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篇

用過晚膳,夕顏獨自登上園中高處的悠然亭。這個園子修在第一層院落中,園中有呈圓形的水潭,潭水碧綠如玉,清可見底,潭邊有外觀奇特的石頭作爲裝飾,並廣植垂柳,四周有藤架、石桌凳,長欄圍繞。水潭西側便是悠然亭。沿着上行的迴廊走數米,才能到達位於水中的悠然亭。悠然亭位置很高,亭爲六角,雕樑畫棟,硃紅色的亭柱,映襯着清潭之水,別有意趣。站在悠然亭之上,遠遠可以看到暮色中屹立的高山,落霞中,園內的潭中也泛着金光。

白日裡,她已經在這幾個相互嵌着的園子中逛了一圈,整個別宮,處處可見能工巧匠的得心之作。宮殿修建的氣派而別緻,紅色的高牆飛檐翹角,房檐下細細地繪製了山水花鳥和傳說故事,有的地方還題有詩句。門前鋪設的階梯上,石板的花紋清晰可見,仔細觀察,都是別緻的畫作被鐫刻在上,石頭的顏色單調,但畫卻不失其意趣。

夕顏在悠然亭中感受着暮色中的別宮,微微的晚風輕撫着她的容顏。

雷堯遠遠望見悠然亭上的女子身形,和這亭子一起,在夕陽中,組成了一副畫。他剛剛安頓好衛隊,正準備開始夜間的巡邏。

等到暮色四合,別宮中華燈點點,夕顏才從悠然亭上下來。

雷堯獨自在園中散步。

幼年時,他也曾來過這裡。那個時候,哥哥還不是帝王,象其他所有的兄長一樣,帶着他和其他孩子在園中四處探險,尋找寶貝。他崇拜雷驍,雷驍一直都是有力的、強大的,有着逼人的氣勢。雷驍也可以很耐心很溫柔的照顧自己的手足。想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有了說不清的距離,彼此再難坦蕩相對,永遠都似隔着深溝巨壑。是不是必然的宿命?還有他的孃親,那個溫柔的女人,總是在他玩累的時候,笑意盈盈的幫他擦去汗水,搖着扇子哄他入睡。他的眼前展開了一個畫面,過去的人和事,還在畫面上說着話、做着事,現在的他,卻再不能回到其中,只能這麼看着傷心。

他走到百花園時,看到了夕顏。她站在月下的花叢中,正低着頭在看什麼。聽到動靜,她擡起頭,看到是雷堯。

“王爺也在這裡?”她慢慢的從花叢中穿出來,往雷堯這邊走來。

“我隨便走走。”雷堯看着她。

今晚的月亮很亮,清輝籠罩着整個園子,園中的花草似乎都被罩上了一層銀色的清紗。她一身淡蘭色,混了月光,清冷飄渺,象是月中走下的仙子。她的睫毛上也掛了月光,象是眼波中升起的薄物。

“這裡好美。”夕顏仰頭看他。他心中一震。

“是很美。”他注意到她衣杉單薄。

“娘娘還是快回去吧,小心着涼。”

夕顏”撲哧“一笑,“姐夫,你叫我娘娘做什麼,聽起來好怪。現在又不是在宮裡。”

雷堯也微微一笑。“那要怎麼稱呼?”

“只要不是娘娘就可以。”夕顏想了下,“還是什麼都別叫了。說話就可以。”

雷堯看她一下一個想法,也不知她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好,快回去吧。”雷堯催促。

“那不行,我有事情要做。”夕顏拒絕。

“什麼事?”

“我在等花開。”她認真的說。“你過來看看。”她邀請雷堯。

“這,”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總是不合時宜。

夕顏看他不動,也有些明白他的顧慮,也不勉強。“那我講給你聽。”

“這種花叫婆羅多,說是從西域傳來的。它的花瓣有七層,一層一種顏色,它的花在含苞時,所有的花瓣都緊緊的包着,直直的向上,下面是橢圓形的,越往上越細,看起來象是一個無形的線挑着的燈籠。它三年開一次花,每月開一層,開花的時間都是挑月亮很亮的時候。盛開的花就會象塔般層層疊疊。”夕顏眉飛色舞的表情,讓人無法與平時看起來懶懶的側妃連在一起。雷堯定定的看着她。

“從前見到過它開花嗎?”雷堯問。

“沒有。”她搖搖頭。

“那怎麼這麼清楚?”

“我在一本書上見到過。本以爲是傳說。”夕顏笑着說,“下午剛發現的時候,我還以爲是自己眼花了,原來世間真的有這樣奇怪的花。”

“我來過這裡幾次,可從來都沒見到過你說的花。”雷堯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可自己卻怎麼也想不起有這花的存在。

“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夕顏接着解釋,“它生的矮小,總是藏在其他花的後面,除了開花時節,平日裡看來,就是很不起眼的小草。你當然不會注意了。”

她講話的時候,神采飛揚,很是靈動,會攫住他人的視線,讓人不自覺的被她吸引。

“王爺?”夕顏停了話,發現他也不出聲。

“哦,”雷堯收起自己的情緒,“我還有事,先走一步,等下我讓宮女送衣服給你。”

她的眼睛在說話,她想一個人,一個人。

“那好吧,”雷堯笑笑,“我不會叫人來。”

“謝謝。”夕顏衝他甜甜的一笑,便轉身往剛纔的地方去了。

雷堯望着她淡蘭色的身影,深呼吸,一種說不出的情緒纏繞着他。他走出園門,想了想,又停了下來。他站在門外的暗處,遠遠的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