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鐵牢觀的道士們剛做完早課,看着頭頂飛過的魚梭飛舟,個個面露擔憂。
“聽說了嗎?近來江都附近出現了妖邪蹤跡,連拙空寺都被毀於一旦,行住大師都圓寂了。”
“死了好,這幫禿驢就知道卷斂香火,靠着一張嘴蠱惑人心,半點實事不幹。”
“不至於吧?行住大師也算是佛門高僧,比以前那些貪佔田產的肥僧賊禿好多了。”
“呿!也不想想,我們鐵牢觀這些年給朝廷煉製了多少法器丹藥?太玄宮建好之前,衆多方真修士無福地容身,不還是靠鐵牢觀接納?咱們觀主不貪不佔,太玄宮建好之後也不嫉妒,還特地邀請衆多同道加入,並且開設棲巖臺講道。”
“對啊,按理來說,太玄三尊應該要有我們觀主之位,可他卻偏偏讓給了那個漁樵子。”
“你們兩個說什麼呢?”此時一名道人走來,身披藏青色道袍,眉目嚴肅。
兩名道士連忙揖拜道:“觀主。”
“既然知道眼下事態緊張,那就好好去觀中各處禁制顧守,別學市井婆媳說三道四,玄門威儀全忘了嗎?”觀主語氣四平八穩,捻着及胸長鬚說道。
“弟子這就去。”
看着兩名道士走遠,鐵牢觀主就像沒了束縛般,身子抖了幾下,渾身不自在地說道:“唉!這都是怎麼搞的?莫名其妙有妖邪在江都作亂,太玄宮的人在觀中出出入入,搞得我都要成天端着。尤其這身道袍,弄得我渾身刺撓,待會兒回丹房中自個扒光了打坐算了。”
觀主撓來撓去,忽然站直了身子,一旁過道中走出一位太玄宮修士,揖拜道:“唐觀主,太玄宮中送來一批靈藥,還請您移步過目。”
唐觀主在人前還是那副端正穩重,說道:“煩請道友在前引路。”
跟隨太玄宮修士一路來到鐵牢觀前院,幾名太玄宮修士正從馬車上卸下一箱箱事物,唐觀主見狀,言道:“幾位道友辛苦了,如今江都地面不安靖,路上可否遇到什麼異樣?”
一名太玄宮修士拱手道:“唐觀主客氣,妖邪料想不敢明目張膽攔路劫掠,所以我們一路上並無異狀。這一箱是補齊益神散,還請唐觀主過目。”
“這麼多?太玄宮這下還真是重視貧道了。”唐觀主說着便伸手往藥箱摸去。
“那是自然,畢竟唐觀主還要勞心照顧玄天六合陣的陣樞。”太玄宮修士答道。
指尖離着藥箱僅有寸許之遙,唐觀主忽然停下了動作,望着觀外的馬車說道:“從太玄宮出發到鐵牢觀,也要好幾十里路吧?爲何不用魚梭飛舟接運?”
“這……魚梭飛舟需要負責警戒江都周邊,無暇去做這等雜事,還請唐觀主見諒。”
唐觀主的手還是擱在藥箱上沒有按落揭開,再問道:“那就按照過去規矩,奉十取一,這一箱是貧道回贈幾位道友的。”
“這個……不妥吧?”太玄宮修士說這話時,隱約有些緊張不安。
唐觀主看着眼前太玄宮修士,說道:“怎麼?這位道友第一次來,難道沒聽人提起過鐵牢觀和太玄宮的暗約?彼此互利,奉十取一,沒有回扣,誰會白白乾活?別看不起這補齊益神散,轉手賣給江湖散修,賺得可比在太玄宮要多。”
“那、那我們自己在車上留下一箱就好了。”
“噫!何必客氣?”唐觀主話聲未落,翻掌推送,藥箱朝着面前太玄宮修士砸去,驟然發難,藥箱在半空破碎,陡然涌出一片劇毒濃霧,將太玄宮修士從頭到尾罩住。
毒霧駭人,那名太玄宮修士根本不及反應,眨眼間被腐蝕成一灘血水油漿。
“好毒呀!”唐觀主早早縱身躍開,緊接着幾道法器光華穿過毒霧襲來。
唐觀主不慌不忙,足踏罡步,藏青色道袍化柔爲剛,居然變成一件包裹全身、覆蓋頭臉的連體鐵甲,輕而易舉擋下所有法器攻擊。
“呔!”藏身連體鐵甲中的唐觀主甕聲甕氣,耍了個白鶴亮翅的起手式,說道:“今天就讓你們這些妖魔邪祟,見識一下貧道力士鐵甲的不凡之處……”
話還沒說完,在鐵牢觀上空的魚梭飛舟傳來一聲驚爆,然後像是斷線的風箏,朝着鐵牢觀墜落下來,撞毀一大片殿室屋舍,激起無數瓦礫飛濺。
“搞什麼鬼?”唐觀主語氣一改沉穩,變得一驚一乍:“我猜到太玄宮裡有奸細,但居然能夠把魚梭飛舟都搞沉了,那躡雲飛槎豈不是也要遭殃?”
“哦?唐觀主莫非早有預料?”毒霧漸散,一名竹青道裝的男子步入鐵牢觀前院,方纔那幾名太玄宮修士皆已成爲倒地乾屍,生機不存。
唐觀主看見來者,似乎並無驚懼之色,說道:“隨手就將佈置已久的奸細殺了?你們可真夠浪費的。”
竹青道裝男子笑道:“傳聞鐵牢觀主乃是玄門名士、道風端正,怎麼滿嘴大白話?”
“怎麼?老子說什麼話,還要你這種奸邪敗類來評斷?”唐觀主說道。
“我很好奇,唐觀主是怎麼發現藥箱陷阱的?”
“第一,這個時候送藥過來,本就值得懷疑。”唐觀主並未掩飾,答道:“第二,對方居然知道鐵牢觀乃玄天六合陣陣樞,足可證明來意不善。要知道,這可是江都城內的最高機要,由此可知,太玄宮內的奸細,已經滲透進高層之中了。根都爛透了,被顛覆也是遲早的事。”
竹青道裝男子問道:“唐觀主似乎對近日發生之事不感興趣?”
“笑話!我要是感興趣,太玄三尊就有我一個了,若非舊人託付,我根本沒心思理會這點破事。”唐觀主說道。
竹青道裝男子聞言,似乎沒有料到對方會這麼迴應,說道:“舊人託付?”
“小子,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誰嗎?”唐觀主鐵甲覆面,看不見表情,聽他言道:“就連你師父都曾向我請教過護身之法啊,合揚小子!”
被道破身份的合揚當即明悟,言道:“原來你就是兩百年前號稱天下守禦第一的荒唐散人!傳聞你修煉《鐵牢金鎖律》走火入魔,肉身爐鼎化作頑鐵一塊,怎麼今日還能活動自如?”
唐觀主笑聲就像從鐵桶裡發出似的,詭異而滑稽:“向死而生、鐵樹開花,這是我修行功法最難過的一關。當初閉入死關之際,我誰都不信,只給你師父飛信一封,交代後事。沒想到出關之後天下大變、物是人非,還收到你死鬼師父的一份託付。更讓我沒想到,此時此刻要對上的,竟然是你這小子!”
合揚依稀記得,當年崇明君邀請已是方真道修行前輩的荒唐散人上玉皇頂時,自己還在一旁侍立。那時候的荒唐散人的皮膚顯露出金鐵之色,已非尋常肉身,十分獨特。可今日一見,這位唐觀主氣色並無異於常人之處,只是這一手將衣衫外物化爲力士鐵甲的法術很是有趣。
“師父啊師父,您到底還留下何等後手?弟子十分期待啊。”合揚喃喃自語,然後對唐觀主言道:“晚輩此來,只是要破除陣樞,還請前輩讓路。”
“好小子,是不是覺得自己修煉有成,就敢跟前輩叫板了?”唐觀主說道:“聽說你因爲合煉妖身之事被崇明君親手誅殺,如今看來,必定有什麼御劫保命的手段。這麼說來,倒是跟老子的《鐵牢金鎖律》有幾分相似之處嘛。來來來,今天就來看看,咱們誰的骨頭更硬一點。”
“可惜,我並不打算與前輩較量守禦之功。”合揚微微一笑,足尖輕移,一片陣圖籠罩住鐵牢觀前院,唐觀主當即身形無法動彈。
在兩人交談之際,鐵牢觀中早已有鬥法動靜,觀中道士不明情況,魚梭飛舟墜落之後,一些太玄宮修士突然對同道出手,不多時更有妖邪闖入,霎時亂成一片。
合揚借言談功夫,暗中佈下法陣,最後開陣封鎖退路,直接對唐觀主下手,金天玄雷轟然發出。
尋常金鐵能夠引流電亟之能,然而金天玄雷絕非尋常雷電,本身自帶金性鋒銳破罡之威,一擊便貫穿唐觀主那一身力士鐵甲,雷光自背心破出。
“不對。”然而合揚並未有一擊得手的快意,他立刻察覺到方纔與自己侃侃而談的唐觀主根本不在這一身力士鐵甲中,自己的金天玄雷根本就是貫穿了一個人形鐵罐而已。
地面一陣微顫,合揚立刻警覺,飛身而起,卻不料整個鐵牢觀前院轟然崩塌碎裂,一個巨大鐵牢宛如蓮苞合攏,層層疊疊將合揚封困其中,僅僅數息功夫,便只有一個巨大的鐵蓮苞沖天而立。
唐觀主這時才從地底碎石中衝出,拍了拍身上塵土,哈哈笑道:“合揚小子!沒想到吧?當年我跟你師父交流修行道法,我對羅霄宗法陣變化也有幾分領悟,這鐵牢生蓮陣你可見識過——”
一聲破金脆響,一跟銳利骨刺貫穿唐觀主胸膛,只見合揚在他身後,緩緩現形,反問一句:“那羅霄宗的分形化身陣你又見識過了嗎?”
被骨刺穿身的唐觀主身子抖了抖,然後腦袋不自然地擰向後方,看着合揚笑道:“抓住你了。”
合揚見狀一驚,正要拔出化爲骨刺的手臂,卻覺得筋骨之中好似有無數鋼針鐵絲死死纏卷,不僅拔不出手臂,連身體也被禁制過半。
“鐵樹三千枝!”唐觀主沉喝一聲,無數鐵枝從合揚體內破體而出,密密麻麻割裂肉軀,合揚瞬間變成刺蝟一樣。
碎爛的肉末從三千鐵枝間脫落,然後緩緩收回,唐觀主的身體就像鐵麻花一樣扭動擺正,最後回覆原貌,嘆氣道:“好小子,居然搞偷襲,幸虧老子暗中準備了一手。”
然而當唐觀主放鬆之際,高處的鐵蓮苞中,一絲紅線射出,正中唐觀主眉心,無聲無息奪命殺人,唐觀主連驚愕神情都來不及展現,直挺挺地倒下。
只聽得鐵蓮苞中幾聲沉重衝擊,層疊的鐵蓮瓣被大力撕開,又有一個合揚跳了出來,站在唐觀主屍體前,說道:“可惜了,煉成《蛻化解形》後,我已不分元身分身,無論怎樣施法分化,都是自我。”
“那可真難對付啊。”唐觀主的聲音忽然從“屍體”內發出,合揚微微一驚,只見唐觀主的屍體漸漸鏽蝕瓦解,他的聲音還在幽幽迴盪在附近:“合揚小子,修爲不俗,只可惜入了邪道,已無可救藥。”
“原來唐觀主早有脫身之法,晚輩確實沒看出來。”合揚恭敬言道。
“今日與你較量一番,可不代表我就此承認你的修爲在我之上了。你的修行勝在難以盡滅,論守禦之功,還是比不過我。”唐觀主聲音迴盪道。
“晚輩並無意與前輩較量守禦之功。”
唐觀主嗤笑道:“哈哈,你可知道,崇明君當初託付我的是什麼事嗎?”
合揚聞言沒有說話,唐觀主自問自答道:“他似乎也察覺到合煉妖身不尋常,所以託付我找尋破解之法。今天與你交手一遭,你沒有贏,但我也絕對不算輸。未來還會有所較量,你且拭目以待。”
此話說完,唐觀主的“屍體”鏽蝕殆盡,迴盪之聲也就此斷絕,顯然已經離開鐵牢觀了。
“無心守護陣樞嗎?不愧是當年的荒唐散人,你的挑戰我接下了。”合揚冷哼一聲,隨即放出滾滾煙瘴,如同烏青華蓋,罩住整個鐵牢觀,鎮壓剩餘還在反抗的修士。
合揚飛身而起,同時運轉法力,準備一舉破壞鐵牢觀陣樞,遠眺北方,那裡是同爲玄天六合陣陣樞的風波驛。
風波驛的戰鬥要比鐵牢觀激烈得多,也慘烈得多。原本也是作爲拱衛江都的守備營,風波驛本就駐紮了數千披甲兵士,這幾日又有許多太玄宮修士鎮守,靠岸還有許多戰艦封鎖港灣,就是希望萬無一失。
然而誰都沒料到,最先倒戈的竟是岸邊戰艦,無數箭雨弩炮朝着岸上營寨發動攻擊,緊接着一批身裹黑衣的修士從水中衝出,風波驛頓陷惡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