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岱戴着面具,看不出神情喜怒哀樂,他只站在原地,愣了半晌,說道:“就這樣?然後呢?”
葉逢花冷眼斜覷,說道:“如果你不肯服從軍令,那便交出手中神器。”
郭岱嘆了一口氣,心裡嘀咕道:“費尤啊費尤,你終究還是錯算,葉逢花手握強兵,本就沒必要與我講道理。如今敢這麼做,必定是與朝廷商議好了,全無後顧之憂纔敢這麼做,或者乾脆就是霍天成授意?”
宮九素問道:“如果真是霍天成授意,那他是爲了報復你殺傷弟子之舉嗎?”
“表面上,這個理由完全成立。”郭岱言道:“既然霍天成不在,那就是讓我隨意發揮了。”
“你打算怎麼做?”宮九素問道。
“造反唄。”
郭岱心裡說完這麼一句,然後招出洞燭明燈,直接施展法力,欲攝奪葉逢花魂魄。
“小心!”此時坐在角落處的那名書吏終於動手了,他擡手便在葉逢花與郭岱之間展開一道法力壁障,隨之放出三條雷火鞭笞而來,同時郭岱腳下還有刺藤竄出,欲束縛身形。
郭岱自來到這處營地時,便已看出大帳內外佈滿埋伏,地下藏有五名修士與上百名披甲銳士,帳中書吏則是一名氣機內斂的方真高人。
若論這一手伏擊,大部分修士足可瞬間敗亡,不過在郭岱眼裡也就勉強可觀的程度。他一揚衣襬,將桂青子護在懷中,身前雷火之威受含藏手消融吞納,導流向下劈碎纏足刺藤,輕而易舉瓦解第一波合擊。
雷火還未散盡,第二波伏擊伴隨炮矢銃之聲,從左側排山倒海而來,書吏則即刻護住葉逢花縱身躍走,郭岱只擡頭遙望一眼,也沒去追擊。
沒看清郭岱如何動作,一瞬刀光擋住炮矢銃的青焰,竟是原樣倒射回去,將大帳外兵卒紛紛擊殺。
“何必呢?”郭岱嘆了一句,然後整座大帳地基一陣激顫,整個地面轟然塌陷,上百條長矛帶着破罡之威刺來。
郭岱早有預警,凌空而立,不待矛尖接近,金弦霜刀驟然猛灌,將下方陷窟填滿,矛斷甲碎,接連慘叫聲發出,竟是將地底暗伏的上百銳士千刀萬剮、不存完屍。
金風呼嘯,整座大帳碎裂成無數飄零布帛,此時那名書吏帶着震驚之色望向郭岱,低聲向葉逢花說道:“將軍,此獠兇悍,恐怕不能輕易拿下。”
葉逢花斂眉細目道:“果然妖孽!招魂神器在他手上,將引起更大禍端,務必將其斬除。”
書吏沉聲道:“那我立刻安排碎山神弩。”言畢就取對腕上手鐲低語一番,同時護着葉逢花一路飛遁遠避。
“哦?這樣逃跑似乎不像是葉逢花的作風。”郭岱落到平地上,周圍殺聲四起,數百名兵士朝着郭岱赴死衝鋒,更有一片炮矢銃射出的青焰火彈率先而至。
“主帥已遁,爾等卻還要拼死,葉逢花居然是這樣的將帥?”郭岱有些意外,卻也不跟這些兵士硬拼,洞燭明燈祭起,光芒普照四方,罩住周圍所有兵士。
燈光中蘊含攝魂法力,只一瞬,數百兵士神魂盡失,全數栽倒!
“元神未成者,在洞燭明燈面前不過如草芥一般羸弱。”郭岱感嘆一句,忽然感覺到一股莫名強烈的戰慄,天際一抹寒光閃過,緊接着如天降神雷、轟霆而下!
驚天動地的爆炸之後,沖天塵埃與巨大氣浪向外橫掃,所過之處草木折倒、萬物皆摧,整個營地關壘化作齏粉,數百兵丁屍骸焚滅不存,方圓百餘丈盡成焦土。
滾滾煙塵漸散,天地間猶然帶着幾分悶雷響動,彷彿那驚雷一擊已讓天地震撼。
撥開煙塵,郭岱站在離方纔落足之地將近百丈之地,將埋在土中的短劍收回,一旁桂青子望着周圍破敗景象,有些驚怕地問道:“郭公子,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葉逢花要殺人奪寶,我只不過早做準備,來進入營地之前,暗中將短劍埋入地底,以便於用遁法脫身。”郭岱望着周圍一片焦土廢墟,說道:“我倒是沒料到,葉逢花居然有如此威力驚人的武備,看來那名書吏護着他退避,就是爲了防止被波及。”
郭岱其實早就做好最壞的打算,尤其是跟着葉斥尉來到這處營地時,他隱約就猜到葉逢花不是要跟自己好好商量治療失魂瘟之事。內外各處伏兵更是將猜忌表露無遺,郭岱又怎麼可能乖乖束手?
借刀劍相聽聞遁走,避過方纔驚雷一擊,郭岱就已經明白,自己與葉逢花已經徹底撕破臉皮,對方根本不允許自己掌握洞燭明燈。顯然這些日子在濟幼坊窺視自己的,應該有不少葉逢花麾下修士。可他們或多或少也有幾分誤判,以爲郭岱除了洞燭明燈,就再無其他手段能耐了。
“看來剛纔那一擊,並不能迅速保持後續攻勢。”郭岱望天言道:“剛纔稍稍有所感應,似乎是某種巨型弩矢。”
宮九素言道:“能夠從極遠處發出,一擊摧毀此處營地,恐怕也能一擊毀滅濟幼坊。”
“你沒聽葉逢花說的嗎?他已經派人包圍濟幼坊了。”郭岱說道。
“兵不厭詐。”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我不信葉逢花敢這麼對待濟幼坊。”郭岱領着桂青子離開,隱於山林一路穿梭,與宮九素言道:“濟幼坊中多是南境無辜百姓,葉逢花要真是毫無顧忌地這麼做,等同是逼反南境諸國,到時候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郭公子,這個方向,好像不是回去濟幼坊呀?”桂青子問道。
“我要跟一個人算算賬。”郭岱速度奇快,一路躡蹤數十里,終於在一處荒野看見停下歇息的葉斥尉。
“葉斥尉,別來無恙啊?”郭岱無聲飄落,讓葉斥尉嚇了一跳,連忙拔出佩劍。
“你——”
“怎麼?看見我還沒死,覺得很震驚嗎?”郭岱隔空一彈指,就將葉斥尉手中佩劍崩斷。
劍身崩斷的餘威震得葉斥尉虎口開裂、身形連退,她正想說話,郭岱上前指尖一點,制住葉斥尉爐鼎經絡,讓她動彈不得。
“我可不打算讓你輕而易舉去尋死……葉逢花也是狠心,就沒想過你萬一被我俘獲,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嗎?”郭岱感嘆一聲,帶着葉斥尉飛天而去。
……
當郭岱趕回廣元隘谷時,正是戰鬥尾聲。濟幼坊並不是城寨,原本不過是爲了照顧前來的失魂嬰兒及其父母,大多數都是臨時搭建的營房,外加少數磚木屋,根本沒有城防可言。
鎮南大軍突襲之初,讓濟幼坊中陷入混亂,無辜百姓四處奔逃,炮矢、飛雷從各個方向落下。當濟幼坊中的修士反應過來開始回擊時,也遭到鎮南大軍強勢針對,似乎早就預料到方真修士的出現。
留駐濟幼坊的方真修士大多並不擅長鬥法,鎮南軍又是驍勇善戰的強軍勁旅,似乎掌握了許多針對方真修士的作戰技藝,很快就將濟幼坊掌控下來,並且逐一剿滅試圖反抗之人。
如今濟幼坊中還有部分父母與嬰兒,他們原本就長遠跋涉而來,被郭岱救醒嬰兒,就希望長久留在此地,大多做幫工勞力。誰能料到鎮南軍忽然襲擊,不加分說攻陷濟幼坊,就連這些平民百姓也受到波及。
“郭公子,你快去幫幫他們吧。”桂青子在天上看見鎮南軍似乎還要處決濟幼坊中所有男丁。
郭岱點了點頭,身形飄然落下,正當大刀要砍下頭顱之際,一股詭異陰風吹拂而過,那些負責行刑的兵士個個身形一僵,然後栽倒在地。
“是岱尊!”
“岱尊來就我們了!”
“岱尊,救救我們!”
這幾聲呼救,立刻演變成洶涌羣情,濟幼坊中的百姓紛紛向郭岱求救,種種精誠心念涌來,郭岱忽然明白:“原來這便是神道修行!”
發自內心的真誠敬仰與信奉,在這一刻化作莫大威能,匯聚郭岱一身,他借勢發動洞燭明燈,身形高飛,朗聲喝道:“陰謀奸宄,歸往黃泉,自贖罪愆!”
驟然千魂謳歌、萬鬼齊唱,鬼門關洞然大開,將進攻濟幼坊的鎮南軍兩千餘名兵士神魂,全部吞噬!
頃刻間,陰風橫天際、鬼樂布寰宇,郭岱凌空而立、雙臂箕張,宛若神明天降,引得地上百姓頂禮膜拜。
而鎮南軍中也有數十名修士,他們並未被洞燭明燈之力直接奪走神魂,可是見郭岱現身有如此莫大威能,紛紛朝着不同方向遁去。
“想要保全更多人的生路嗎?愚昧!”
一句愚昧,堪比神諭降下凡塵,陰風怒卷,三千怨魂化作勾命鎖,從天而降扣住每一名鎮南軍修士。
“收!”
伴隨郭岱凜聲一喝,勾命鎖竟是硬生生將這些修士的元神扯出爐鼎,不論他們如何掙扎,似乎都不能與黃泉偉力所抗衡,帶着淒厲怪嘯,被收入鬼門關中。
牢牢握住洞燭明燈,郭岱暗自運使法力撥開雲層,讓陽光從陰霾間射下,普照大地。
“太可怕了。”郭岱站在天上,看着地面朝着自己跪拜的百姓,一個個熱淚盈眶、崇敬不已,郭岱心裡言道:“兩千條活生生的性命啊,居然比蟲豸草芥還不如,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宮九素問道:“你後悔了?”
“不,我並未後悔,只是驚歎罷了。”郭岱說道:“洞燭明燈的妙用,已經無法衡量,它更像是天地間某種法則。奪走兩千人的神魂,我竟然只要以元神感應,甚至沒耗費多少法力,這根本不是人間的法器。”
“洞燭明燈畢竟是仙靈九寶。”宮九素說道。
“同樣是仙靈九寶,白虹劍卻不見得有這樣的威能。”郭岱說道。
“白虹劍已殘,而且你以如今修爲再去領略,或許會有別的感悟。”宮九素說道。
“也許吧。”
宮九素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反勢已成,但瀝鋒會不足以與鎮南軍抗衡。”郭岱說道:“但虛靈也該現身了。”
“這條路你一定要走下去嗎?”宮九素有些擔憂地問道。
“若生一念疑忌,我修爲將再無寸進。”
郭岱緩緩落到地上,桂青子看着郭岱,神情有些陌生與懼怕,似乎她印象中的郭公子再怎樣堅忍勇悍,也不該是這種模樣。
“桂青子。”郭岱喊了一聲。
“……在!”桂青子從彷徨中驚醒過來。
“你趕緊去照料那些普通百姓,房舍倒塌,可能有些人還埋在下面,趕緊搶救尚有生機。”郭岱說道。
“是!”桂青子也不敢多想,拿出祭陽令連忙跑向救治百姓。
“你們幾個若手腳無礙,也去幫忙。”郭岱對剛纔險些被處決的男丁說道,那幾人也如聆聖訓,連忙跟着桂青子而去。
這些人離開後,地面上只剩下一個不得動彈的葉斥尉,她方纔清晰目睹了郭岱奪走鎮南軍兩千兵士神魂之舉,雖然僵硬臉龐上沒有任何神情,郭岱卻能借面具看見她的心緒劇烈變化。
“看見了嗎?”郭岱對葉斥尉說道:“你耳目料是無礙,所以你應該能清楚看見我的能爲。放心,我還是不會殺你,更不會對你做出任何侮辱之舉。但是我將來一定會帶上你,讓你親眼目睹,你崇敬愛戴的父親,以及與你共生死患難的戰友們,是如何無力地倒下。他們的神魂將會被我煉成怨魂,成爲下一次替我征戰的兵馬,知道鎮南軍徹底瓦解爲止。”
葉斥尉似乎異常激動,好在郭岱所下禁制也異常霸道,以她的粗淺修爲,根本無法解破。
“對了,跟你說一件事。”郭岱胡來奇想,言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如此大興叛逆,朝廷一定會派遣大軍來鎮壓?你放心好了,朝廷必然會樂見鎮南軍的瓦解,我身後的勢力是你絕不敢想象的,當你最後一絲希望滅絕之際,我會解開你身上的禁制,放你自由。所以,敬請體會。”