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慾原因總一般,有情有欲自如然。沙門修煉紛紛士,斷欲忘情即是禪。須着意,要心堅,一塵不染月當天。行功進步休教錯,行滿功完大覺仙。話表三藏師徒們打開欲網,跳出情牢,放馬西行。走多時,又是夏盡秋初,新涼透體,但見那:急雨收殘暑,梧桐一葉驚。螢飛莎徑晚,蛩語月華明。黃葵開映露,紅蓼遍沙汀。蒲柳先零落,寒蟬應律鳴。三藏正然行處,忽見一座高山,峰插碧空,真個是摩星礙日。長老心中害怕,叫悟空道:“你看前面這山,十分高聳,但不知有路通行否。”行者笑道:“師父說那裡話。自古道,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豈無通達之理?可放心前去。”長老聞言,喜笑花生,揚鞭策馬而進,徑上高巖。
行不數裡,見一老者,鬢蓬鬆,白髮飄搔;須稀朗,銀絲擺動。項掛一串數珠子,手持柺杖現龍頭。遠遠的立在那山坡上高呼:“西進的長老,且暫住驊騮,緊兜玉勒。這山上有一夥妖魔,吃盡了閻浮世上人,不可前進!”三藏聞言,大驚失色。一是馬的足下不平,二是坐個雕鞍不穩,撲的跌下馬來,掙挫不動,睡在草裡哼哩。行者近前攙起道:“莫怕莫怕!有我哩!”長老道:“你聽那高巖上老者,報道這山上有夥妖魔,吃盡閻浮世上人,誰敢去問他一個真實端的?”行者道:“你且坐地,等我去問他。”三藏道:“你的相貌醜陋,言語粗俗,怕衝撞了他,問不出個實信。”行者笑道:“我變個俊些兒的去問他。”三藏道:“你是變了我看。”好大聖,捻着訣,搖身一變,變做個乾乾淨淨的小和尚幾,真個是目秀眉清,頭圓臉正,行動有斯文之氣象,開口無俗類之言辭,抖一抖錦衣直裰,拽步上前,向唐僧道:“師父,我可變得好麼?”三藏見了大喜道:“變得好!”八戒道:“怎麼不好!只是把我們都比下去了。老豬就滾上二三年,也變不得這等俊俏!”
好大聖,躲離了他們,徑直近前對那老者躬身道:“老公公,貧僧問訊了。”那老兒見他生得俊雅,年少身輕,待答不答的還了他個禮,用手摸着他頭兒笑嘻嘻問道:“小和尚,你是那裡來的?”行者道:“我們是東土大唐來的,特上西天拜佛求經。
適到此間,聞得公公報道有妖怪,我師父膽小怕懼,着我來問一聲:端的是甚妖精,他敢這般短路!煩公公細說與我知之,我好把他貶解起身。”那老兒笑道:“你這小和尚年幼,不知好歹,言不幫襯。那妖魔神通廣大得緊,怎敢就說貶解他起身!”行者笑道:“據你之言,似有護他之意,必定與他有親,或是緊鄰契友。不然,怎麼長他的威智,興他的節概,不肯傾心吐膽說他個來歷?”公公點頭笑道:“這和尚倒會弄嘴!”想是跟你師父遊方,到處兒學些法術,或者會驅縛魍魎,與人家鎮宅降邪,你不曾撞見十分狠怪哩!”行者道:“怎的狠?”公公道:“那妖精一封書到靈出,五百阿羅都來迎接;一紙簡上天宮,十一大曜個個相欽。四海龍曾與他爲友,八洞仙常與他作會,十地閻君以兄弟相稱,社令城隍以賓朋相愛。”大聖聞言,忍不住呵呵大笑,用手扯着老者道:“不要說!不要說!那妖精與我後生小廝爲兄弟朋友,也不見十分高作。若知是我小和尚來啊,他連夜就搬起身去了!”公公道:“你這小和尚胡說!不當人子!那個神聖是你的後生小廝?”行者笑道:“實不瞞你說,我小和尚祖居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姓孫,名悟空。當年也曾做過妖精,幹過大事。曾因會衆魔,多飲了幾杯酒睡着,夢中見二人將批勾我去到陰司。一時怒發,將金箍棒打傷鬼判,唬倒閻王,幾乎掀翻了森羅殿。嚇得那掌案的判官拿紙,十閻王僉名畫字,教我饒他打,情願與我做後生小廝。”那公公聞說道:“阿彌陀佛!這和尚說了這過頭話,莫想再長得大了。”行者道:“官兒,似我這般大也彀了。”公公道:“你年幾歲了?”行者道:“你猜猜看。”老者道:“有七八歲罷了。”行者笑道:“有一萬個七八歲!我把舊嘴臉拿出來你看看,你即莫怪。”公公道:“怎麼又有個嘴臉?”行者道:“我小和尚有七十二副嘴臉哩。”那公公不識竅,只管問他,他就把臉抹一抹,即現出本象,諮牙-嘴,兩股通紅,腰間繫一條虎皮裙,手裡執一根金箍棒,立在石崖之下,就象個活雷公。那老者見了,嚇得面容失色,腿腳痠麻站不穩,撲的一跌;爬起來,又一個-蹲。大聖上前道:“老官兒,不要虛驚,我等面惡人善。莫怕!莫怕!適間蒙你好意,報有妖魔。委的有多少怪,一發累你說說,我好謝你。”那老兒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又推耳聾,一句不應。
行者見他不言,即怞身回坡。長老道:“悟空,你來了?所問如何?”行者笑道:“不打緊!不打緊!西天有便有個把妖精兒,只是這裡人膽小,把他放在心上。沒事,沒事!有我哩!”長老道:“你可曾問他此處是甚麼山,甚麼洞,有多少妖怪,那條路通得雷音?”八戒道:“師父,莫怪我說。若論賭變化,使促掐,捉弄人,我們三五個也不如師兄;若論老實,象師兄就擺一隊伍,也不如我。“唐僧道:“正是!正是!你還老實。”八戒道:
“他不知怎麼鑽過頭不顧尾的,問了兩聲,不-不-的就跑回來了。等老豬去問他個實信來。”唐僧道:“悟能,你仔細着。”
好呆子,把釘鈀撒在腰裡,整一整皁直裰,扭扭捏捏,奔上山坡,對老者叫道:“公公,唱喏了。”那老兒見行者回去,方拄着杖掙得起來,戰戰兢兢的要走,忽見八戒,愈覺驚怕道:“爺爺呀!今夜做的甚麼惡夢,遇着這夥惡人!爲先的那和尚醜便醜,還有三分人相;這個和尚,怎麼這等個碓梃嘴,蒲扇耳朵,鐵片臉,-毛頸項,一分人氣兒也沒有了!”八戒笑道:“你這老公公不高興,有些兒好褒貶人,你是怎的看我哩?醜便醜,奈看,再停一時就俊了。”那老者見他說出人話來,只得開言問他:“你是那裡來的?”八戒道:“我是唐僧第二個徒弟,法名叫做悟能八戒。才自先問的,叫做悟空行者,是我師兄。師父怪他衝撞了公公,不曾問得實信,所以特着我來拜問。此處果是甚山甚洞,洞裡果是甚妖精,那裡是西去大路,煩公公指示指示。”老者道:“可老實麼?”八戒道:“我生平不敢有一毫虛的。”
老者道:“你莫象纔來的那個和尚走花弄水的胡纏。”八戒道:
“我不象他。”
公公拄着杖,對八戒說:“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嶺,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裡有三個魔頭。”八戒啐了一聲:“你這老兒卻也多心!三個妖魔,也費心勞力的來報遭信!”公公道:“你不怕麼?”八戒道:“不瞞你說,這三個妖魔,我師兄一棍就打死一個,我一鈀就築死一個,我還有個師弟,他一降妖杖又打死一個。三個都打死,我師父就過去了,有何難哉!”那老者笑道:
“這和尚不知深淺!那三個魔頭,神通廣大得緊哩!他手下小妖,南嶺上有五千,北嶺上有五千,東路口有一萬,西路口有一萬;巡哨的有四五千,把門的也有一萬;燒火的無數,打柴的也無數:共計算有四萬七八千。這都是有名字帶牌兒的,專在此吃人。”那呆子聞得此言,戰兢兢跑將轉來,相近唐僧,且不回話,放下鈀,在那裡出恭。行者見了喝道:“你不回話,卻蹲在那裡怎的?”八戒道:“唬出屎來了!如今也不消說,趕早兒各自顧命去罷!”行者道:“這個呆根!我問信偏不驚恐,你去問就這等慌張失智!”長老道:“端的何如?”八戒道:“這老兒說: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山,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裡有三個老妖,有四萬八千小妖,專在那裡吃人。我們若-着他些山邊兒,就是他口裡食了,莫想去得!”三藏聞言,戰兢兢,毛骨悚然道:“悟空,如何是好?”行者笑道:“師父放心,沒大事。想是這裡有便有幾個妖精,只是這裡人膽小,把他就說出許多人,許多大,所以自驚自怪。有我哩!”八戒道:“哥哥說的是那裡話!我比你不同,我問的是實,決無虛謬之言。滿出滿谷都是妖魔,怎生前進?”行者笑道:“呆子嘴臉,不要虛驚!若論滿山滿谷之魔,只消老孫一路棒,半夜打個罄盡!”八戒道:“不羞,不羞,莫說大話!那些妖精點卯也得七八日,怎麼就打得罄盡?”行者道:“你說怎樣打?”八戒道:“憑你抓倒,捆倒,使定身法定倒,也沒有這等快的。”行者笑道:“不用甚麼抓拿捆縛。我把這棍子兩頭一扯叫長,就有四十丈長短;幌一幌叫粗,就有八丈圍圓粗細。往山南一滾,滾殺五千;山北一滾,滾殺五千;從東往西一滾,只怕四五萬砑做肉泥爛醬!”八戒道:“哥哥,若是這等趕面打,或者二更時也都了了。”沙僧在旁笑道:“師父,有大師兄恁樣神通,怕他怎的!請上馬走啊。”唐僧見他們講論手段,沒奈何,只得寬心上馬而走。
正行間,不見了那報信的老者,沙僧道:“他就是妖怪,故意狐假虎威的來傳報,恐唬我們哩。”行者道:“不要忙,等我去看看。”好大聖,跳上高峰,四顧無跡,急轉面,見半空中有彩霞幌亮,即縱雲趕上看時,乃是太白金星。走到身邊,用手扯住,口口聲聲只叫他的小名道:“李長庚!李長庚!你好憊懶!有甚話,當面來說便好,怎麼裝做個山林之老魘樣混我!”金星慌忙施禮道:“大聖,報信來遲,乞勿罪!乞勿罪!這魔頭果是神通廣大,勢要崢嶸,只看你挪移變化,乖巧機謀,可便過去;如若怠慢些兒,其實難去。”行者謝道:“感激!感激!果然此處難行,望老星上界與玉帝說聲,借些天兵幫助老孫幫助。”金星道:“有!有!有!你只口信帶去,就是十萬天兵,也是有的。”
大聖別了金星,按落雲頭,見了三藏道:“適才那個老兒,原是太白星來與我們報信的。”長老合掌道:“徒弟,快趕上他,問他那裡另有個路,我們轉了去罷。”行者道:“轉不得,此山徑過有八百里,四周圍不知更有多少路哩,怎麼轉得?”三藏聞言,止不住眼中流淚道:“徒弟,似此艱難,怎生拜佛!”行者道:“莫哭莫哭!一哭便膿包行了!他這報信,必有幾分虛話,只是要我們着意留心,誠所謂以告者,過也。你且下馬來坐着。”八戒道:
“又有甚商議?”行者道:“沒甚商議,你且在這裡用心保守師父,沙僧好生看守行李馬匹,等老孫先上嶺打聽打聽,看前後共有多少妖怪,拿住一個,問他個詳細,教他寫個執結,開個花名,把他老老小小,一一查明,吩咐他關了洞門,不許阻路,卻請師父靜靜悄悄的過去,方顯得老孫手段!”沙僧只教:“仔細!
仔細!”行者笑道:“不消囑咐,我這一去,就是東洋大海也盪開路,就是鐵裹銀山也撞透門!”
好大聖,唿哨一聲,縱筋斗雲,跳上高峰,扳藤負葛,平山觀看,那山裡靜悄無人。忽失聲道:“錯了!錯了!不該放這金星老兒去了,他原來恐唬我,這裡那有個甚麼妖精!他就出來跳風頑耍,必定拈槍弄棒,躁演武藝,如何沒有一個?”正自家揣度,只聽得山背後,叮叮噹噹、闢辟剝剝梆鈴之聲。急回頭看處,原來是個小妖兒,掮着一杆“令”字旗,腰間懸着鈴子,手裡敲着梆子,從北向南而走。仔細看他,有一丈二尺的身子。行者暗笑道:“他必是個鋪兵,想是送公文下報帖的。且等我去聽他一聽,看他說些甚話。”好大聖,捻着訣,念個咒,搖身一變,變做個蒼蠅兒,輕輕飛在他帽子上,側耳聽之。只見那小妖走上大路,敲着梆,搖着鈴,口裡作念道:“我等尋山的,各人是謹慎堤防孫行者:他會變蒼蠅!”行者聞言,暗自驚疑道:“這廝看見我了,若未看見,怎麼就知我的名字,又知我會變蒼蠅!”原來那小妖也不曾見他,只是那魔頭不知怎麼就吩咐他這話,卻是個謠言,着他這等胡念。行者不知,反疑他看見,就要取出棒來打他,卻又停住,暗想道:“曾記得八戒問金星時,他說老妖三個,小妖有四萬七八千名。似這小妖,再多幾萬,也不打緊,卻不知這三個老魔有多大手段。等我問他一問,動手不遲。”好大聖!你道他怎麼去問?跳下他的帽子來,釘在樹頭上,讓那小妖先行幾步,急轉身騰那,也變做個小妖兒,照依他敲着梆,搖着鈴,掮着旗,一般衣服,只是比他略長了三五寸,口裡也那般念着,趕上前叫道:“走路的,等我一等。”那小妖回頭道:“你是那裡來的?”行者笑道:“好人呀!一家人也不認得!”小妖道:
“我家沒你呀。”行者道:“怎的沒我?你認認看。”小妖道:“面生,認不得!認不得!”行者道:“可知道面生,我是燒火的,你會得我少。”小妖搖頭道:“沒有!沒有!我洞裡就是燒火的那些兄弟,也沒有這個嘴尖的。”行者暗想道:“這個嘴好的變尖了些了。”即低頭,把手侮着嘴柔一柔道:“我的嘴不尖啊。”真個就不尖了。那小妖道:“你剛纔是個尖嘴,怎麼柔一柔就不尖了?疑惑人子!大不好認!不是我一家的!少會少會!可疑可疑!我那大王家法甚嚴,燒火的只管燒火,巡山的只管巡山,終不然教你燒火,又教你來巡山?”行者口乖,就趁過來道:“你不知道,大王見我燒得火好,就升我來巡山。”小妖道:“也罷!
我們這巡山的,一班有四十名,十班共四百名,各自年貌,各自名色。大王怕我們亂了班次,不好點卯,一家與我們一個牌兒爲號。你可有牌兒?”行者只見他那般打扮,那般報事,遂照他的模樣變了,因不曾看見他的牌兒,所以身上沒有。好大聖,更不說沒有,就滿口應承道:“我怎麼沒牌?但只是剛纔領的新牌。拿你的出來我看。”那小妖那裡知這個機括,即揭起衣服,貼身帶着個金漆牌兒,穿條絨線繩兒,扯與行者看看。行者見那牌背是個威鎮諸魔的金牌,正面有三個真字,是小鑽風,他卻心中暗想道:“不消說了!但是巡山的,必有個風字墜腳。”便道:“你且放下衣走過,等我拿牌兒你看。”即轉身,插下手,將尾巴梢兒的小毫毛拔下一根,捻他把,叫“變!”即變做個金漆牌兒,也穿上個綠絨繩兒,上書三個真字,乃總鑽風,拿出來,遞與他看了。小妖大驚道:“我們都叫做個小鑽風,偏你又叫做個甚麼總鑽風!”行者幹事找絕,說話合宜,就道:“你實不知,大王見我燒得火好,把我升個巡風,又與我個新牌,叫做總巡風,教我管你這一班四十名兄弟也。”那妖聞言,即忙唱喏道:
“長官,長官,新點出來的,實是面生,言語衝撞,莫怪!”行者還着禮笑道:“怪便不怪你,只是一件:見面錢卻要哩。每人拿出五兩來罷。”小妖道:“長官不要忙,待我向南嶺頭會了我這一班的人,一總打發罷。”行者道:“既如此,我和你同去。”那小妖真個前走,大聖隨後相跟。
不數裡,忽見一座筆峰。何以謂之筆峰?那山頭上長出一條峰來,約有四五丈高,如筆插在架上一般,故以爲名。行者到邊前,把尾巴掬一掬,跳上去坐在峰尖兒上,叫道:“鑽風!都過來!”那些小鑽風在下面躬身道:“長官,伺候。”行者道:“你可知大王點我出來之故?”小妖道:“不知。”行者道:“大王要吃唐僧,只怕孫行者神通廣大,說他會變化,只恐他變作小鑽風,來這裡-着路徑,打探消息,把我升作總鑽風,來查勘你們這一班可有假的。”小鑽風連聲應道:“長官,我們俱是真的。”行者道:“你既是真的,大王有甚本事,你可曉得?”小鑽風道:“我曉得。”行者道:“你曉得,快說來我聽。如若說得合着我,便是真的;若說差了一些兒,便是假的,我定拿去見大王處治。”那小鑽風見他坐在高處,弄獐弄智,呼呼喝喝的,沒奈何,只得實說道:“我大王神通廣大,本事高強,一口曾吞了十萬天兵。”行者聞說,吐出一聲道:“你是假的!”小鑽風慌了道:“長官老爺,我是真的,怎麼說是假的?”行者道:“你既是真的,如何胡說!大王身子能有多大,一口都吞了十萬天兵?”小鑽風道:“長官原來不知,我大王會變化:要大能撐天堂,要小就如菜子。因那年王母娘娘設蟠桃大會,邀請諸仙,他不曾具柬來請,我大王意欲爭天,被玉皇差十萬天兵來降我大王,是我大王變化法身,張開大口,似城門一般,用力吞將去,唬得衆天兵不敢交鋒,關了南天門,故此是一口曾吞十萬兵。”行者聞言暗笑道:“若是講手頭之話,老孫也曾幹過。”又應聲道:“二大王有何本事?”
小鑽風道:“二大王身高三丈,臥蠶眉,丹鳳眼,美人聲,匾擔牙,鼻似蛟龍。若與人爭鬥,只消一鼻子捲去,就是鐵背銅身,也就魂亡魄喪!”行者道:“鼻子卷人的妖精也好拿。”又應聲道:“三大王也有幾多手段?”小鑽風道:“我三大王不是凡間之怪物,名號雲程萬里鵬,行動時,摶風運海,振北圖南。隨身有一件兒寶貝,喚做陰陽二氣瓶。假若是把人裝在瓶中,一時三刻,化爲漿水。”行者聽說,心中暗驚道:“妖魔倒也不怕,只是仔細防他瓶兒。”又應聲道:“三個大王的本事,你倒也說得不差,與我知道的一樣。但只是那個大王要吃唐僧哩?”小鑽風道:“長官,你不知道?”行者喝道:“我比你不知些兒!因恐汝等不知底細,吩咐我來着實盤問你哩!”小鑽風道:“我大大王與二大王久住在獅駝嶺獅駝洞。三大王不在這裡住,他原住處離此西下有四百里遠近。那廂有座城,喚做獅駝國。他五百年前吃了這城國王及文武官僚,滿城大小男女也盡被他吃了乾淨,因此上奪了他的江山,如今盡是些妖怪。不知那一年打聽得東土唐朝差一個僧人去西天取經,說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吃他一塊肉,就延壽長生不老。只因怕他一個徒弟孫行者十分利害,自家一個難爲,徑來此處與我這兩個大王結爲兄弟,合意同心,打夥兒捉那個唐僧也。”行者聞言,心中大怒道:
“這潑魔十分無禮!我保唐僧成正果,他怎麼算計要吃我的人!”恨一聲,咬響鋼牙,掣出鐵棒,跳下高峰,把棍子望小妖頭上砑了一砑,可憐,就砑得象一個肉陀!自家見了,又不忍道:
“咦!他倒是個好意,把些家常話兒都與我說了,我怎麼卻這一下子就結果了他?也罷也罷,左右是左右!”好大聖,只爲師父阻路,沒奈何干出這件事來。就把他牌兒解下,帶在自家腰裡,將“令”字旗掮在背上,腰間掛了鈴,手裡敲着梆子,迎風捻個訣,口裡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的就象小鑽風模樣,拽回步,徑轉舊路,找尋洞府,去打探那三個老妖魔的虛實。這正是:千般變化美猴王,萬樣騰那真本事。
闖入深山,依着舊路正走處,忽聽得人喊馬嘶之聲,即舉目觀之,原來是獅駝洞口有萬數小妖排列着槍刀劍戟,旗幟旌旄。這大聖心中暗喜道:“李長庚之言,真是不妄!真是不妄!”
原來這擺列的有些路數:二百五十名作一大隊伍。他只見有四十名雜彩長旗,迎風亂舞,就知有萬名人馬,卻又自揣自度道:
“老孫變作小鑽風,這一進去,那老魔若問我巡山的話,我必隨機答應。倘或一時言語差訛,認得我啊,怎生脫體?就要往外跑時,那夥把門的擋住,如何出得門去?要拿洞裡妖王,必先除了門前衆怪!”你道他怎麼除得衆怪?好大聖想着:“那老魔不曾與我會面,就知我老孫的名頭,我且倚着我的這個名頭,仗着威風,說些大話,嚇他一嚇看。果然中土衆僧有緣有分,取得經回,這一去,只消我幾句英雄之言,就嚇退那門前若干之怪;
假若衆僧無緣無分,取不得真經啊,就是縱然說得蓮花現,也除不得西方洞外精。”心問口,口問心,思量此計,敲着梆,搖着鈴,徑直闖到獅駝洞口,早被前營上小妖擋住道:“小鑽風來了?”行者不應,低着頭就走。走至二層營裡,又被小妖扯住道:
“小鑽風來了?”行者道:“來了。”衆妖道:“你今早巡風去,可曾撞見甚麼孫行者麼?”行者道:“撞見的,正在那裡磨扛子哩。”
衆妖害怕道:“他怎麼個模樣?磨甚麼扛子?”行者道:“他蹲在那澗邊,還似個開路神;若站起來,好道有十數丈長!手裡拿着一條鐵棒,就似碗來粗細的一根大扛子,在那石崖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裡又念着:“扛子啊!這一向不曾拿你出來顯顯神通,這一去就有十萬妖精,也都替我打死!等我殺了那三個魔頭祭你!他要磨得明瞭,先打死你門前一萬精哩!”那些小妖聞得此言,一個個心驚膽戰,魂散魄飛。行者又道:“列位,那唐僧的肉也不多幾斤,也分不到我處,我們替他頂這個缸怎的!
不如我們各自散一散罷。”衆妖都道:“說得是,我們各自顧命去來。”假若是些軍民人等,服了聖化,就死也不敢走。原來此輩都是些狼蟲虎豹,走獸飛禽,嗚的一聲都鬨然而去了。這個倒不象孫大聖幾句鋪頭話,卻就如楚歌聲吹散了八千兵!行者暗自喜道:“好了!老妖是死了!聞言就走,怎敢覿面相逢?這進去還似此言方好;若說差了,才這夥小妖有一兩個倒走進去聽見,卻不走了風訊?”你看他存心來古洞,仗膽入深門。畢竟不知見那個老魔頭有甚吉凶,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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