽大殿外,夜空鑲嵌繁星點點,一輪圓月明亮如冰輪,清輝四溢。
成千上萬的千羽弟子不知何時已站在大殿之外,天劫消散,異象不復存在,他們有理由跑來此地一探究竟。或許是因爲大殿外一片狼藉的緣故,或許他們已把大殿內的一切都聽在耳中,他們神色默然,不曾喧鬧,不發一語。
“巖兒,他們會放我們走嗎?”張永泰緊緊地扯着張巖衣袖,沒了往日張巖熟悉的市儈和嚴厲,此時的他陪同張巖走出千羽大殿,一眼看到如此多的人,心裡惴惴不安。
“二叔,放心吧,沒人會阻攔我們的,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張巖輕輕拍了拍二叔的肩膀,心裡一酸,曾幾何時,二叔也是如此呵護自己的?
劉芸芝自醒來之後,便神情恍惚,張巖扶起她,她只是下意識地牢牢抓緊了張巖胳膊,此時目睹眼前,身子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
看在張巖眼中,心裡又是一陣抽搐的痛,把二嬸削瘦不成人形的身子緊緊依靠在自己懷中,沒有言語,卻恨不得回頭把李少君等人挫骨揚灰。
是什麼樣的境遇讓二叔二嬸變得如此憔悴模樣?張巖帶着二叔二嬸走在人羣讓出的小道上,他在思索這個問題,沒有注意到周圍人看他的目光復雜之極,驚懼、憤怒、茫然、羨慕……不一而足。
張巖入門不到三個月,一直默默無聞,直至試煉大會開始,才以絕對的黑馬資質被人們所矚目。但人們記憶中張巖的模樣是淳樸的、普通的,修爲也是築基中期而已。
他們都以爲這個傻小子是靠狗屎運一路過關斬將的,但這觀念在戰雷橫的時候變了,戰韓七七的時候發生了逆轉,戰葉玄石的時候,他們的思維被徹底顛覆。直到張巖被青川帶走,他們才恍然大悟,這是個深藏不露、低調吃虎的高手啊。
而今日,他們或者竹溪峰,或者鬆雲峰,也許就在赤煉峰上,但無一例外的,都看到了讓他們一輩子不能忘懷的天劫異象,此天劫世所罕見,聞所未聞,還是兩種不同的天劫接踵而來。當得知這一切都是眼前的變了一個模樣,修爲看不出深淺的張巖造成的,他們沒理由不震驚。
因爲震驚,張巖的形象在他們眼中更顯得神秘而強大。他毫髮無損從千羽大殿走出,攜帶親人踏夜色而出,他們根本沒有阻攔的念頭,反而自覺讓出一條路,這樣的舉動或許會被衆多長老責罰,但當所有人都是如此舉動時,長老們會去責罰所有弟子嗎?當諸位長老沒有能力留下張巖時,他們已做好最明智的準備了……
當張巖來到人羣盡頭,鐵索橫空的地方時,冰輪圓月恰在兩峰之間,清輝瀰漫,照亮離去的路。紅衣女子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旁邊,她背依皓月,銀髮輕舞,彷彿要羽化飛昇的仙子。
鐵索四周有千羽絕殺大陣,有紅衣女子在,這一切都只是擺設而已。紅衣女子並沒有拿張巖告別之後扭頭就走來調侃他兩句,倩影一晃,已立於鎖鏈之前,輕移蓮步,率先朝鎖鏈之上走去。
她紅衣翻飛,赤足如玉,素手負背,銀河倒瀉的馬尾辮不知何時已被解開,銀絲寫意地飄落在風中。張巖目睹她絕世風姿,神情略一恍惚,便帶着張永泰夫婦跟了上去。
卻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師弟,師弟,等等我啊,我也要跟你走!”
是韓彬,他氣喘吁吁地擠過人羣,一腳踏上鐵索,跟了上來。
“爲什麼跟我走?”張巖頓足,扭頭,看着很話嘮的韓彬,神色頗爲複雜。
“我就知道師弟你就是和千羽宗鬧翻,也不會不理睬師兄我,哈哈”韓彬拍拍張巖肩膀,示意他朝前走。
然後才小聲解釋道,“我不走不行了,一大幫債主老爺天天逼債,我沒法在千羽宗混了。你不知道,在你和葉玄石師兄比賽的時候,我開了個賭局,賭資都收了將近六萬塊中品靈石呢,結果被青川師叔無緣無故地打斷比賽,這賭局自然無法繼續下去了。他們找我退靈石,可師兄我那甘心呀,所以決定攜帶巨資跟着師弟你去外邊的花花世界玩樂去,哈哈。”
張巖一怔,他不關心韓彬黑了人家多少靈石,他只知道,韓彬對自己依舊如當時初見,並沒因自己的變化而態度轉變,這就夠了。
張巖點點頭,答應了韓彬,見韓彬眉開眼笑的模樣,他又眉頭一皺,說道,“師兄,你既然決定和我走,就不在是千羽宗弟子了,你能接受?”
“能,反正我無親無友的,又是個打雜的小角色,在這裡……很浪費青春的!”韓彬滿不在乎地哼唧道。
張巖扭過頭,不再理睬他,走至鐵索中間的時候,他突然說道,“那你以後就別叫他們師叔、師兄了,我聽着不爽……”
……
攬雲山腳下,清風徐徐,皓月被攬雲山遮攔了半個臉,羞怯怯地躲在雲層中。
“你要去哪裡?”紅衣女子散逸的銀髮在夜色中,如月光清輝般顯眼,她清眸盯着張巖,輕聲問道。
“中土”張巖沉默思索了很久,纔開口道。
“百年之後,可否回來一次?”紅衣女子似乎絲毫不意外張巖的抉擇,把目光投向天際,穿破雲層,落在皓月之上,“我希望你能回來,要不我就要去中土尋你了。”
“放心吧,爲了秀蓉我也會回來的。”張巖一怔,默然說道。
其實他也不願就如此離開北疆,但如今和作爲北疆三大門派之一的千羽宗鬧翻,北疆對於他而言,已是危機四伏,八面藏敵的狀況。
而此時不僅僅只他一人,還有一絲法力也沒有的張永泰夫婦,他不光要替自己考慮,還要考慮到自己親人的安危。加上此時適逢冥魂獄開啓,北疆一片血雨腥風,北疆已不適合滯留生存了。
“百年之後,若你回來,可去斷魂荒漠尋我,嗯,只要你出現在斷魂荒漠,我自會找到你的。”紅衣女子似乎放下了心事一般,蒼白如櫻瓣的脣上浮起一絲笑意。
張巖點頭答應。
紅衣女子伸手一攏耳畔銀絲,再次打量了張巖一番,輕聲說道,“我叫離殃,別離之離,禍殃之殃。以後若見面,就如此稱呼我吧。”
離殃……張巖在心中默唸,覺得這並不是個很動聽的好名字,遠離禍亂?難道它出生時,恰逢天災人禍?
“要不要我送你們一程?”紅衣女子掃了張巖死人一眼,“中土在離此地萬里之外,若你們跋涉而行,說不定遇到什麼兇險呢。”
張巖搖搖頭,斷然拒絕了,“我會照看好他們的。”
……
張巖帶着二叔二嬸,和韓彬一起,踩着夜色,朝南行去。而紅衣女子,或者應該稱她離殤,在他們離開之後,於攬雲山腳下滯留了七日之久。這七日,她殺了千羽宗派出的幾十支尋覓張巖蹤跡的小隊,把所有對張巖不利的危險扼殺在拓木城之內。
在第七日,離殤突然出現在千羽大殿外,紅衣翻飛,銀絲狂舞中,把七日所殺之人的屍體一個個懸掛於千羽大殿的屋檐之下,便飄然而去。
千羽宗自上而下一片驚懼,再不敢冒然出行,甚至鎖山閉關,再不下山了……
……
斷魂荒漠的風暴之地,地底一個巨大的空間內,離殤泛紅舟於碧湖之上。湖畔旁,臉色慘白依舊的陰煞王拓風恭敬跪地。
“回來吧,帶着顏秋、季騫、蠻觸,撤回所有冥魂大軍。”
“主人,我們馬*要突破龍淵城防線,進軍極北之地了,爲什麼……”
“我見了他的弟子。有疑惑嗎?百年來你第一次質問於我,不錯!”
“屬下知錯,請主人懲罰!”
“罷罷罷,你去吧,十日之內,撤回所有人,一個不留!”
“是!”
拓風離開之後,離殤彎腰從碧湖中掬起一蓬清水,看着水中的自己,怔怔半響,突然把清水拍打在玉容上,水珠四濺中,有一聲幽幽嘆息響起。
“又是百年沉寂,父親,我做的是對,是錯?”
……
冥魂大軍突然從北疆各地撤離,踏原路而回,不復當初嗜血氣焰,於十日內,北疆再無一頭冥魂獸顯現。
但此時的北疆龍淵城以北區域,已是一片焦土,房屋傾倒於地,城池破壞殆盡,一片蕭條荒蕪之色。幸好在冥魂獄開啓之時,樑武國宰相,鳳池儒門領袖汪道棋頒佈法令,強遷人口於龍淵城,又邀請北疆各大門派修士駐守龍淵城,避免了大量平民的死亡。
雖驚愕於冥魂大軍較之以往提前近乎一年的撤軍,但只要冥魂獸不再侵擾北疆就足夠了。十日之後,汪道棋於朝廷之上,宣佈龍淵城接觸全面戒備的戰時狀態,並決定爲此次的勝利,舉國上下狂歡三日。一時,北疆血雨腥風不見,處處是劫後重生,四處奔走歡呼的人羣,汪曾祺的威名一時被推到又一個巔峰高度。
一個月後,一件讓修真界大譁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北疆,萬冢山一名懷揣佛魔寶藏的少年於千羽宗內出現了!
據知情人士透漏,少年名喚張巖,隱藏千羽宗不久,察覺身份泄露,逃逸而出,千羽宗自上而下四處尋找此人,目的就是爲了獨佔佛魔寶藏。
此消息一出,不但傳遍了北疆,甚至傳到了中土、東海、南荒。捉拿張巖成了北疆修真界乃至外地修士共同的目標。
佛魔寶藏,天下共逐之,大概如是。
龍淵城,華庭街,汪府內。
面容清顴的汪道棋坐在上首梨花椅上,他的旁邊是灰須白髮的曾夫子。兩人手端白瓷杯,品茶不語。
半響,汪道棋嘆道,“你這徒弟這下麻煩大了!”
曾夫子笑眯眯飲盡了了杯中茶水,咂巴一下嘴,悠悠說道,“千羽宗被鬧了個灰頭土臉,不敢承認實情,反而放出消息,欲借天下之力絞殺於巖兒。哼,若我知道誰殺了我徒兒,我窮盡一切也要把他給毀了!”
汪道棋捻鬚而笑,“夢瀾,你這脾氣還是沒變啊,不過,我觀此子面相,頗爲不凡,想必即使遇到危險,也能化險爲夷吧。”
話鋒一轉,汪道棋突然朗聲笑道,“你這徒弟赤子之心不滅,爲救助親人,獨自奮戰於千羽宗內,這樣的稟性正是我儒門所需要的,若有機會,我必邀他進入鳳池儒門之內!”
曾夫子神采飛揚,笑吟吟道,“巖兒是我弟子,他自然是我鳳池儒門之人,哪裡還需邀請啊~”
“可惜啊,就是不知這小子去了哪裡……”
這時,一名健碩俊逸的白衣少年走了進來,作揖拜道,“寶財見過師傅,見過師叔。”
他赫然就是張寶財,不到一年的時間,他身子長高了一大截,胖乎乎的圓臉消失不見,變得俊逸不凡,眉目間依稀能看出他母親劉芸芝的影子。
金靈之體的張寶財被汪道棋收入門下,讀書習字,修習汪道棋絕學玉金定坤術,雖只有半年多的時間,但已經是開光後期的修爲,修煉速度在同輩中無人可以比擬,深得汪道棋歡喜。
此時,他走進大廳,汪道棋和曾夫子相視一笑,明白他想要知曉張巖的事情。但它們卻不打算告訴他,於是閉口不再提張巖的事情,而是商討起廟堂之事。
張寶財撇撇嘴,不情願地離開了,心道,就你們知道麼,我從師兄那裡都聽說了,巖哥兒他大鬧千羽宗,救出了我爹孃,如今名聲顯赫,很是了得呢。
“可是,巖哥兒和爹孃去了哪裡呢?”躺在自己的牀上,張寶財枕着雙臂,盯着窗外明月,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