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邊找不到半點兒的雲霧,無可挑剔的萬里睛空……像這樣的好天氣,心裡沒來由地生出放眼世界,胸懷天地的情愫,我想登頂攬峰的人都會有過吧!
一路往西奔騰的馬車,被迎面的風吹亂了紫紅頭髮的射天狼來說,今天的心情正是如此。
理由相當得簡單——
夢境所見,着實教人心裡頭如詩如畫。
沒有塵埃的夢境……
出現天使,美倫絕豔。
臨風如畫,見水成詩,是個沉魚落雁的乖乖美人,令人心猿意馬,飄飄欲仙。
鮮嫩欲滴的紅脣,只見她如臘月的梅花,在漫天飛舞的大雪中綻開,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如花開的聲音,在陽光中似一個音符在跳躍。
雖然如此,卻隱隱約約感受到她的無奈掀起的紅粉嘆息……
人約黃昏後,心比黃花瘦。百鳥爲她歌唱,雪花爲她起舞。
一個令人忘我的天使……那一滴美麗的眼淚……
彼岸在那裡?連樹葉落下都會流淚。
這就是彼岸麼。
大漠黃沙,長河落日,映紅了狼的肚皮。天狼說:剛纔你的樣子,好無辜,好無助,好無奈啊!連我的狼心都要碎了。白眉蝠被風塵迷住了雙眼,沒空搭理他倆。他看着馬車裡的小騙子,看看沉默的沙丘,看看騷首弄姿幽默的畫皮,天狼甩了一記馬鞭。
畫皮嚷嚷道:我們不知道自己已經顛沛流離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顛沛流離多久。
我們的命運就是不斷地流浪。從一條大道到另一條大道……從此世到彼世。
在西部高原上的慘白夜色裡,在山川下蒼茫的冰河邊,我和天狼大聲唱着老掉牙的歌謠。
天狼說:我嗅到了水氣,就找到了開頭。
畫皮說:這就好,開頭太重要了。
聖誕老人在馬車裡,念禱着:阿門。
畫皮輕盈地跳下馬車走出三步,喚了一聲:“白眉蝠。”
白眉蝠便也跳下了車,往前趕出七步,回頭微微一笑問:“什麼事?”
畫皮遲疑了一下問:“我們怎麼開頭?”
白眉蝠道:“什麼怎麼開頭?”
畫皮道:“我們從那裡開始呢?”
白眉蝠道:“有關係嗎?”
畫皮道:“問情爲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我怎麼能記得住呢?”
射天狼摧馬趕上,聽着插嘴說:“那就不要記住好了,牆頭還有鳥語花香、風月無邊,你記那些做什麼?”
畫皮搖搖頭說:“我想記住。”
又苦惱地接着說:“可我總記不住。”
“有的時候,覺得開頭好難。最難的事就是開頭,只要頭開好了,接下去就容易了。有的時候一件事是怎麼開頭得,你根本就來不及發現,他已經開始了,繼續下去卻要費你一輩子的力氣,仍然覺得很吃力。就像我們駕馭的馬車,我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駕馭的,因爲我們不知道彼岸到底有沒有那盞燈?並且要把這個小騙子一路送下去。因爲,我們不知道彼岸在那裡,行程在那裡終結,抑或彼岸纔是真正的起點。”
“我們一無所知。”射天狼甩響鞭子,緊緊追上來又說。
畫皮道:“在路上,我們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在路上,也就不覺得我是人是鬼了。”
“白眉蝠,你……”
畫皮一個人喃喃低語:“從那裡開始呢?”
聖誕老人還在馬車裡,念禱着:阿門。
只聽射天狼又甩了一記馬鞭,喊了一句:“明月又在頭頂了,前面隱隱約約有一個城關樓子!”
畫皮一驚,一擡頭見白眉蝠燕子三抄水向前飛去,連忙也使出追魂術跟上去。
月光照在隱隱約約的城樓上,城樓下面的河面廣袤無邊,黑色的、銀色的、金黃色、以及慘白色的、滾滾翻騰不休。
耳邊盡是滔滔浪響,好像整個世界都是水,只有自己落腳的這一小塊浮土,在黑夜裡,幽暗中,看不見其它的地面,只有水,佈滿浩天邈地。世界的一開始,就是這樣。連落腳的一點浮土都沒有。
好像到了世界的最邊緣,還是世界最開始的地方由此進入世界?
夏時明月商時關,萬里傳燈人未歸?
射天狼跳下馬車說:“罷啦,來到盡頭路了。我們回家罷。”他們的聲音頓時被滔天的大浪淹沒。
白眉蝠隨手撿了一塊石頭往水裡扔。石頭咕嘟咕嘟沉了下去,像射天狼喊出的聲音一樣被頓時吞沒,像宇宙流光吞沒哪麼微不足道的一輩子,哪怕吞沒一眨眼間的滄海桑田斗轉星移,一個人算什麼?一個朝代算什麼?
“算不得什麼。” 射天狼嘟噥了一句,又是被吞沒了。他們不在意,反正自己說過了,沒法知道這護城河有多深,那麼,“我們肚子餓了。” 射天狼大喊了一聲。
馬車簾子被掀開了,那雙滿眼都是悲天憫人的憂傷的眼發出了一束光,奶水未乾的乳牙童聲,說:“你們雖試得深淺,卻不知有多寬闊。”
白眉蝠說:“我看看。”
白眉蝠捻個訣騰雲駕霧在空中,定晴一看,陡然一凜,看不見對岸。白眉蝠雖有三光神眼,白天可看一千里,夜裡也能看八百里。但是,彼岸遙不可及。白眉蝠的三光神眼也看不出凶多吉少,不能定寬闊之數,不能定深淺之數,不能定河流長短之數。
白眉蝠在空中一個激懍,被北斗星一萬年前寒冷的光芒刺了一下眼睛。一萬年前他就上路了,一路一萬年冰川的風霜,今天才到河流的上方,就像河流過來時以爲有河,但是也許它的源頭已經幹凅。不能定四維的東西,不能定天數。
白眉蝠前身雖是餐食佛燈油吞吸佛經靈氣的一隻小松鼠,卻是一個天真地秀的英雄人物,但還是在情爲何物中釀成了生靈塗碳的慘案。他彷彿看見沉沉黑夜,沒有一腥漁火,無邊的大海吞沒了所有的山嶽,於是打了一個激靈。
白眉蝠落到地上,說:“這個海,看不到海岸。”
畫皮想,這是海麼,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她想,海是渡不得了,精衛填海只是徒勞,執箸不知悔改,終究在泥沼中不能勘破脫身。有的河流、廣袤無邊,不是我等渡得的。
微不足道爲中心,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無能微力的逝去。她想行程不知從何開始,卻至此盡頭了?那麼白眉蝠,我們的生命如何繼續?
射天狼又說道:“過不去就別過了,就不要走好了。”他想身後有莊院人家,有炊煙、有田地,飲食男女。這個時候爺孃哄夜啼的兒郎聲音話,不一樣的人熟睡的鼾聲,尋常夫妻的悄悄話而不失趣味的嘢戲。
射天狼的耳朵有的時候很尖。他卻喜歡人世的各種聲音,希望生活在這種聲音裡,覺得踏實和快樂,加上還能聞到爐膛裡有未熄滅的火,竈上鍋裡蓋着剩下的飯菜香。
還有田野上泥草的味兒,蔬菜瓜果的沁味;女孩子呼吸的味道、胭脂的味道、地窖裡酒的醇香味……尋常的氣息就像尋常的聲音一樣是射天狼熱愛的。
他們真的太累了,太寂寞了。
留雲籠竹葉,邀月伴梅花;彼岸無盡頭,何處纔是家。
想了很多,還在想,可以敲一戶人家的門,借問能不能借宿一夜,不知道那戶人家有沒有個待嫁的含羞女兒。當願,至少有人間煙火,家常小菜。夜已深,我們留步罷,我們在人間煙火裡留宿吧,松風煮銘,竹雨談詩。
灘頭棲身着幾隻野鷺,半眠半醒,諦聽着明快的水聲,彷彿很近又很遠。
畫皮說:“問問小騙子,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白眉蝠揹着身,望着一望無際的水中月波,哦了一聲,像一尊泥塑菩薩一樣一動不動。
馬車裡那個童牙未脫的聲音說:“好快啊!還未長大,就來到了羅布泊。”
白眉蝠表情冷硬地問了一句:“是羅布泊嗎?”
“小騙子,不會騙人的。”畫皮說。
射天狼插嘴道:“你就心中只有小騙子,老妻少夫恐怕惹人眼吧?”
畫皮碎道:“你這色狼,見不得人間真愛……”
射天狼嚼舌道:“不是真愛,是假愛吧!”
畫皮揚手打了射天狼一巴掌,道:“你見不得人家好嗎?”
聖誕老人在馬車裡,虔誠地念禱着:“阿門。”
白眉蝠這才雙手合十,望着大水,說:“阿彌陀佛。”
射天狼忽然悲悽道:“夏時明月商時關,難道我們還快嗎?”
狼說:“白眉蝠,你和絕色一起唱過歌嗎?”
白眉蝠說:“自然唱過,我們唱的好聽極了。”
狼難過地說:“我沒有和絕色一起唱過。白眉蝠,我唱得不好聽嗎?”
白眉蝠說:“你唱得好極了,好得像鬼哭狼嚎一樣。”
射天狼馬上反擊:“月亮光光,你唱的像老鼠屎一樣。”
畫皮嘟嚕了一句:“我沒哭過,給女孩子給點面子好不好?”
射天狼嘿嘿笑道:“好啊,沒哭過但偷吻過小騙子,爲什麼不吻吻我和白眉蝠?”
畫皮臉紅了一下道:“人家吻得是小孩子嘛?你們髒哇……”
白眉蝠調諧道:“他是小孩子,我們是大孩子都是一樣的男兒丈夫嘛!”
射天狼扮個鬼臉道:“你不吻我們,我們就還要偷看你的吻。”
畫皮碎道:“你流氓!”
聖誕老人在馬車裡,念禱着:阿門。
我們不斷地唱着,暫且將一切忘記,讓天地一時只剩下歌聲。在歌聲裡,我們前進,繼續往前。
但事實令我們悲憤,小騙子一直在騙我們。
畫皮突然說:“白眉蝠,我們就要有出頭之日了,你這是何必呢?何苦呢?”
小騙子說:“法師……”
白眉蝠道:“你不要叫我法師,我見到水就頭暈無法,所以讓你騙着去彼岸。”
水漫桃花鎢,數千生靈被淹死。
這就是我背叛天皇的結果,桃花鎢被我從移來的天山壓平,天龍八部將我困在了燈杆山贖罪。知道自己被剝奪了所有法力,我閉上了眼睛,一個聲音問:“白眉蝠,你知罪嗎?”
我輕蔑地笑道:金身正果,世界一片寂靜。把燈點燃,世界一片昏暗;把燈熄滅,世界一片光明。所有的經文都是幫你忘卻。又見離欲,常處空閒。神修禪定,得王神通。又見菩薩,安禪合掌,一千萬偈,斬諸法王。又見菩薩,智神志固,能問諸佛,聞意受持。又見佛子……忘卻過去,忘卻自己,忘卻經文本身。
那個聖音又問:既然通悟了,你能形容出情爲何物嗎?
聖誕搖了搖頭說:你不應該背叛天皇,更不應該反抗天皇。
滿天花雨立停。
世間萬物都像冬眠一樣睏倦。
聖誕又道:求天皇再給法師一次開悟的機會吧!
“他能做到麼,能悟通嗎?”
金光散去,祥雲也逐漸消失了。
白眉蝠終於閉上了眼。
———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燈杆山上被困了一個高僧,當地老百姓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能看見山頭上一燈如豆的光芒,可就是無法接近他。看的人多了,就被傳說成了佛光。
二
“安靜點!”
“駕!安靜點!”
順着黃河岸、逆流而上奔馳的銅馬車裡傳來:
“小騙子,我們還要行多遠呢?”
“水到窮盡時,十萬胡楊林!”
眼前小騙子的神情,令人感到不安,於是射天狼的語氣,轉向小騙子詢問……
“小騙子……別誤會,我剛纔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想着想着,射天狼下了如此的結論。反正那兩個傢伙頭腦簡單,也不會因爲一跤跌死而赴黃泉路。
白眉蝠卻在此時發現了什麼喊了一聲……
“停!等一下。”
“停!等一下……什麼聲音?”
“別鬧了,畫皮!真的是孩子的聲音……”
聽得出來白眉蝠並不是鬧着玩的,畫皮也就應聲閉了嘴。
這時白眉蝠起身,探出頭,伸長脖頸、捕捉聲息。
“白眉蝠,聽見啥啦!”
對於畫皮的搗亂,白眉蝠聽也不聽,仍舊睜大了雙眼,眺望着四周的動靜。
右邊是一片蔥鬱茂密的原始森林,往左則是一條浪花翻滾的河流。
疏勒河因昨天的一場滂沱大雨,河水暴漲,水勢湍急,狂暴地奔流着。混濁的水面上,可以看到從上游漂來的樹幹殘枝,浮浮沉沉的隨流而下。
白眉蝠的金水眼,散發出金光在狂亂翻卷的水面上不停跳躍……
“啊!來了!”
經白眉蝠這麼一喊,其餘的四人也轉移視線往那兒看去。
河面上,橫七豎八的草木衝擊着隨波逐流的一口箱子,只不過……
“那裡面的孩子……怎樣了?”
不光是畫皮,就連剩下的三人也只是隨漂流物猜測,不清楚這一口箱子裡是什麼東西。
“不管怎樣我都要下水取來!”
未能獲得支持的白眉蝠,這時身旁傳來一聲嘆氣,好似在說:“你聽聽,又來了!”
“喂!小騙子,這白眉蝠的聽力是不是有問題?”
“這還用問?當然是白眉蝠沒兩樣!”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行嗎?小騙子。”
因昨夜的暴雨,崎險的道路變得泥濘不堪,依照神父的路線,遠離河岸,馬車沿着官道,傍晚酉時就可到達。
若按小騙子的路線完全相反,所以射天狼只好轉向小騙子——詢問他的意見。
“只要不要靠近,不致於跌到河裡的話……”
照以往“痛苦”的經驗來判斷,不知是因爲靠近河岸算是不起眼的小事而已,提議倒是順利通過了。
比起喜形於色的白眉蝠,畫皮卻在唱了反調。
“我反對!”
“反對什麼,馬車又不是你畫皮趕的。”
“其實我是擔心你嘛!”
射天狼此時竟笑嘻嘻地和小騙子一個鼻孔出氣,說了同樣的話。畫皮就又點難堪了。
“喂!小騙子……”
畫皮直呼坐在斜對面的小騙子,然後便傾向前方,從小騙子肩頭往上看了一眼。
“也要讓小鬼頭知道,自己的意見會有行不通的時候!”
“你說誰?誰是小鬼頭?”
白眉蝠深紫的目光剎那間風雲變幻。
“……這倒也是……”
小騙子說完,單手按住畫皮,極不耐煩地將她按了回去。
覺得難堪的白眉蝠開始發懵……
“小騙子!你剛說的……可不能不算數!”
“長空雁叫霜晨月,我們的開始是什麼?”又道:
“神父!把車趕過去。”
小騙子和話題毫無關聯的結論。剩下的四人都看傻了眼,過了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河流、往河流那邊趕過去嗎?”
“廢話!你想趕到哪兒去啊”
的確沒錯,在道路和雜木林之間擦撞來推斷的話,再把車趕得靠近一點,就像是蓄意把車一頭撞進樹林的開始!
自認有豐富趕車經驗的射天狼,此時搶奪過神父的馬鞭,不料卻被後座伸來的手一把抓住肩呷骨,動彈不得!
“狼!這很危險啊!”
“沒事!沒事!小騙子方纔說過‘絕地逢生’,這才刺激啦?”
射天狼的肩膀被一雙如爪的手抓着,是動不能動,射天狼再次轉身,抱怨不合理的待遇。
“真是的!自己說過的話都忘啦?”
這次小騙子可是看也不看一眼,就這麼回了一句。
“不是說過……不要太寵小鬼頭嗎?”
“……話是沒錯……”
“那就給我忍着點兒!”
畫皮咀嚼和小騙子之間的對話,等到真正理解小騙子所言的話中之意才發話。瞭解到決議,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去執行任務,別無它法。
“……爲……爲什麼拿我當小鬼看啊?”
畫皮從射天狼的肩頭把手抽開,十指有作響、雙拳緊握……
“集中精力,別掉進河裡去了!”
“是,遵命。”
射天狼用笑容回答了小騙子,順勢往左一勒繮。如白眉蝠所料,馬車朝西邊,向着改變了原來的方向,繼續向前奔馳。
“這……”
依照神父的路線,緊貼着河岸,駕着馬車的射天狼,突然間噓了一聲,短暫的瞬間,他的神情也緊張起來。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小騙子和畫皮也注意到了此事……
水勢湍急。沿着河川順流而下卷着一個紅色的木頭箱子,翻卷的水流中忽隱忽現,他們聽到了一種聲音,在這之前只有白眉蝠聽到的聲音,此時,也傳到了其餘四人的耳裡。
但是……這聲音再怎麼聽都像是……
“……這是小孩的哭聲……沒錯吧……這……”
白眉蝠伸手所指的水面,近看之下,是一口大紅色的箱子。箱子上頭沒有頂蓋,但從一個角度望去,箱子裡有一個孩子。
從他們的所在位置聽來,再怎麼聽都是小女孩的哭聲,就這麼斷斷續續的,隨風傳了過來。
“擦身而過的時候,說不定就可以看得清楚了。”
聽了射天狼所言、含首點頭的白眉蝠,神情肅穆的聖誕老人,瞪着眼睛的畫皮,都認真地守候着那口箱子的踏浪而來。
首行映入眼簾的是,就時間上而言,事情的發生只在那一瞬間,十對眼睛,卻實實的見到裹着紅毯,躺在箱子裡的小女孩。
“你看怎麼辦?小騙子!”
“喂!白眉蝠呢?”
就在射天狼徵求小騙子意見的同時,畫皮驚慌的聲音,從後傳了過來。
就在回頭的同時,身旁傳來撲通一聲水花飛濺的聲音。
射天狼勒馬回頭一看,只見白眉蝠已置身水中,在河水中隨浪踏歌。
水勢如此 兇猛的河川,上方的水流可是要比下方還要來得湍急。法力超羣的白眉蝠,看來也不能在這種狀況之下發揮作用。好幾次差點夠着木箱,卻又失之交臂。箱子在急流中浮浮沉沉……但白眉蝠還是使出神通往箱子靠近。
“這真是悲天憫人的活菩薩感化白眉蝠的結果啊!”
看着白眉蝠的背影,射天狼感慨極深的從內心發出嘆息。
“你這是褒獎,還是在損人?”
用右手支撐着額頭的小騙子,不悅的回答了射天狼。
“當然是前者!”
或許小騙子他感覺不到,但射天狼從笑容滿面的神情中回答了小騙子。
“喂!到底要怎麼辦啊?”
臉上的表情和小騙子一樣的訝異,畫皮往白眉蝠的方向一指……
爲了確保小女孩的安全,無法抵抗河水湍急的流勢,白眉蝠只能順着水流的動向,往下游的目標遊動。
“我看哪!乾脆把他們丟在這兒算了!”
“你可真是劃時代的見解,令人深思哪!”
“承蒙您的過獎,是我無上的光榮。”
“你們兩個……愛怎麼說是你們自己的事……”射天狼用冷靜的口吻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要是你們決定這麼做,請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的路程可是要用腳來丈量的!”
就像是從樹木間穿過的陽光,小騙子和畫皮所見的是射天狼陰陽的笑容。
如射天狼所言,意思應該是:“如果要丟下白眉蝠,就別想到達彼岸!”
這話除了威脅,還能有其他任何的涵義嗎?
如水一樣的淹沒了他們寂寞的路途。
“趕車吧,狼。”
“往這邊,駕!”
可以解釋射天狼所指方向的幾個說法,霎時浮現在小騙子的腦海。
白眉蝠被水流沖走的方向、河的下游、剛纔走的路、東邊……
雖說不認爲是哪一種說法,但此時此刻,再有千萬個不願,該做的還是要做。
“你想什麼就想什麼吧!”
小騙子近乎無奈的嘆了口氣,回答了射天狼。
沿河奔騰的銅馬車,爲了配合在河水中打撈箱子的白眉蝠,硬是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彎,追逐着河水中燃燒的一團紅火焰。
三
濁浪滔滔不絕……不能呼吸……
佛說一切法,爲度一切心;我無一切心,何用一切法。
十分痛苦的白眉蝠,雙眉緊蹙,他在心中默唸。
白眉蝠一呼吸,順着流過喉嚨和肺部的不是空氣,而是泥水。再怎麼看怎麼想,都是無法入口的泥水而已,一浪卷一浪灌入口裡的都是泥沙。
這樣浮浮沉沉,稍有鬆懈,就會讓河水淹蓋過了呼吸,陷入窮境!這到底已有多少次?他的通天法術在這疏勒河裡只是一小片風吹落的樹葉。
只要稍有鬆懈,雙腳像是被人扯着走,又會陷入同樣的困窘的境地!
白眉蝠露出水面深吸一口氣,又一個猛子潛進水裡,幸運的是,漂流的那口紅木箱,並未因此而消失在濁浪滔天中。
只不過看起來,漂流在峰浪渦谷跳躍而已。
“……去他奶奶的!”
一點也沒法抵抗,只能遙望着漂流在水面上踏歌而行,搖搖蕩蕩的木頭箱子在水面上象一個音符。
無論選擇什麼樣答案,無法改變的乃是全非已願,唯一存在於自己內心深處的是慈悲,這的確感受到的是塵埃!
“白眉蝠……一定會成功的!”
白眉蝠給自己賭氣地叫嚷,要讓自己聽見這些話。
只要這個小女孩可以救起!只要做了,決不後悔!所以無論如何都得撈到那口木箱子。
原本是兩者隨着水流,一起漂流而下的纔是。但離那口箱子的距離,可說是忽近忽遠,卻又是無法夠着,令人氣餒的距離。
從剛纔開始,小女孩的哭聲就停了下來。這也着實叫人擔心。
原本是不會多想的他,此時卻奮力的想着如何脫離危境。過了一會兒,箱子之間的差距縮短,便從“伸手不可及的距離”變換成“伸手可及的距離。”
想要伸手拉住那口箱子,白眉蝠卻在此時收了手……馬車上的人卻捏了一把冷汗。
就在大家猜測的時候,白眉蝠又伸手抓去……
“……無論是人是妖都要救它上岸!”
波濤洶涌,水勢湍急的水面上,水花四濺。
白眉蝠望了一眼岸上,鼓足勇氣又一次潛進水裡,使個水訣。頓時河面捲起千重浪,淹沒了一切……
等他再次露出水面的時侯,已抱着箱子,岸上的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好樣的,白眉蝠!”
白眉蝠露出的笑容,就這麼轉自——河岸。
“辛苦了!白眉蝠……”
踏浪上岸的白眉蝠!迎接他的是畫皮春天般的笑容。
一邊讓射天狼替自己擦試着還在滴水的頭髮,一邊窺伺着坐在馬車上,沒有下車的三個人的表情。那三人看來像是極度不悅,因爲不愉悅三個大字已寫在臉上。
“白眉蝠,你身上也要擦乾……”
“畫皮,不要管我了,你看看小女孩吧,從剛纔她就沒了哭聲……”
從遞過來的毯子裡,抱出了用厚布包住的小女孩 ,畫皮伸手探探小女孩的呼吸。
白眉蝠守在一旁,不安地看着……
“孩子只是睡着了。”畫皮心疼的說。
“只是睡着了?”
“小女孩只有睡覺和哭這兩種狀況而已,一定是哭累睡着了。”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此時,白眉蝠還是露出了總算可以安心的笑容,扮了個鬼臉。
“太像啦,死白眉蝠,哇……好醜,長得跟老鼠一樣嘛,其實是你的小孩吧。”
射天狼坐在馬車上,對着在畫皮懷裡的小女孩說。
“不是很可愛嗎?”
“這也叫可愛啊?這也叫可愛的話,我也算是十分可愛。”
“畫皮也真的十分可愛,我可以拍胸脯保證!”
“不要鬧啦,先別管那個了,這個小女孩,要怎麼辦啊?”
“我可以照顧啊!”
隨便抹了兩把被水打溼頭髮的白眉蝠,一邊看着小女孩粉嫩的雙頰,一邊表示了自己的意見。
“死白眉蝠,這不是在說笑嗎?根本就行不通的嘛!”
“行啦!我說可以照顧他,就可以!”
對射天狼的發言感到不滿、回了一句的白眉蝠,從畫皮手上把小女孩給接了過來。
“白眉蝠,我瞭解你的用意是好的,不過這是行不通的!”
“爲什麼?”
沒想到一直站在自己這邊的畫皮會委婉的反駁,白眉蝠用了比先前更爲不悅的口吻回答了畫皮。
“彼岸傳燈的路程對小女孩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了。”
每次面對面的搏殺結束後,妖魔鬼怪那充其膽只是人海作戰襲而不來的博殺,怕它鳥!
他們行程的所有成員似乎都是揭着一張大旗——替天行道,無論是妖怪或是人類,大大在這種情況之下,把一個小女孩捲入其中,難道是陰謀?沒想到,白眉蝠的回答卻是……
“我要保護小女孩,決不讓她受害!”
語氣堅決,乾淨利落的回答!
“白眉蝠,這……”聖誕老人試探性的提示。
不知是否未能理解事態的嚴重性,還是說已經下了相當程度的決心?
一說出口便會堅決到底的白眉蝠,神父就算告訴他這事不同於養貓養狗般的簡單那樣,恐怕他也聽不進去!
“射天狼,到下一個城鎮還有多少路程?”一直保持己態的小騙子突然開口說。
“照目前的所在地推算,到達下一個城鎮,頭頂上的太陽告訴我們現在已是正午時分,還有一些路程。”射天狼回答說。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的話,申時就可以到了!”
“這算不算是開始?”
小騙子的視線,落在白眉蝠懷中的小女孩身上。
“這麼一點小小的耽擱,我想沒有問題,不礙事的……”
如果往後要帶着這小女孩一起行走,我們的危險就更大了。
“這個奶瓶子?我看扔了吧!”
以小騙子的大局而論,絕對不會讓小女孩同行,畫皮對這點倒是胸有成竹,不過爲了小女孩,先勸勸再說。
或許白眉蝠已經隱約察覺到這一點。
小女孩一事被小騙子的那種不自然表情,就可以略知一二。
“有什麼辦法?到下個城鎮之前只好忍着點!”
“那之後呢”
“到了城鎮,可以把他託給百姓照顧,或是交給當地官府照顧吧!”
從沒有說出“把她丟在這兒不管”、“再把她丟到河裡”來看,小騙子還算是他的讓步吧,只不過就白眉蝠看來,小騙子所回答的還是不能夠讓他心服。
“我不同意!”
對手抱小女孩,氣得青筋暴露的白眉蝠所提出的反論,小騙子凝視着白眉蝠和小女孩的雙眼,好像沉思似的眯了起來。
“有兩條路供你選擇,要不就是把小女孩託付人照顧,要不就是你和小女孩一起去彼岸,看你要選哪一種?”
對以上的提議,白眉蝠想抗議而張開的嘴、卻因小騙子的眼神還沒發出聲音就閉上了。
“那就走吧!”
堅定的聲調下,於是馬車再度向着彼岸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