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窗前那顆兩層樓高的紅豆杉已經落葉,剩下的是如滴血般掛在枝椏上的紅豆,搖曳在秋天的風裡。
梅梓吐着氣,能聽清自己的呼吸。
她看向易銘,“你最近怎麼樣啊?”
易銘搖搖頭,把酒杯放下了,“不好。”
“爲什麼啊?”梅梓端起蛋糕盤子。
易銘擡起頭,想了想,“挺沒意思的,沒人陪我。”
梅梓看着他這個樣子,不禁笑了出聲,“你也不和別人交流,換了環境跟丟了魂兒似的。”
“嗯。”他點着頭。
她把馬尾放下了,散着披肩的長髮,這是她昨晚洗的,託洗髮膏的福,不油。總覺得馬尾束縛她,繃得臉疼,但每當待在學校,馬尾就是她的朝氣,不可或缺。只有在家裡,會散着。
“那是不是要是我在那兒就好了?”她扭頭看易銘,才發現,陽光的勾勒下,他格外耀眼。
“應該是吧。”易銘又點頭。
“那你感到孤獨了?”梅梓吃了幾口蛋糕,入口即化的奶油讓她感到了幸福。
易銘和梅梓對視,他問:“你覺得孤獨,是什麼?”
梅梓好像又一次被戳中了痛處,第一次是那天晚上,易銘問她爲什麼總是打架,他想不通爲什麼易銘總是捉到她的弱點。
“嗯...”她想了想,“應該是找不到朋友,不知道怎麼交流。不是勞累和忙碌,而是一切安好但很迷茫,不知道該做點兒什麼。不敢面對自己,寧願對着手機,對着忍不住的人,對着我,一個陌生人,也不願意面對自己。”梅梓的兩隻手是溫的,它們撫摸着彼此所在的胳膊,不是互相安慰,而是讓梅梓知道她的身上還有這神經的存在。
易銘應該是被說中了吧,“那我真的,孤獨。”
“你不孤獨,你有我。”
“那明天呢?”
“別回去,我陪着你。”梅梓的雙手放開了,她看着易銘的側臉。
“後天?”易銘擡起頭,看着她。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陪着你。”梅梓不假思索。
易銘自然地眨着眼睛,仔細看着眼前這個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沒等他開口。
“因爲你把我從孤獨里拉出來了,我纔是最孤獨的人。”梅梓的嗓音有着辨識度,話一出都是縈繞耳邊。
易銘又把頭低下來了,“知道了。”
“我說真的,從12歲起我一直自己一個人。只會有人關心我打架是不是贏了,我總打架會不會被開除,還有他們能不能考過我,只有你,在小區門口等着,買了藥,帶着你的作業...”梅梓哽咽了一下。
她不會要哭了吧?梅梓趕緊又喝了一口酒,喝完酒大吐了一口氣,眼睛有點泛紅。
易銘勾着嘴脣笑。
“你看啊,那以後我就好了,不那麼遊手好閒,成績也又破新高,我還和你們在一起,開開心心的。”梅梓說着抹了抹她自己的眼角。
“我知道,那時候看着你,覺得這個人怎麼這麼有意思這麼拽啊?打架還和老師絆嘴,然後次次考前十,可是怎麼沒人願意跟她玩兒呢?”易銘笑着說。
梅梓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不許說,自己知道就行。”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似乎已經被酒精麻痹了。
梅梓的眼尾越來越紅,因爲她聽着易銘斷斷續續地說自己待在戊陵這一個月的好和壞。
他們的杯子已經見底了,兩個人都有點不清醒。
“你說這麼多,不就是不開心了嗎,你想,人生呢只有一種結局啊,我們都知道,那你要是沒到那一天呢,你就好好活着。”梅梓的嗓子有點沙啞了。
易銘點着頭,他們也發現不了正在向對方靠近這,直到胳膊碰在了一起。
梅梓扭頭看着自己的打底衫和易銘的襯衫挨在了一起,眼淚在眼眶裡正打着轉,吸了吸鼻子。
易銘感到右肩重了,是梅梓的腦袋,靠在了他的肩上,看不清,但他知道梅梓的臉上肯定是撅着的嘴,泛紅的眼眶,有點淚痕。
“我知道了。”易銘說。
“有點兒暈了。”梅梓含含糊糊地說話。
易銘的手張開又合上,最後還是摸了摸梅梓的頭髮。
就這樣過了差不多幾十分鐘,梅梓應該是睡着了?這點酒量也就剩下敢喝了。
太陽已經往西山跑去,屋子裡沒有什麼陽光了,有點黯淡還有些涼。
易銘打了個哈欠,梅梓立馬就醒了,她坐起來,“幾點了?”
易銘又打了她的頭一下,“五點了。”
“這麼快?你晚上還回去嗎?”梅梓立馬清醒了,穿上了拖鞋。
“沒有票吧。”易銘說。
“啊,禮尚往來,你住那個客房吧,我給你找牀被子啊。”梅梓說這話的時候一直搖搖晃晃的,她想上樓了。
易銘又笑了,“腦袋裡裝啥了這麼沉。”他捶了捶自己的右肩,確實有點酸。
“這是一個智慧的大腦!”樓上很快就傳來了聲音。
易銘看着茶几上只剩下不足以再倒進嘴裡的杯底,他拿起來就去洗了。
梅梓沒有找被子,坐在客房的牀上,空蕩蕩的房間像以前自己的生活,空蕩蕩的。
她嘆了口氣,捋了劉海一把,忽然覺得臉上乾巴巴的幾塊和難受,才發現是淚痕幹了,“眼淚,不是水嗎?”
......
“梅梓,你電話!”易銘看到茶几上的手機屏幕亮了,響着默認鈴聲。
梅梓趕緊從牀上站了起來,下樓去接電話。
是林桐,她看着屏幕上的電話號碼,還是接了。
“喂,什麼事?”梅梓問道。
林桐好像笑了吧,“你明天沒有什麼安排吧?我和你爸爸十點半去接你到奶奶家。”
梅梓想起來她就要去戊陵了,“晚點吧,我東西還要收拾。”
易銘在那邊聽着,雲裡霧裡。
“那好吧,但我們總要趕上奶奶家的中午飯吧?”林桐的嗓音非常溫柔。
“你們不忙嗎?”梅梓問。
林桐呼吸間都是平淡的,“不忙。”
“知道了。”梅梓回答着,把手機拿離耳邊,應該是要掛斷了。
“行,你準備好了。”林桐好像有一點點生氣。
不等下一句話,梅梓掛掉了電話。
“收拾什麼?”易銘很平淡地發問,一洗剛纔的憂鬱。
怎麼沒想到他呢?梅梓轉過身來,“沒什麼,我看羣裡說校報印出來了,咱們現在就去買吧。”
易銘看窗外也還沒到日落的時候,就點頭答應了。
梅梓走在前面,易銘就在後面跟着,她只綁了一個低馬尾,現在應該是員工下班,學生歸家的時候了,街上還是熙熙攘攘的。
一條街道是有人和人側肩相躲的情況。
擡起眼應該也看不見太陽了。
“欸,梅梓易銘?”心小宜揹着美術包從他們後邊過來。
易銘猛地一回頭,是一米六的心小宜,“心小宜你去上美術課了?”
“是啊,揹着我媽。”心小宜有點小失落。
“最近挺好的?”
“挺好,你回來了?今天不回去嗎?一會兒你回宣代館啊?”心小宜一連問了幾個問題。
梅梓聽他們說話,“他那房間應該就剩一個牀板兒了吧?”
心小宜好像明白了什麼!“啊!”
“我們要去迎川,你應該是要回家了吧?”易銘問。
“嗯,正好我也到了,你們慢走啊,拜拜。”心小宜揮揮手就進了小區的門。
他們與她道別繼續向前走,這一次他們又並肩而行。
拿完了校報易銘就讀了起來,“呦呵,你這篇文章寫得不錯啊。還有這個簡寧,簡寧是男生吧,文筆這麼好啊。”
“他應該也只有這一個愛好了吧。”梅梓還站着,對於校報她只是簡單地翻閱了一下,隨後放到了茶几上沒有多看。
他們又在一起度過了一個晚上,大約是十點回到了房間,梅梓才從牀底拖出了自己的紅色行李箱。
看了看手上的報紙,隨手塞到了書架最底層的書旁邊。
她只裝了十幾身衣服,然後識相地帶了兩件棉襖,都是非常厚非常大的那種,一深一淺。
然後看到了靜靜躺在牀上的電腦包裡的電腦,伸手去拿才發現都沒有拉開拉鍊。
她把電腦放到了衣櫃頂層的盒子裡,在戊陵這樣的小地方有手機就足夠了,她坐在牀上查了一下自己手裡一共還有多少錢,但想想明天她爸媽一定是要給的也就沒有多想了。
隨後她隨手帶了幾本書放在書包裡,收拾完差不多已經是十點半了,她才發現,要換個地方待着,會回來那種,收拾行李不需要多久時間。
易銘在隔壁應該是聽到了她翻箱倒櫃,他敲門了,“你幹嘛呢?”
“整理一下房間,沒事,對了,你們月考了嗎?”梅梓問。
“下週吧。”
“我們也快了,我複習一下。”梅梓坐到書桌前。
“好,有什麼事叫我啊。”
“知道了。”
能有什麼事呢?不知覺的,月光已經從桌角灑到了書本上,梅梓學習的時候格外入神。
看着窗外的月光慘淡,紅豆杉枝椏光禿禿的,只有一層霜附在上面,雖美,但淒涼。
譁,窗簾被拉上了,整間房間沒有了燈光,她躺在了牀上。
他全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