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旁觀——橙茉

那些人的戰爭, 他從來都沒有參加過。

起初,他只是一個人,待在冷漠的城堡裡。自懂事起, 他就是一個人住在一座冷漠的城堡裡, 沒有親人, 沒有關懷, 只有冷冰冰的侍從。

周圍的人只是因爲他的姓氏而對他尊敬, 對他屈膝行禮,但是他知道,在他們的心底是帶着看戲, 帶着揣測的,甚至於帶着幾分厭惡。

因爲他的誕生之日, 是自己的母親的忌日。在父親得知母親死訊後, 一次都沒有看過他, 直接將他送到了這所城堡裡。

他不怨父親,由始至終。因爲他相信, 父親只是太愛了,因爲深愛所以不願看到傷害了母親的他,甚至於擔心會傷害到自己這個母親極力保護的孩子。

在他成年的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父親時,印證了他的想法。父親在這之前從未見過他, 卻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 哭了。

純血的深愛, 令人震撼, 這是他第一次見證的愛情。那一夜, 父親拉着他說了好多話,迷迷糊糊的低語, 斷斷續續的低囔,讓人壓抑。父親將一份卷軸交給他之後,帶着溫暖的笑容,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父親選擇了死亡這條路,是他猜得到的,也是唯一的一條路。失去伴侶的這些年,父親一直很痛苦,但是卻因爲自己擔負着橙茉的責任而無法選擇與母親一起離開。

在父親慢慢消失在空氣中後,他的哥哥,只見過幾次面的橙茉夙夜來到了他的身後。

“我一直很嫉妒你……橙茉靜夜!”

聽到這話的他輕輕地笑了,其實他一直知道他的哥哥很厲害,只是短短的幾十年時間裡,就可以得到家族裡的長老,讓附屬家族的承認。夙夜說他嫉妒他,而他又何嘗不是。他羨慕夙夜,因爲他張揚,驕傲,任性,但也是擅於表現自己,喜歡掌控的感覺。

雖然外人對於夙夜的評價都有些畏懼,但他依稀記得,僅有的幾次見面,夙夜對於他的關心是真心的。雖然他是夙夜的一個威脅,但是夙夜也始終是將自己作爲親人對待。

雖然手上有這份卷軸,但他從來沒有想過爭些什麼,只是這麼一個人過着。

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了一個女孩,那麼的與衆不同,那麼的令人無法轉移視線。

她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嘴角掛着高傲的笑意,一字一句地,向整個血族宣告着,“我,玖蘭咲緋,將會是你們的純血公主!”

玖蘭咲緋,花開時節,血紅世界。

那個嬌小的孩子,用她的言行,用她的力量證明了自己的存在,證明了玖蘭家族的地位。

那個時候,他好想抓住她,好想問她一句。

到底,你到底,憑什麼,可以證明自己。

橙茉家族是在七大純血世家中最殘酷的一個家族,血腥、無情、冷漠,是這個家族能夠成爲玖蘭之下的第二大家族的條件。

無數次,他痛恨自己生長在這個家族中。

但是,這一刻,他慶幸自己擁有橙茉這個姓氏。

“你就是橙茉靜夜?”

那個嬌小的女孩,手裡握着羽扇,含笑地看着他,緋紅的眼眸深處帶着一絲審視和警惕,“你想見我?”

是的,只有橙茉這個姓氏,只有他是橙茉靜夜,他才能見到這個女孩。

“嗯……”

玖蘭咲緋的年紀很小,比起上一個純血的女性,白蕗更,整整小了數百年。可是她卻成爲血族的傳說,唯一的公認的純血公主。

“你到底有什麼事?”

猛然回過神,他發現眼前的少女已經近在咫尺,緋色的雙眸裡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不知爲何,在她的眼中尋得自己的身影,他的心底有了幾分竊喜。

他微微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我是靜夜……”

她似乎有些微微一愣,但很快就笑了,伸出手,撫上他的嘴角,“是嗎?那麼靜夜,我喜歡你的笑容!”

“謝謝……咲緋殿下……”

他見她,只是想問一句,“你,這麼過着,到底爲了什麼……”那麼辛苦,與元老院周旋,維護玖蘭家,成爲玖蘭樞身後的力量,原因是什麼?

至今,他還記得那個時侯,咲緋突然沉默了,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歸於零。

她輕輕地說了幾個字後,轉過身,慢慢地走向前方,留給他一個看似瘦弱的身影。

玖蘭咲緋,你的存在,真的只需要這個嗎?

身爲血族,身爲純血,身爲玖蘭家的女性,身爲純血公主,你所在乎只需要那麼少嗎?

對於當時的橙茉靜夜而言,這個答案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但是很久以後,在他看到她輕輕地勾起脣角,露出那個溫婉柔和的笑意時,他終於能夠明白了。

只是那時的他失望了,離開了。他沒有再出現在血族的任何宴會中,選擇了避世。

這或許是一種逃避,但是他沒有其他的選擇。只是,不由自主地,他想繼續瞭解她。慶幸的是,瞳看出了他的心思,於是她的行動,將她的動向告訴他。

他知道她在成年血宴上挑選了藍堂家的長子作爲自己的騎士,也知道在不久之後藍堂被放棄了。

那個時侯,他是有些嘲笑的。果然,純血種,怎麼可以那麼天真呢?

他知道她離開了玖蘭城堡,去了黑主學園,也知道她在黑主學園裡遇到了玖蘭優姬,也知道她必定是難過了。

他收到她離開的消息時,他已經是心疼了。

他知道她一向驕傲,一向堅強,卻也知道,在她的堅強後面,一切都被生生地掩蓋在心底。

瞳曾經說過,“咲緋,是一個孩子,卻遠遠比一個君王承擔地還要多……”

………………………………

接下來的事情,他知道的少了。

因爲瞳離開了。

如果說他不理解玖蘭咲緋的話,那麼他就是看不懂黃梨瞳。

認識黃梨瞳,是因爲咲緋。在那一次見面之後的一個午後,這個溫潤儒雅的男子出現在了冰冷的城堡裡。

黃梨瞳很溫柔,很完美,是黃梨家有史以來力量最強大的家主,但同時,也是最失敗的家主。

因爲,他愛上了不該愛的純血種——白蕗更。準確的說,他踏入了不該踏入的世界。

別人不知道,可是他知道,由始至終,從第一眼看到白蕗更,他就知道。這個女人,有着溫柔的外表,卻有着極大的野心。

白蕗更也很清楚,她力量並不大,因此她看中了瞳,包括他的力量,他的家族。

她想要成爲女王,卻偏偏,最大的敵人是玖蘭。無論是玖蘭咲緋,還是玖蘭樞,都是她不可戰勝的存在。

她想要壯大自己的家族勢力,於是瞳幫了她。將自己的一部分附屬家臣轉到白蕗的門下,並想盡辦法幫她剷除了白蕗家族中反對她的勢力。甚至於,他在元老院爲白蕗更打通了道路,讓她與她的家族一路而上。

他曾經勸過瞳,甚至於將白蕗更心中的想法告訴了他,可是瞳只是溫柔地笑了。

瞳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話,因爲瞳很清楚,橙茉靜夜的能力——操控的聲音,他也能聽見所有的聲音,包括心聲。

但是瞳只是說了一句,“如若愛上她,那便罷了!”

黃梨瞳,就爲了這麼一個女人,真的離開了。得到消息的那一天,他將自己鎖在房間裡一天一夜。

如兄如父,良師益友,是黃梨瞳之於他的意義。

那個時侯,他一度恨了一個人——玖蘭咲緋。

這個局,他看得清楚。

咲緋利用了瞳的心意,解決了白蕗更,將玖蘭的力量推向了新的高峰。

“靜夜,我知道你不會贊同我的做法,但是我別無選擇……”

“你跟咲咲一樣,都還是孩子,只是比起她,你一直都不願長大……而咲咲則是努力在成長……”

是的,他不願長大,所以他一直都維持着自己孩童的外貌,與夙夜一樣。但是他知道,夙夜其實和他不一樣,夙夜年幼的外貌是他迷惑外人的手段。

他沒辦法反駁瞳的話,而瞳也沒再繼續下去。

那一夜,他就這麼站在窗邊,望着窗外,一直到黎明時分。

瞳轉過頭,看着他,“靜夜,如果有一天,你愛上一個女孩,希望你能努力抓住她……”

其實他早該猜到了,瞳向自己告別的這一夜,他就已經聽到了他的疲憊。

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神情,他的語調,都在暗示着他的選擇。瞳無法阻止,也不願去阻止白蕗更的行爲,但是卻有一個方法,可以圓滿她的夢想,以及他的夢境。

此生此世,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瞳知道無法與她牽手至生命的末端,那麼就讓他們兩人一起離去。

這是他再一次見證了純血的愛情,如此的悽美,令人無奈,令人心疼。

…………………………

一天一夜之後,他走出了房間,卻是收到了一封來自她的書信。

“靜夜,幫我個忙吧……”

那個午夜,他見到了連夜趕來的緋櫻颯,以及她所帶來的信件。那是第一次,那個純血公主向他尋求幫助。

咲緋其實一直都知道,橙茉家的繼承人並不是夙夜,真正的繼承權是在他這個一直被人忽視的不祥之子手上。

咲緋其實是在賭,賭他會因爲瞳而幫她。

是的,他會幫她。他想要看看,在肩負了那麼多人的命運之後,玖蘭咲緋能夠成爲什麼樣的存在。但是最終,他還是失望了。玖蘭咲緋並沒有如自己所料地那樣,成爲玖蘭樞的敵人,成爲血族的女王。

質問她的那一夜,她就像一個溫婉的人類少女般依偎在她的騎士,支葵千里的身邊。

她眉眼彎俏,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溫婉柔美的笑容。

她說,這就足夠了!其中語氣的堅定一如多年前的她。多年前,她說過,只要能夠得到我的幸福,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這時的他才終於真正看懂了她。

咲緋將所有的事都留給玖蘭樞,選擇了對她而言最幸福的一條路,卻是對玖蘭樞最殘酷的。這是他所聽到的,咲緋心底的輕蔑和忽略。

其實咲緋是真正的女王,將所有的事都掌握在手中。只是這個女王,從來不願失去自己的幸福。

正如瞳所說的,她一直在長大,爲了自己的幸福。

咲緋的幸福,是他見過的,唯一一個傳說,正如她自身。

純血的愛情,他第一次見到了完美。

準確的說,玖蘭咲緋,是他見過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