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原來如此,我明白合揚修改《蛻化解形》的用意了。”關函谷聽完後說道。
“我不明白,我身上顯然是有羅霄宗道法玄功的修爲,但《蛻化解形》的功力似乎也在,可是與虛靈所創大有不同。”郭岱言道。
“仙魔雙修印證之法,合揚這也算是獨樹一幟的宗師手段了。”關函谷讚許道。
郭岱極少聽關函谷稱讚他人,問道:“仙魔雙修?權且將羅霄玄功當做仙家道法,難道《蛻化解形》是魔道不成?”
“怎麼?聽見魔道二字,便以爲是妖異邪祟了?”關函谷解釋說:“魔者,磨也。仙道修行道法自然,魔道修行唯心觀寂。你可別以爲,像小芝精那樣元神震撼陷入魔境幻象的就叫魔道修行,那不過是勾起一絲本心魔性。在我看來,魔道本無善惡好壞之分,既是砥礪心性的絕佳機會,也是一種修行路數。而魔道修行,也的確兇險萬分,世人加以謗毀也無可厚非。”
就《蛻化解形》這部功法本身而言,無所謂魔道。真正的魔道修行是一種境界,與功法偏重傾向無關,只看各人心性。
正法修行是所以是正法,不是在於如何運轉元神、內外氣機接合,更不是爲人善良正直與否,而是內觀身心清明、外照萬物無礙,若偏頗向任意一方,皆非正法。
沒有內在清明身心,照見外界萬物易陷入無窮流變,此道就是隨波逐流的凡俗,甚至比凡俗更爲不如,道門曰僞人、佛門曰六道。
反之內觀身心而無外照,將世間萬物萬象視若孤寂本心、唯心而運,要所見一切依照自我本心而呈現運轉,就是魔道。
“廣而言之,世間凡有自我意志者,皆有魔性。”關函谷言道:“仙佛經卷中所言衆衆降魔伏魔之語,其實便是降伏本心魔性。不談具體方真修士,放眼塵俗之中,也不乏此等魔性蠢動之輩……
譬如生病求醫,認爲找了郎中大夫、給了診金買了藥,就認爲理所當然要傷病痊癒,若否便是庸醫無能、要鬧上一場。
又或者讀書求學,認爲找了先生教師、給了學費買了書筆,就必須要學有所成、功課兼優,若否便是教師懶惰貪蠹。
待得離了學堂,市井謀生,上有掌櫃東家驅役、左右同僚構陷設害、下有家中老幼妻兒待養,稍有睏乏便理所當然認爲世間種種不公,乃至於怨天尤人,恨爲何出身平凡家世、恨爲何世道無我出頭之日、恨朝堂上下俱是肉食者鄙、恨家國祖先無能致使後人苦難……如此種種,俱是魔性,誘人沉淪苦海。
殊不知世間萬象紛紜難解,千絲萬縷糾纏難分,豈有一計能皆諸般難?又怎會是一人能破千千障?凡夫糾纏魔性、不得堪破,自然難聞正法,各家各派不談魔道修行,是有道理的。心性未至參悟魔道,是自毀修行。”
郭岱聽到這些,不禁說道:“你所說的魔性,未嘗不能成爲激勵人心奮進之源。”
“善哉斯言!”關函谷鼓掌道:“魔性既然人人皆有,那正法也是人人可聞,降伏魔性之功也是人人具備,世人不自知、我輩且修求。至於人心奮進能否成事,也不因奮進而必得其果,盡才智物用而成,若再妄求、自淪魔性,何苦來哉?”
郭岱似有明悟,言道:“原來武道元神也是魔道修行?”
“能說出這話,就證明你確實悟到了。”關函谷說道:“據你所言,你本就有羅霄正法修爲,只是合揚從旁干涉,在身心內外各處做文章,誘使你陷入魔道,反而將你本身修爲磨去。不過要我說,這並不是合揚最終所求,你今日能自魔道重窺正法,纔是合揚欲見。而這就是《蛻化解形》真意妙諦,蛻盡魔性化道玄、解破塵勞悟真形。”
郭岱問道:“你是現在才明白的嗎?”
“我又不是全知全明,《蛻化解形》的事我只隱約有所猜測,連名字都是頭回聽說。”關函谷聳肩道:“哪怕我事先明白這一切,對你的指點估計也沒多大變化,只不過洞燭明燈的效用有點出乎我的預料。”
“洞燭明燈是你放進癸陰泉秘境的?什麼時候的事情?”郭岱忽然想起這事來,趕緊問道。
“就在重玄老祖託舍後不久,至於洞燭明燈並不算是我‘找’到的,具體來歷現在跟你說了也不懂,你就這麼想——庫叉一聲,這玩意兒就在我手裡了。”關函谷打趣着說道。
關函谷的言語風格郭岱早就習慣了,也沒多深究,但想起重玄老祖,郭岱不禁問道:“有一件事你不提我還不敢說,你與重玄老祖的狀態,我覺得有些像……”
“像合煉妖身千萬魂魄聚合共存?”關函谷毫不忌諱地點破道:“若只論神氣運行、境界停滯這點,我現在這模樣倒真像合煉妖身,幸虧老祖不是邪修妖異,哈哈。不過我跟老祖的狀況,還不是你所能體會,合願心而行,應該叫做合願法身……不談這些,還是說你的混元金身,宮九素是閉關了嗎?”
“她已入先天迷識關。”郭岱答道。
“嗯,這就有點難辦了。”關函谷思量道。
“什麼意思?”
“這就是境界未到的麻煩,跟你說不清。”關函谷問:“你不覺得自己方纔所說的一切,存在巨大的漏洞嗎?虛靈到底是怎麼讓正法七真圍攻重玄老祖、聚衆引來異空黑漩的?門後東西是啥都不清楚,修爲高如七真之輩,怎麼會傻乎乎地受到誘騙?”
“聽你話裡的意思,與先天迷識有關?”郭岱看了看油燈,說道:“其實我也只是莫名有此感應,事前根本不知何爲先天迷識。”
“因爲洞燭明燈的一項妙用就是黃泉接引,我原本是打算用來點化宮九素的,不過她的修行進境倒是比我預料的要快了一步,機緣巧合讓你有所感應。可你境界未至,只知其名。”關函谷說道。
所謂先天迷識,在不同方真傳承中有不同說法,有的叫“照見輪迴”、有的叫“胎中之謎”,究其根本,遁入此關能在定境中看見生前死後種種,如出入黃泉、重歷生死。也有些門派不講究這些,對定境所見不生波瀾。
渡過這重修行次第,便不再是尋常方真修士,已可駐世長生,無壽元之限。自古以來,邁入先天迷識的修士雖少,但也有一定數量,可是能破關而出者卻寥寥。
根本原因在於,並非人人都能經受定境中的震撼知見,心神一旦有失,即刻陷入黃泉中不得復出,就此輪迴而去。
然而即便能夠破關進境而出,也未必是什麼好事,因爲定境所見有可能會徹底改變一名修士的心性,從此性情大變、沉淪邪道也不稀奇。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合揚。”關函谷言道:“他破關而出卻使道心有損,雖然也因此窺得仙魔雙修之妙,但他本人修行應該再難精進了。”
郭岱問道:“那我拿起洞燭明燈,看見虛靈的回憶,莫非也是先天迷識?”
“你想得美!”關函谷言道:“先天迷識具體看見什麼,不是光靠我嘴皮子能說出來的,更重要的是,這種你未領會的境界關隘,是不該事先跟你說明的。”
“那你爲何要跟我說這些?”
“第一,就是先提醒你,省得往後有人拿這些事來誘導你。”關函谷說道。
郭岱察覺關函谷言有所指:“你是說合揚?他會來找我?可他不是……”
“你不會真的以爲,杜師兄就這麼死在廣陽湖了吧?以你現在所知,猜都能猜出你這位杜師兄還活蹦亂跳呢。”關函谷乾咳一聲,言道:“至於這第二嘛,我也不想讓你走先天迷識關這條老路。”
“你又有何指點?”郭岱知曉關函谷這是要傳授自己修行了。
關函谷撓了撓頭,愁眉道:“這可不太好想,因爲先天迷識關本身沒有錯,確爲正法次第無誤。可問題不是在修行上,而是世道本身出了問題。”
“這個說法我聽你提起過,包括如今靈根修法能夠廣傳,也是你所說的世道變化吧?”郭岱問道:“那能否在靈根修法上做文章?你讓白素芝送來的《丹樞篇》,我已經修煉大成了。”
“你所謂的修煉大成是什麼程度?”
郭岱展開雙臂,身中經絡樞穴竟然在真形圖景中顯現出光毫流轉,聽他言道:“周身三百六十五處樞穴,我皆可凝鍊法術於其中,並且能夠一氣盡發所凝法術。”
“論打架,我沒你懂,要是三百多道法術全都打出來,嘖嘖嘖……”關函谷思量着說道:“不過你說的倒是個問題,《丹樞篇》修煉到盡頭,頂多就是你現在這樣,而且其他靈根修士不可能像你這樣,全身樞穴都能凝鍊法術。”
“有件事你還不清楚,是我託宮九素去做的……”郭岱說起以先天化元陣幫助靈根修士交換法術之事。
關函谷聽完後,哭笑不得說道:“有趣,方真修士被你這麼一折騰,全然變得跟市井販夫一樣了,你樂意這麼弄,隨你。但這並未解決問題。”
“我記得你說過,《混元篇》是效法妖修凝結內丹,《丹樞篇》也確實有凝鍊丹元的功夫,那妖修接下來的是如何修行的?”郭岱問道。
關函谷答道:“妖修內丹乃是神氣假合而成、輔佐化形之用,但往後修行也要遵循正法,內觀身心、外照自然。這不是誰規定的,而是長久驗證下來,最適當的一條路子。另闢蹊徑說着高明,做別人墊腳石可不是舒坦事。”
“如今的靈根修士,已經是後世人的墊腳石了。”郭岱說道。
關函谷點點頭:“你有此覺悟,倒也好辦。既然先天迷識此道有礙,那就是走後天明識之路好了。”
“你不會是現編的詞吧?”郭岱問道。
“差不多,靈機偶現、脫口便出,心無掛礙、靈臺洞明。”關函谷以拳擊掌,說道:“對啊!眼下不就有現成的嗎?”
“現成?”郭岱轉念明悟:“《蛻化解形》?你要我煉化他人魂魄?”
“我可沒這麼說,就這樣修煉,也不符合現今靈根修士的根基。”關函谷言道:“千魂聚合,不如萬化含藏啊。你還記得《蛻化解形》的法訣嗎?”
“記得,但我不知是否完全。”郭岱沒有動作,只念頭一動,法訣便已化轉到關函谷的心印顯形。
“元神心印的功夫,你倒是無師自通。”關函谷腮幫子鼓起,就像在咀嚼着什麼,口齒不清地說道:“嗯……看來終究是鬼道邪修的根基,造化玄關在眼前,非要撲火身外求。”
在關函谷看來,煉化他人魂魄,先不說行止正邪善惡,這麼做本身就是一種不入流的修行,無量寶庫在己身,煉化他人魂魄哪裡有煉化自己魂魄來的有用?
“煉化自己魂魄?難不成要將自己當做法器不成?”郭岱問道。
關函谷遲疑一陣,說道:“既然天生靈根屬氣單一,那就乾脆用外物彌補?莫非混元金身真是這世間天意?你以前是不是煉化過沉銷鐵入混元金身?”
“不錯,難道此法有誤?”郭岱問道。
關函谷搖搖頭:“當時的你能想到這一點,異想天開之外也頗爲勇猛精進,當然,也很粗陋隨意,別人絕對效仿不來。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凝鍊罡煞,也符合靈根修士溝通天地靈氣。”
“凝鍊罡煞?”
“所謂罡煞,便是天罡地煞,是一種極爲凝鍊的天地靈氣,過往方真修士只能取之祭煉法器,還要提防罡煞傷及自身。”關函谷言道。
“要去哪裡才能尋覓到天罡地煞呢?”郭岱問道。
關函谷手指朝上又朝下:“天上、地下。”
郭岱皺眉道:“修爲如我,施展騰翔之法,也難以觸及九天罡風,至於深入地底恐怕就更難了。”
“那就尋覓天地交匯之處不就好了?”關函谷語氣平常地說道。
郭岱聽聞此言,沉思半晌,忽然言道:“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